東北漢子,怕了江蘇方言
媽媽的媽媽,到底應該叫姥姥還是外婆,最近南北方又因為方言有了新的分歧。
現代漢語共有七大方言區,除了北方方言外,剩下的贛、湘、吳、閩、粵、客家方言都是南方方言。於是便有了「北方官話一統,南方鳥語遍地」的說法。
作為一個在江蘇上過大學的東北漢子,最懂這種分歧。
一
眼下正是高考填志願的季節,當年因為一紙志願,離家千里,去江蘇南京上大學,遇到了一窩江蘇人。
剛上大學,對家還有依戀,每天晚上,大家都在宿舍里給爸媽打電話。因為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總覺得聊天的內容很神秘,搞得跟諜戰片似的。而在鳥語遍地的宿舍,我操一口誰都聽得懂的普通話,感覺一年四季在裸奔。
為了扭轉這種局面,我下決心至少要聽懂室友們在說什麼。跟學英語一樣,先從詞語開始。
有個鹽城東台的室友,跟爸媽打電話時聽上去情緒比較低落,忽然來了一句「沒得命了」,我當即嚇了一跳,以為他身患絕症,沒幾天好活了,便想著以後對他好一點。
他比較宅,我吃完飯後就順手給他帶,帶的飯不好吃,他有時也來一句「沒得命了」,我以為他在觸景傷情,到死都吃不到一頓好飯。我帶飯就更用心了,從食堂一路奔跑,就為了他能吃口熱乎的,結果他也說「沒得命了」。
說了那麼多句「沒得命了」,這小子依然活蹦亂跳的。後來我鬧明白了,原來「沒得命了」只是個感嘆詞,可以是難吃的沒得命,也可以是好吃的沒得命,總之不是「真的出人命」的意思。
時間一久,我聽懂了很多辭彙,甚至學會了發音,可一旦連成句子,我還是只聽得懂那幾個零星的詞。
再加上室友們說方言的語速極快,字詞之間的停頓黏黏的,除了開頭一句「爸」、「媽」聽清楚了,接下來就不知道他們在嘰嘰喳喳什麼了,總覺得他們是用日語在念經。
到最後,江蘇方言我盡學了一些罵人的口頭禪,比如罵人辦事不利索的蘇州話「啊污卵」,比如罵人得意忘形的淮安話「神氣六國的」,以及罵人口無遮攔的鹽城話「掐屈子」……說起來也是倍兒溜。
二
在我老家那旮旯,大家講的普通話都差不多,調門略有差異,所以走到哪裡,都是兄弟,擼酒瓶子擼串兒甚至為你擼袖子,上下一條心。
來到南京後,發現江蘇的朋友互相之間也用普通話交流,剛開始還以為是學生氣,後來鬧明白了,原來他們用方言根本沒法交流。
同樣都是南京人,高淳同學的話大家竟然都聽不懂,而高淳距離南京城區只有幾十公里路。
據說這是江蘇最難懂的方言了,在當地流傳的童謠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高淳人說鬼話」,抗戰時期高淳話還曾經被用作聯絡暗語,比密碼還管用。
比如高淳同學管豬叫孬孬,魚叫呶呶,蜻蜓叫杠杠,雞蛋叫嘎嘎,蛤蟆叫賴嘿寶寶……這話風聽得我一個東北漢子「把你接外」,哦,這是高淳話,表示「無奈」。
不到江蘇,還以為「十里不同音」只是個謠傳。江蘇雖然沒有我家那旮旯地方大,但是方言分得賊細,整個江蘇分為吳語區、江淮官話區、中原官話區,吳語區又分為太湖片和宣州片,太湖片又細分為蘇滬嘉小片和毗陵小片……
在我家那旮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在江蘇這邊,老鄉都是兩眼迷離,鬼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
同樣一句話,在江蘇能說出千百種版本來,比如一句簡單的「爸爸去那兒」,蘇州人要說「腦子,克以撓得?」揚州人要說「巴巴,到拿歪地了?」南通人要說「巴巴,鎖臘梨替?」鹽城人要說「巴巴,桑哪兒曲?」這還怎麼交流?
三
既然同學們都用普通話交流,我漸漸地從語言孤島的壓抑中走了出來,而且進行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心理建設——在給室友矯正口音的過程中重拾自信。
江蘇同學的普通話,實在是太塑料了,如果任由他們這麼塑料地說下去,作為聽眾我也只好把同寢室的友誼化為塑料了。
就拿我那個鹽城東台的室友來說吧,說普通話舌頭都是直的,完全發不出翹舌音,而且鼻子不通氣,前後鼻音完全沒差別。最要命的,是「l」和「n」不分,連奶奶都喊不對。
這讓我使命感爆棚,一次次地帶著他打舌頭,甚至想過用女朋友的捲髮棒給他軟一軟。說普通話不會捲舌頭太要命了,就跟嘴裡塞了一塊肉一樣,話都含在嘴裡就算了,你能忍得了一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跟你嘮嗑嗎?
沒有後鼻音的男人,說起話來一點都不man,可我那室友偏偏愛唱beyond的《冷雨夜》和劉德華的《冷冷的冰雨》,真讓我聽出了冷雨夜一個人歸家的孤寂,和那冷雨在我臉上胡亂拍的壓抑。
最難改的是「l」、「n」不分,一句簡單的「奶奶喝牛奶」,室友反覆練了一年都不見效果,而且效果還反彈。有時集中注意力,奶奶、牛奶說出個七八分了,天南地北一頓亂侃又打回了原形。有時這句說對了,換句話又不對了,比如「火奴奴魯」。
室友被我追得緊了,就想法子在碰到「n」的字眼上偷懶避開,跟我說話的時候總是繃緊神經,巧妙繞開我挖的每一個坑。
終於有一天避無可避,我步步緊逼:那個地方(火奴奴魯)叫什麼?
室友回答:檀香山。
(文中「我」為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文:《中國新聞周刊》新媒體記者 俞楊
值班編輯:韓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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