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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養條狗吧

鳳凰讀書方閑海專欄

「動物和主人」系列

對於人來說,有一種流行的社會學觀點——自己可以成為自己的主人。這觀點並不見得可靠。但一個人只要養上一條狗,就能把自己輕易地轉換成一個「主人」的角色,卻是千真萬確的。這或許才是一把理解狗性和人性如何通融的鑰匙。

我的狗和它的第一個主人

方閑海

中午,我在電腦屏幕前盯了一會兒微博上的幾張血淋淋的新聞圖片。桂林興安一位七十歲老人路過一戶人家時,遭到一條家養比特犬的攻擊,圖片顯示老人的手腕至肘關節肌肉被撕咬吃掉,露出骨頭和筋,慘不忍睹,而那條比特犬滿嘴鮮血。在警方已介入調查時,狗主人暫未作出賠償。

比特犬是一種極具攻擊性的烈性犬。作為家犬,在法律上若許可,我以為幾乎類同於合法地擁有槍支。因為這類家犬在私人的自衛功能上,是相似的。主人也可能像使用槍支一樣不小心走火。美國佛吉尼亞州農村就出現過比特犬咬死主人的事件。警方發現時,主人屍體躺在樹林中,正被她的那兩條比特犬啃咬。

提到狗就會涉及主人。如何從生命的角度來界定人的「主人」之屬性?無疑也是一個歷史問題。從歷史上觀察,「主人」作為供養和控制者,其對象主要是動物、奴隸以及僕人。

動物和主人的深層關係,是一種生存方式,自然連接到了人和人的關係。許多人類之間的爭議和糾紛都因動物而起。

在現代文明裡,許多動物作為一種具有靈性的特殊財產而依舊被「主人」支配著,也依舊出沒於可供買賣的商品行列里。跟家養動物不同,現代野生動物的主人往往是「國家」。野生動物的生存處境在歷史演變中卻每況愈下。或許有局部改善。動物保護組織應運而生。動物保護組織其實是建立在現代人道主義發展和自然環境惡化基礎上的一種社會結構衍生品。它實質是人的視角,而不是動物或神的視角。

大概在十歲左右,我第一次成為狗主人。「成為」是一個關鍵詞,這個詞足以支撐起我個人的「事件」——擁有「主人」的新身份。

跟許多人一樣,我從小也有養狗的慾望。這慾望里包含盲目的佔有慾、接收水汪汪的狗眼裡所反射的憐憫信息。最重要的,是感受垂直而下的控制欲所能釋放出來的無窮快樂,甚至因懲罰或施虐的可能而帶來。若說寂寞而需要一隻狗陪伴的理由,似一種人生終點的回聲,對於一個沉浸於當下感受的小孩來說,絕不可能聽得見。

偶然的一個機會,我終於擁有了一條剛出生不久的小狗。雜交土狗,短腿,一團團黑白相間的毛色,肥嘟嘟的,像一隻大熊貓,因此惹人愛。我稱它是熊貓狗。

當喜愛一種動物時,人們往往喜歡疊加另一種動物的可愛形象。最為誇張的是,我曾聽一位朋友說起過,她愛自己的狗是因為那狗的臉型和眼神都像她的初戀男友。人類有在人和動物之間尋找長相以及行為模式等相似性的癖好,也不奇怪。不同動物注入自身的精神,譬如狗,忠誠。「你是條狗」、「你連狗都不如」,這句中國老話的侮辱性緣由大抵出自於此。

遺憾的是,作為狗主人,當年我並沒有將狗取名為「大熊貓」。我已經至少有二十年沒有認真回憶起它了。像是在故意逃避,我甚至忘了它是否有一個真正的名字。命名事物,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猶如狗處處撒尿宣示領地。命名是創造。命名,也是當主人的快感之一。但我的狗,肯定有一個名字的,否則我如何不斷地使喚它呢?當它的尾巴左右搖晃,像反覆擦拭著隱匿於空氣中的一面玻璃板上的灰塵。這讓我產生條件反射。我必須接受這一份討好或熱情。對於人來說,這是必不可少的回應和禮貌。人和狗需要建立基本的倫理,儘管在韓國等地另當別論。

動物能讓你感同身受於生命體的活躍和衰竭。我的藝術家朋友向京多年養狗,她曾對我說起過,養狗是傷心事,因為狗總會先你而走。其實在這樣一個最普遍的情感模式里,所揭示的卻是主人和動物之間的情感連接和共情意識。這是基於理解生命體的時間線性所滋生的人類悲觀主義。

當我們站到一條家犬的立場上,透過狗眼看世界,或許只是面對了一塊巨大的閃爍著無數雪花的電子屏幕,什麼內容都沒有,人的情感冷靜得如同對狗發出的每一道指令。主人,對於狗的意識,意味著從基因遺傳的無限恐懼。狗跟主人的關係,或許永遠不會成為狗類自發討論的生存議題,那是狗宇宙觀的一個黑洞。一個早已嵌入了人類歷史維度的動物馴化史,也必將被狗類銘記。

我從小寄住在外婆家讀書,周末回家一次,最後翻越過一個小山坡就到了家,我那條可愛的熊貓狗大老遠就能聽到我興沖沖的腳步聲。它從小山坡狂奔而下,猛撲上我身子,熱乎乎的舌頭拚命舔我,大聲喘著粗氣,迎接我。這種發自肺腑而熱切的情感交流儀式,幾年如一日。我在人類中找不到相似的情感模式,獨一無二的感動。但狗為什麼對主人總是表達出這麼一副不可思議的比愛情還要濃烈的態度?在已有兩萬年之久的狗和人類牢不可破的友誼建立之前,期間到底發生過什麼?漫長的鬥爭和無窮的馴化細節,忠誠和背叛,原始的「人工智慧」……

對於人來說,有一種流行的社會學觀點——自己可以成為自己的主人。這觀點並不見得可靠。但一個人只要養上一條狗,就能把自己輕易地轉換成一個「主人」的角色,卻是千真萬確的。這或許才是一把理解狗性和人性如何通融的鑰匙。

在家裡,我是狗的第一主人,其次才是父母。我給自己創建了一個「主人」的人設,將一個孩子服從父母的這一憋屈角色從家庭結構中解放了出來,成為了動物的權威和支配者。許多成人都認為養寵物可以培養一個孩子的愛心和善良。這顯然是一種誤解。

在電影里,游牧民族的孩子在晨曦中凸顯於草原地平線的肅穆背影,這是人類景觀的影像浪漫化之一。鏡頭也可以迅速切換到一個狼孩子的臉部和眼神特寫,充滿著征服和復仇的慾望。草原上,動物和人的現實映照其實更多呈現殘酷的生存真相,殺戮和愛並舉。但這個被喚醒的人類之愛分出了兩根電路,一是動物作為人擁有的財富,二是動物自身撲朔迷離的神性接通了人類的神性。

我養的那條狗,脾氣好得要死,從來不凶人,見誰都是熱情地搖尾巴。它也從沒遭遇過敵人。除了自己發情期的同類情敵,我偶爾見它欺負過野貓。其實它不太符合兒童期我的心理期待。我喜歡的是一條當小偷路過家門口時會叫起來的狗,並幻想著它會去撕咬住一個小偷的衣角或小腿。那時曾看過一本連環畫,講海島上的一條黑犬如何抓潛伏的國民黨特務。而我家又在小海島上,這更讓童年的我浮想翩翩。瞧,為了實現我這份願望,生活里需要隨時能出現一個壞人。

我在鐵質鍋鏟上塗上了一點食物讓它使勁舔,據說這能讓狗的性格變得兇狠起來。最終,它還是很溫順。作為一個小孩,幻想不藉助生物學技術或心理學而將人性之惡順利轉移到動物身上,那是天方夜譚。夜裡有人從家門口路過,它從來不吭聲,只管睡覺。它顯然不是一條理想的看家狗,它不幹活。它蛻化成了真正的「寵物」。

那條狗性格也活潑,長大之後,發情期一到,作為一條公狗,那更來勁了,經常跑到附近的菜地上去追逐撒歡,自然招來人罵,當然免不了罵幾句給狗主人聽。因此母親不喜歡狗跑出去惹事生非。有一次我周末放學回家,發現狗沒來迎接。我失望地走到家,卻發現它被一條繩子拴在院子里了,身子又臟又臭。它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嗚咽著,拚命搖尾巴,蹬著雙腿撲上來,激動得噴洒尿液。我心頭頓時湧起了一種複雜的情緒(包括對父母略微的恨意),簡直無言以表。作為狗主人,我產生了一種挫敗感,覺得自己沒能保護好它。我將它摟在懷裡流下了眼淚。

又一個周末,我放學回到家,發現狗不在。我到處去找。在半路上碰到了奶奶。老人家說,前兩天來了一個親戚,他帶了一行全都穿喇叭褲的朋友來玩,一人騎一輛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他們看見了狗,說這狗怎麼這麼肥壯,饞了,家裡就我一人,攔都攔不住,這狗脾氣太好,平時誰都可以摸一下的,這回它也不知道逃生,阿彌陀佛,這幫畜生就將狗活活打死了吃了。

方閑海專欄

方閑海,1971年11月出生於浙江舟山。詩人,藝術家,出版有個人詩集《今天已死》,黑哨詩歌出版計劃主編。現居杭州。

責編:野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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