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爭持之：直覺
吃過晚飯，先生破天荒地支使我去照顧兒子，自己主動承擔起洗碗抹台倒垃圾的家務活兒。
我樂顛顛地跑去房間里尋兒子，這小子將近一歲了，爬的功夫已經練得極熟，最近開始嘗試著走路，他的體能已經達到了行走的要求，只是對身體的控制能力還差點火候，需要大人拖著或者讓他扶著牆壁及其他家俬才能走上幾步。
兒子對換一個人陪他玩倒也沒有意見，笑嘻嘻地翻開了一本《醜小鴨》，坐到了我的懷裡。
他現在還不會說話，頂多偶爾爆冷出一兩句爸爸、媽咪、呤呤、璫璫什麼的，而且都是在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突然就叫了出來，當有意引導的時候卻反而什麼也說不出。
然而，這樣的他，最近竟然主動要學認字，把我平日里給他講故事的小圖書捧過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讓我教他認，現在無論多麼漂亮的畫冊，倘若每頁沒有一兩行文字說明，他是不允許我拿到他面前的。
我念完一本書，正要翻開第二本，外面電話聲響了，先生接完電話，便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悄悄地朝我招手。
他今天是怎麼啦？鬼鬼崇崇的樣子。
我把剛才讀過的《醜小鴨》塞到兒子手裡，大大方方地跟他說：「爸爸好像有事要我去幫忙哦，你先自己看一會兒書吧。」
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我就跟隨先生走出房間。
先生對我跟兒子說的最後那句話很不滿意，一邊低聲咕嚕著埋怨我是多麼的蠢，一邊把我拉出了房間。
我莫名其妙：「我好好地跟孩子請個假，怎麼就蠢了啦，這不是尊重他嘛！從小不受尊重的孩子，長大了也不會尊重別人的！」
先生恨鐵不成鋼地朝我翻了個白眼，一臉跟你個傻子講不通的表情，然後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家裡離孩子最遠的角落，壓低了聲音道：「老大約我去打牌。」
「今晚嗎？」
「嗯，明天休息嘛。」他點著頭。
先生以前有幾個牌友經常在一起聚會，在我生孩子之前，他也會帶我去參加這些聚會，他們並不賭錢，輸了也不吵鬧，只是圖個樂子。
我前幾年經常特意準備一些好吃的讓他們到家裡來玩，賓主相處都很開心，可是自從有了孩子，就沒再參加過這樣的聚會了，想起來挺懷念的。
我笑著戳了戳他的胸口：「怎麼還能想到找你呢？你帶孩子的這一年來，他們就沒找到另外牌桌腳嗎？」
「當然是有的，這不是今天人家臨時有事失約了嘛？」
「三缺一？」
「就是呀，等著我救場呢！」先生連連點頭，眼巴巴地看著我，「你說我去不去好呢？」
難怪這麼主動做家務，看來是早有預謀的。
我白了他一眼：「怎麼？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了嗎？」
先生嘻嘻地笑著：「當然了，你若搞不掂他，我也就走不開了嘛！」
狡猾，居然對我用激將法！
可是，我能說我搞不掂他嗎？這一年來他出差的日子加起來都差不多夠兩個月了！
兒子也是作怪，只要他老爹在家，他就特別皮，發起脾氣來非得他老爹來順毛才肯消停，晚上也總是要他老爹給他洗了澡上床陪著說一會兒話才肯睡覺。
所以，兒子在先生的眼裡，是個脾氣暴躁，很不好糊弄的小孩。
但是，在他老爹出差的日子裡，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帶著他，兒子對我便特別和氣，除了打破個瓶瓶碗碗自己惡人先告狀地哭上一會之外，從來不搞事；有時他爸爸下班回家之後，臨時又有加班的要求，出去一整個晚上，只要我有陪在身邊，他從來沒有不滿意的表示。
因此，我覺得自己獨自帶孩子睡一晚這不算什麼為難事，再說，先生已經主動把其他家務都做好了，不讓他去玩一下，也說不通呀！
於是我點頭道：「那你去吧，玩得開心點，但不要太晚回家了哦！」
「真的呀，太好了！」先生很開心地去跟兒子道別，「寶寶，爸爸要去加班了，你乖乖的在家裡，聽媽咪的話哦！」
兒子沒應他，我就揮起他的小手，代他說了好幾聲拜拜，先生不讓兒子送到門口，反而拉著我到門口說悄悄話：「如果實在搞不掂，就打電話給我呀！」
「行了，你就放心吧。」我推著他出門，夫妻不就是養孩子的搭檔嗎？共同挨過了最辛苦的一年，適當地輪流休憩是很有必要的，過兩年我要出去工作，少不得也需要加班應酬什麼的，到時候不也指望先生在家裡陪孩子嗎？
先生出門之後，我又陪兒子玩了一會兒，他很配合地讓我給他洗過澡，上床之後，他卻不肯睡了，眼巴巴地盯著房門，我跟他說：「爸爸今晚要加班哦，要很晚才能回家的，咱們就不要等他了，先睡覺吧。」
兒子看起來不太滿意，但是熬不過眼皮打架，只好勉強挨著我躺了下來。
睡到半夜，忽然覺得房間里開了燈，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只見兒子已經坐了起來，他扯了扯我的手，又指著房間門口的方向。
我莫名其妙：「寶寶，你是餓了嗎？」他戒斷夜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呀！
他搖了搖頭，不說話，一臉嚴肅表情，試圖把我扯過去。
我繼續問：「你是渴了嗎？我給你倒杯水？」
他一把扒開我伸過來想摟抱他的手，氣憤地哭了起來。
我弄不懂他因何生氣，只得幫他穿好鞋子下了床，任由他拖著我的手，一個一個房間地走過去，每到一個房間他必定示意我打開燈，然後拖著我的手進去巡視一遍，他很認真地搜索著，甚至連洗手間、廚房與陽台都沒有放過。
他一邊走一邊哭，那聲音悲愴而憤怒，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和背叛，浩浩蕩蕩地帶著友軍，前往敵人的陣地里聲討那個敢於糊弄他的罪犯。
尋遍了整個屋子都沒找到人，他並不氣餒，又把我拉到大門前，把我的手按到了門把上，態度嚴肅地示意我開門。
我汗，這是在大半夜呀！
他看我遲疑，哭得更大聲了。
我為難道：「寶寶，媽咪也不曉得爸爸去哪兒了呀！」
他明顯不信，執著而堅決地又一次把我的手按到了門把上。
我急了：「寶寶，媽咪真的不知道爸爸到底在哪兒呀，他走的時候根本就沒說，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找他呀！」
我說這話之時其實有點心虛，哪怕我知道他們聚會的地點，我也不能真的把他帶到牌桌前去呀！
雖然先生說如果搞不掂就讓我打他的電話，但是我認為此風不可長，今天他「加班」被電召回家，來日里若輪到我「加班」豈不是又要被電召了？
今天若是順從了他的意願把先生叫回來，以後難道每次想出去玩都要經過他的批准？
還不如將錯就錯，把今天的事過了明路，讓他知道，不管是不是需要加班，大人們晚上也是可以出去的，而且不是小孩子一哭就必定會回來的。
可是，我現在要怎樣把這麼複雜的道理傳達給這個小不點呢？哪怕是通情達理的大人們，在盛怒之中，也是聽不進道理的呀！
真是作怪，他爸爸平時加起班來幾天幾夜不回家也是經常有的事，從來沒見他這麼鬧騰，頭一次跟我請假出去玩，就碰上這樣的事！
我現在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沒想到平日從來不給我搞事的傢伙，今天竟然給搞出這等大事，那哭聲都快要把整個房子給炸塌了。
他看我裝傻扮懵的不肯出門，便懊惱地丟開我的手，試圖自己尋了鎖鑰去開門，但是他連鎖鑰孔也不會插，就算插進去了，他的手腕也還未發育到能有效地扭動鎖鑰的地步。
他心急火燎地擺弄了一會兒，終於崩潰掉，一屁股坐在地上，扯著嗓子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而我只得可憐巴巴地蹲在身邊，細細碎碎地撿些安慰的話語陪著他。
好不容易等到他哭累了，終於肯跟我回到房間，他堅決不肯上床，寧願坐在蚊帳之外忍受蚊子的騷擾，也要擺出等那個傢伙回來的姿態。
我真是冷汗如瀑，腿腳都不停地打著擺子——呃，不是被嚇了，是被蚊子搔擾的。
然而我們家大少爺一臉的剛毅而執著，完全沒有理會那些小小的蚊蟲，他避開我觸手可及的範圍，撿了個離我最遠的角落繼續哭泣。
我直待到他的哭聲低了下來，這才試探著坐到他的身邊，他沒有再避開我，但是拒絕了我的擁抱，身子坐得正正的，一臉不要再糊弄我的表情。
我委屈極了，低聲道：「有媽咪在還不夠么，媽咪也是很愛你的呀！」
本來還以為這麼煽情的話語說出去，他要麼是聽不懂，要是聽懂了多少總有點動容，可那小子居然把臉別開了，只把一個後腦殼對準我，我汗。
直接邀寵不行，只得裝可憐，我跟他肩膀挨著肩膀地坐在床沿，絮絮叨叨地控訴著那個扔下我們，自己出去玩兒的傢伙。
我埋怨那個傢伙工作起來沒日沒夜，不定時地出差、加班，經常徹夜不歸。以前他不回家的時候就只有我一個人待在家裡，晚上又黑又靜又沒人陪，心裡也會害怕，也會難過，也會擔心得睡不著覺。幸好現在有了寶寶陪著我，我就再也不寂寞了，有寶寶在身邊我什麼都不怕了……
我搜索枯腸，使盡渾身解數，試圖用最顯淺的語言，在一個敏感而任性的小寶寶心裡引起情感的共鳴。
可事實證明，語言的收效甚微，倒是周公的召喚無人可以抵敵，兒子最後是擋不住困意，睡著了之後才被我抱進蚊帳里去的——沒睡著之前，是抵死不肯讓我抱的。
接近天亮的時候，先生才回家，他興沖沖地來到床前轉了個圈，看見兒子睡得雷打不醒的樣子，很是開心，竟想上前搔擾，我看他精神頭太足，估量是濃茶喝多了沒有睡意，便把他趕到書房裡休息。
兒子再度醒來之時，天色已經大亮，當我告訴他爸爸回來了之時，他立馬跑過去把人叫醒了，這小子一點兒都沒計較他老爹昨晚騙他的事，非常沒有節操地爬到書房的床上，歡天喜地地陪著他老爹睡了一個回籠覺。
我心裡那個鬱悶呀，明明出去瀟洒的是他，回來受到熱烈歡迎的還是他！而昨晚累死累活幫他打掩護的是我，此時竟被忘在腦後了？
先生聽我訴說了昨晚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鬧劇之後，竟然開心得大笑起來：「所以嘛，說你蠢你又不信！」
啊？我怎麼蠢了？
先生一臉循循善誘地啟發我：「你說，我經常夜不歸宿他都沒意見，為何昨晚我一出去打牌，他就這麼鬧騰？他還這麼小，怎麼可能分辨出我並不是去加班，而是去玩的呢？」
我實在參不破這其中的奧妙，只好鬱悶地搪塞了一句：「可能是直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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