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子終於死了
主編講故事
接受投稿、情感傾訴
心理諮詢、案例詳解
兒子,願我們來生再做一對母子,重新相愛。
01
春節剛過,還沒出正月,街上的鞭炮皮隨處可見,我就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問我是不是張百順的母親於桂芹,讓我去認一具屍體。
我全身發抖,連滾帶爬地去了。是的,屍體正是兒子張百順,他渾身發紫,雙眼緊閉,臉上是痛苦的掙扎。
我哭得死去活來,彷彿把一生的苦都哭出來,哭得沒有力氣了之後,開始淡定地處理後事。
我的兒子剛剛35歲,他終於死了,把他埋了之後,我終於覺得世間安寧了。
02
年輕時的我扎著長長的麻花辮,是村頭供銷社的一名售貨員,身邊的追求者絡繹不絕。
其中有一個鄰村的男孩,叫張志良,技校畢業後在城裡的煤礦當了技術員,成為吃「國庫糧」的人,是很多女孩子追求的對象。
然而他不為所動,非要拐彎抹角地加入到追求我的隊伍中來,他並不像其他人那樣熱烈,也不託媒人提親,就是默默地等我下班,送我小手絹、包裝精美的香皂、花花綠綠的糖果,每一份禮物都是他在城裡精心挑選的。
同村的幾個粗魯的男孩子醋醋溜溜,其中有個叫大柱的尤其火爆,當我和志良確定戀愛關係在村頭手拉手時,大柱和志良在河溝里打了一架,文質彬彬的志良打不過大柱,但是他贏了我,就感覺那一架也值了。
郎才女貌這個詞,形容我們倆再合適不過了。
新婚之夜,志良感覺贏了全世界。
很快,我懷孕了,但兒子一出生就給我出了難題,他是難產,我在產房裡耗到虛脫,生下了滿臉發紫缺氧的他,醫生拎著他的小腳丫倒提著,使勁拍打他的屁股,終於打出了一聲響亮的哭聲,大家才都放下心來。
兒子長得白凈秀氣,像極了志良,因為生產過程的艱難不順,所以給兒子取名:百順。哪知,他的一生都沒順過。
我以為兒子的出生讓我的人生贏上加贏,怎知那是惡夢的開始。
03
首先發現百順不對勁的是婆婆。
那時候百順已經滿月了,婆婆給百順換尿布時,發現他的腿不動,按說,孩子的小腳丫應該踢來蹬去的啊,可是百順的兩條腿和小腳丫就安靜地鋪在床上。
一家人慌了神,就醫的結果是兩腿雙雙脫胯,我想起剛出生時,醫生使勁拍打兒子屁股的情景,一定是醫生把我兒子的胯拍了下來!
當年的醫患關係全是醫生是上帝,哪容得老百姓去鬧。我和志良輾轉到醫院去追責未果,志良說,我們還是先給兒子治病吧!
我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天天以淚洗面,可憐的兒子,剛出滿月,就踏上了一條漫長的治療之路。治療的情況很不理想,兒子錯過了最佳治療期,需要打上厚厚的石膏矯正。
急火攻心,焦慮成瘋。一夜之間,我的奶水突然沒了。那個年代根本買不到奶粉,好容易託人從城裡買到一盒,被百順幾天就喝光。兒子總是餓得哭,我經常和百順一起哭,娘倆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再哭。
儘管在石膏的禁錮下,百順還是在一歲半就學會了走路,但走得不穩,左右搖擺,就像個鴨子,每當發現兒子搖擺不定的鴨子式走步,我就萬箭穿心。
百順的治療是漫長的,家裡的積蓄一點點地消耗。而我為了給兒子治病,起早貪黑地奔走在各大醫院,也無法到供銷社上班了,成了一名標準的農村婦女。
志良對兒子疼愛有加,雖然他走路仍然搖擺不定,但在工作之餘,經常帶兒子上山逮螞蚱,河邊撈魚蝦,夏天粘知了,冬天堆雪人。
兒子雖然腿部有疾,但是聰明機靈,志良教他背誦唐詩宋詞,用錄音機給他錄下背誦的詩詞,還錄下爺倆跑調的歌聲和嬉笑的打鬧。雖然凄苦,但仍讓志良把日子過得幸福滿滿。
志良常勸我說「桂芹,不要怕,有我在」。志良在班上拚命工作,有時候為了多掙幾個錢替別人加班加點。
04
不久,我再次迎來了一場災難。
志良在井下砸傷了腦部,治療後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經常神經性地頭疼,意志錯亂,甚至,晚上他要把我拖到床下睡覺,說是有人在監視他。
還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質問我當年大柱那幾個同村的男孩子有沒有碰過我,甚至懷疑他不在家時,家裡有沒有來過其他男人,各種猜測臆想。
那個對我和兒子疼愛有加的志良,變得情緒易怒,直到他開始動手打人,我和兒子天天在恐懼中度日,我經常被他打得頭破血流,兒子被他呵斥得膽小如鼠。
終於,病情極度惡化的志良住進了煤礦上的精神病醫院。我的世界彷彿進入黑暗,透不進一絲光亮。
05
百順的求醫之路漫漫,志良的住院日子遙遙無期,我不知道這種日子何時是個頭。
百順七歲時,有了一個驚雷一樣的結局,志良死了,在精神病院的單人床上蜷成一團,死因不祥,是他殺還是自殺?死在形態各異的精神病醫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無法求證。
七歲的百順戴著孝帽子,披著大麻褂,走著搖擺的鴨子步給志良送葬,我成了五里八庄被人可憐的對象。
七歲的百順洞察著這一切,敏感膽小,無論到哪裡都寸步不離我。有一次,我要到志良的單位辦理相關手續後事,就先把百順送到了大姐家裡,我給百順帶了一包鈣奶餅乾,說媽媽去辦點事,第二就回來,讓他聽大姨的話。
百順的小手緊緊攥著我不肯鬆開,眼睛裡充滿了不安與驚恐。
那時候沒有電話,沒有手機。第二天,當我回到大姐家,一開門,百順就撲了過來,叫了一聲「媽」後,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大姐抹著淚和我說,百順這孩子心事太重了,這兩天基本不吃飯,只抱著那一包鈣奶餅乾,反覆問「大姨,我媽去哪裡了,什麼時候回來?」
儘管大姐反覆給百順說,媽媽很快就回來。但是百順依然是心事重重地不吃飯,大姐變著花樣給百順做水餃、蒸米飯,他都不吃,急得大姐嘴上都長了泡。
晚上睡覺,百順也是睡不踏實,半夜會驚醒,醒了就驚恐地問媽媽回來了嗎?
百順在我懷裡哭夠了,睡著了,醒來在我的懷裡終於吃了飯,吃了滿滿一盤餃子。
事隔多日,我問百順為什麼在大姨家不吃飯,百順哭著說「我以為媽媽不要我了。」
我抱著百順號啕大哭,我說媽媽只要活著,就要和百順在一起。
06
百順的擔心並不是無中生有。周圍很多人勸我把百順留給他爺爺奶奶,讓我再嫁人。因為我帶著一個有腿疾的兒子,太難找對象。
兒子一天天長大,左右腿的殘疾日益明顯,醫生說他的右腿已經停止了生長,也就是說,百順註定是個跛子了。
但無論多難,我都要帶著百順,他日夜跟著我,哪怕與我分離一個小時,都會驚恐難制。
我的世界成為狼狽不堪的一地雞毛。生活的艱難日益顯露,兄弟姐妹輪流接濟我,一是百順的後續醫療費,二是我們度日的生活費。
志良單位微薄的撫恤金也是杯水車薪。於是我學起了裁縫,白天沒空我就晚上干,等百順睡了,我就一腳一腳地蹬縫紉機。
百順上學了,我一直都想,兒子沒個好身體,但有個好腦子也知足了。兒子搖搖擺擺地走著鴨子步去上學,成為村裡小夥伴取笑的對象,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來摔摔打打。
我小心地維護著兒子的自尊,任他摔任他打。
百順的脾氣被我慣得驕橫跋扈起來。我知道,身體上的殘疾讓他自卑,讓他委屈,讓他怨氣,而這一切,我都認為是我造成的,我在百順面前卑微到塵埃里。
百順經常用錄音機反覆聽爸爸當時給他錄的磁帶,裡面有他背誦詩詞的錄音,有爺倆歡笑嬉鬧的錄音,百順記得他與父親的點點滴滴,這或許是男孩子的根深蒂固吧。他每次放錄音機,我都在角落裡抹淚。
兒子上學後,陸續有給我介紹對象的,無論多好的條件,只要對方不想讓我帶兒子,我就斷然拒絕,為此,錯過了很多。
有一個學校的老師,文質彬彬的樣子讓我想起志良年輕時的儒雅,交往一段時間後,他說,能否讓百順跟著爺爺奶奶住一陣,過一陣我們再把他接回來。我知道這種一種迂迴戰術,我不能賭,兒子是我不容商量的條件。
最終,這個老師放棄了,我一點也不後悔,為了兒子,我甘願獨身。
但我的犧牲並沒有讓兒子感激。隨著兒子青春期的到來,他開始用很鄙夷的話語刺激我。
有一次,一個來送布料做衣服的中年男人坐在屋裡多說了一會話,說了前幾天村裡發生的幾個新鮮事,我們邊說邊笑了一陣。那個男人走後,百順瞪著眼沖著我說:媽,你剛才的笑聲太放蕩了!
他充滿了怒氣的雙眼像極了發病時的志良,我不禁全身顫抖,我被百順的話驚呆了,我的親生兒子居然說他的母親放蕩!
我掩面而哭,竟然不敢哭出聲音來。
從此,我甚至不敢讓男客戶到屋裡來,我怕百順看到再罵我。
07
小時候能夠背誦很多詩詞的百順,並沒有在學習上顯出任何優勢,他的成績一塌糊塗,我天天為他的未來發愁,更無心想自己的個人問題。
如果不通過學習來改變命運,哪個姑娘會嫁給一個跛子呢?
遇見吳強是一個偶然,是村裡的同鄉介紹的,吳強初中文化,但身在山區里,家中兄弟太多,沒錢蓋房,於是就成了大齡光棍,吳強比我大8歲。
同鄉說吳強願意接受我帶著兒子,婚後是否要孩子尊重我的意見。我沒有留任何餘地說,婚後不要孩子,如果接受就談,不接受就算了。
吳強答應了我的條件,這個有著初中文化的大齡光棍居然接受了我提出的條件。
吳強到家裡的那天,百順居然沒有發脾氣,吳強給百順買了一身運動裝,還買了男孩子喜歡的衝鋒槍,百順居然高興地玩了起來。
和吳強結婚後,他每晚輔導百順作業,百順的成績居然不斷上升,我感嘆,或許是老天有眼吧,讓吳強來照顧我們母子。
我曾一度認為我熬出了頭,黑暗的世界裡透入一絲光亮。然而,事實總是打我響亮的耳光。
08
百順升初中後,要到鎮上去讀,吳強給百順買了自行車,教他學,可是百順的腿有殘疾,學得很吃力,最終也沒學會。
這件事讓百順怒不可遏,把脾氣都發在我的身上,說「你明知道我是個殘疾,還讓我學什麼自行車?你就是故意讓我難堪是吧?」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百順已經不叫我「媽」了,往往是還沒說話就先怒目圓睜,「你!你!你!」開頭就是語氣很重的你!
百順再也不是那個和我分開一天就思念成災的男孩了,再也不是撲到母親懷裡哭的男孩了。
吳強看百順沖我發脾氣,勸了幾句,沒想到百順對著吳強一橫:你算誰?這個家輪不著你來說話!
吳強氣得躲了出去。
為了儘早結束學業,我讓百順報了附近的一個畜牧學校。能夠畢業後有個一技之長,能夠養活自己,我也知足了。
百順與吳強決裂是因為那些磁帶。
百順住校,吳強便把家裡重新粉刷裝修了一下。廢舊東西都處理掉,把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百順回來找不到那些磁帶了,不知所措的吳強,想不起來把磁帶放到哪裡了,或許是隨著廢舊物品都處理掉了。
百順怒不可遏,把吳強收拾的家裡摔打了個遍,並揚言,吳強如果找不到磁帶,就讓他用命抵償。
09
百順成了一個混世魔王,變得目中有火,與我說話時怒睜的眼睛像兩把尖刀,扎得我心疼。我愛這個兒子,我疼這個兒子,但是兒子,你為什麼要如此恨媽媽呢?
吳強一味的遷就也有盡頭,我們一年的短暫婚姻,在百順的摔打怒罵中結束了。家裡又剩了我們孤兒寡母,我再也不想嫁人,只想能夠與兒子有一個和諧的時光,也知足了。
但是兒子,卻與我成了仇人。他罵我,在家裡摔打著一切。我什麼都忍著受著。
或許是兒子長年服藥,他又增添了新病:癲癇。
那天,有個村東頭的大哥送來一捆新鮮的椿芽,我忙給他倒了一碗水。那人走後,百順把我罵了個透心涼:於桂芹,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為什麼總往家裡招男人?我都覺得恥辱!
我一聲不吭地任由他罵。我想,讓兒子罵吧,只要他心裡痛快就行。他罵著罵著就口吐白沫不醒人事,我連忙找人把他送到醫院,醫生說是癲癇,隨時都會發病。
舊疾不好,又添新病,我的世界再次注入黑暗,真想拿自己的身體換兒子的身體健康。
兒子畜牧業學校畢業後,我託人在村裡的牧場找了一份活,就是讓他到牧場里放一下飼料。
上班沒幾天,兒子的癲癇犯了,口吐白沫不醒人事,送到醫院救過來之後。牧場解除了與兒子的合同。
10
我安慰兒子,說,百順,媽能養你,你干點自己喜歡的事吧,好好地玩吧!媽可以賺錢養你。
沒想到,我的這番話,又招來兒子的一陣暴風驟雨: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能幹什麼?除了給我了個殘疾的身體,還能給我什麼?你招來的男人把我的磁帶弄丟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就是要把我逼上絕路對不對?
我不再吱聲,甘願聽著百順的千刀萬剮。
百順打起背包,外出打工,我死死地拽住他不讓他走,他一個跛子,外出被人欺負了怎麼辦?他要是犯了癲癇沒人管他怎麼辦?
百順使勁把我甩到一邊說:死了不是更好,你可以再找個男人了!
11
百順外出打工,幾個月不回。杳無音信,我經常夢到他死了,哭醒。
眼看百順到了20多歲,因為腿疾,百順的個子始終沒長得多高,我唯一的願望就是他能成個家,我死也瞑目了。
聽村裡人說,在城裡曾經見過百順,蓬頭垢面,像個叫花子。我的心一下一下地疼。
有一次,百順半夜敲開了家門,臉上全是血,那是犯了癲癇病摔的,我哭著求百順不要再到城裡打工了。百順不聽,養好了傷,打起背包接著走。
一走又是幾個月,每次他走,我都偷偷往他包里塞上錢。後來有了手機,我給百順買了一個,讓他想著給我打個電話,百順說「你這個敗家的!買這破玩意兒幹嘛?是不是想讓我死了有人給你報個信兒?」
我哭著不敢再說什麼,但謝天謝地,他臨走把手機帶著了。
從此,我隔幾天給他打個電話,他不耐煩地繼續在電話里罵我,罵我也好,讓我知道他活著。
12
村裡有人給百順提了一樁親,鄰村的姑娘秀秀,秀秀小時候發燒腦子受了點損傷,沒上過學,但是姑娘看上去也乾淨秀氣,見人就笑,只是說話反應有點慢。也能坐下來和你聊天。
百順回家時,我怯怯地給百順提了這事,沒想到百順沒反對,說「你這是想抱孫子了吧?有我拖累你還不夠嗎?你要是閑著沒事,我就娶她,讓她來陪你說話。」
不管怎麼說,我喜出望外,只要百順答應,成了親,有了家,就能拴住他了,他就不能再往外跑了,在城裡過著睡橋洞子、叫花子一樣的生活了。
我把所有的積蓄拿出來,翻蓋了房屋,把百順的婚房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百順和秀秀結了婚,我想,苦盡甘來的日子就應該到了吧。
13
村裡人說「跛子娶了傻子」,也是般配。儘管我聽著惱怒扎心,但只能接受。
其實秀秀就是反應慢,她並不傻,知道心疼百順,也知道孝敬我,多年沒聽人叫我「媽」了,秀秀每天都甜甜地叫我「媽」,我很知足。
但是,萬萬讓我想不到的是,結婚後的百順依然是一走就是幾個月,回來最多住三天。我給百順打電話,說回來陪陪秀秀吧。百順在電話里破口大罵:你就是想抱個孫子吧?你以為我不會和女人睡覺是吧?
百順回家的次數比以前多了,我也是盼望兒子能夠多在家住幾天,哪怕他在家裡摔摔打打,哪怕他罵我。
我依然做他最愛吃的飯菜,百順一回來,秀秀就高興得不得了,圍著百順問這問那,問急了百順就呵斥一聲「滾!問得煩不煩!」秀秀就兩眼紅紅地噤了聲。
可喜的是,秀秀懷孕了,我想,等有了孩子,就能拴住百順了。事實是,當了爸爸的百順依然是不著家,秀秀生了個白凈可愛的男孩,像極了百順,我給他取名叫「安安」,願生活平安下來吧!
可百順瞧了一眼安安,連抱都不抱一下,反而嫌棄安安的哭鬧。
14
當了媽媽的秀秀,很是盡心儘力,雖然有點笨拙,但是心地善良,對於百順的冷暴力,秀秀不怪,反而總是牽掛隻身在外的他。
百順一回來,秀秀就喜上眉梢,被百順呵斥過來呵斥過去的,秀秀也不生氣,就像個小尾巴跟著百順。
我的傻媳婦兒,也算是百順有福氣了,現在哪個姑娘還願意受這種氣。
生了安安的第一個春節,我想喜慶熱鬧一些,把家裡貼上大紅的福字,漂亮的春聯。就等百順回來。
到了年三十的下午,天擦黑了,百順才蓬頭垢面地回來,一進門,秀秀就抱著孩子迎了過去。「滾遠點!」百順呵斥秀秀。
秀秀剛剛喜上眉梢,就怯怯地回屋去了。
一家人默默地吃著年夜飯,我和秀秀大聲不敢出,怕惹惱了百順。
這一次,百順破天荒在家多住了幾天,一直到了元宵節,對秀秀的呵斥也少了。我看到了希望,多希望百順能留在家裡啊,小三口能夠團團圓圓地過日子,我願意搭上我的老命,讓他們仨過得好。
元宵節剛過,百順又要收拾衣服準備走,秀秀抱著孩子抹眼淚說「百順,在家多住幾天吧!媽想你,我也想你……」
「你是想要拳頭了吧?」百順在秀秀面前揮舞著。嚇得秀秀噤了聲。
我給百順買了件新棉襖,裡面放了錢,無論他如何罵我,他始終是我內心的牽掛。
百順搖擺著鴨子步到村頭公路上去等車,我一直追著到了公路上,寒風中,我淚眼朦朧地看著兒子不敢挽留他。
百順看著我寒風中凌亂的頭髮,突然說「頭髮白了這麼多」。
我把棉襖給百順穿上,幫他拉上拉鏈,破天荒地百順沒罵我多事,他說「媽,你也60多歲的人了,也要注意身體。」
多少年了,百順沒有叫過我媽,更沒這麼平靜地給我說過話,我全身一個激靈。我拉住百順的衣服不讓他走,我說「兒子,媽求你了!回家吧!媽給你存了好多錢了,我們一家人好好地……」
百順用力地把我甩開,走了。
那是我與百順的最後一次見面,他最後一次叫我媽。
再次見到百順,是在太平間。我猜想是他犯了癲癇無人救助,抽搐而死。我可憐的兒子,在傷與痛中度過了他短暫的一生,他不快樂,從童年到少年,又從少年到成人,他把人生的各種痛苦變成毒藥折磨著自己,這種折磨每天都讓他痛苦不堪,無法走出,他折磨我,也折磨自己,我們娘倆甚至從來沒有好好說過幾句話。我始終討好地和他說話,他始終反擊著罵我。
而今,終於以這樣一種方式解脫了。
而我,也終於不再日夜牽掛了,再也不用擔心他是否吃好睡好了。
我的兒子,百順,來生如果我們還是母子,我要給你一雙健康的好腿,讓我們重新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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