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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最後一包(下)

文/楊沐鴻

【作者簡介】楊沐鴻,本名楊成效,重慶市作協會員,重慶紀實文學研究會理事,重慶九龍坡區作協副主席。

小說:最後一包(下)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鬱悶中的王彬突然在他們的同學QQ群里得到一個消息:老煙鬼劉泉水病重住院。病情為肺癌加肝癌。嚴重程度為晚期。

王彬與盧穎一道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們班上幾個同在縣上的同學已經早一步到了,鄰縣的也來了好幾個,劉泉水的家屬也在。病房是單間,衛生間客廳一應俱全。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劉泉水的病情,只有客廳那台液晶電視保持靜默狀態。

大伙兒在哭哭啼啼流眼抹淚的劉泉水家屬面前進行了安慰。劉泉水的家屬是個沒主意的角色,大伙兒議論的重點因此就轉向了下一步如何治療的問題上。

按照醫生診斷的結論,劉泉水的病首先是由肺部發炎感染引起。引起發炎感染的原因就是長年的抽煙。加上劉泉水當上朵朵中學常務副校長之後瘋狂的喝酒,導致了肝部的嚴重不適。肺癌轉移到肝部,肺癌加肝癌,已經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但是,醫院的職責是救死扶傷,再怎麼嚴重的病人也不可能不救治,更何況你是身居要職的副校長,更何況你是可以支付高額醫療費的教育部門的人。所有醫生都明知救治無望,但沒人把那個放棄救治的話說出口來。醫院建議醫治的辦法有兩條,一是開刀手術,強制性摘除癌細胞。二是化療,利用化學藥品逐漸殺掉體內肺部肝部的癌細胞。院方把方案拋出來了,等待著劉泉水的家屬選擇認可。

劉泉水的家屬這個時候早已神魂顛倒,只有睜著一雙紅紅的眼睛傻子似的望著大伙兒發獃。

有人說開刀手術風險大,說不準人還在手術台上命就沒了。劉泉水的家屬就紅著眼睛點頭。

有人說化療是個痛苦的事情,化學藥品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要傷及有益細胞,對人體也是一種傷害。劉泉水的家屬扔掉一團擦鼻涕的紙巾還是跟著點頭。

有人提出保守療法,也就是傳統的中醫治療,用中藥進行無痛苦醫治。劉泉水家屬的頭點得象搗米似的。

順著中醫治療的思路,有人補充了一個信息,說的是某某單位的某某人在查出癌症晚期之後被醫生宣判只有半年的時間了,半年時間裡那人什麼手術也沒作,什麼化療也沒搞,吃的也不是中草藥,吃的是人們意想不到的蟑螂。沒想到人家五年後還在小區里跳壩壩舞。劉泉水家屬於是就追問那蟑螂怎麼個吃法。於是就有人拿起手機轉彎抹角地打聽蟑螂的事兒。

整個病房裡顯得既嘈雜又寧靜。誰都沒想到的是病床上的劉泉水這個時候卻意外地側翻了一下身子。

「醒了!」

大伙兒的眼神兒一傢伙就亮了起來。

「老劉,你喝點水?」這是站在病床邊離劉泉水最近的盧穎試探著的關心。

「吃點水果?」這是剛才提到蟑螂的同學發出的聲音。

「你你你,你想幹啥?」劉泉水的家屬睜大了雙眼。

對於眾人的關心詢問,半睜著眼睛的劉泉水似乎充耳未聞。劉泉水掙扎著讓自己家屬扶起了半邊身體。一隻胳膊剛剛把身體支撐穩當,劉泉水的另一隻胳膊就伸向了旁邊的床頭櫃。

摸摸索索的,劉泉水從床頭櫃抽屜里拿出來的竟然是半條香煙。

滿屋皆驚又啞口無言的大伙兒眼睜睜看著劉泉水將一整盒香煙扔給了三步之外的王彬,然後才瀟洒自如地打開一包抽出一支並迅速地叼在自己的嘴唇上。

這個時候,大伙兒看到劉泉水的臉色很難看,呼吸好象不是很順暢,略略地有點喘。

「銜著吧,銜著吧。就讓他這樣銜著做做樣子。」在這個似乎是最後的時刻,一生對劉泉水意見最大的同學盧穎表現出了極大的人性關懷。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行為也可以原諒。一個抽煙都幾十年的人,臨了臨了,保持一份愛好,保持一個基本形象,給大伙兒留下一下永恆的印象。盧穎說話的聲音不高,彷彿自言自語。

可是,銜著香煙的劉泉水並不理解大伙兒這個時候的容忍和放縱。劉泉水無神的眼光斜著瞟向了王彬。

「火!」

這是劉泉水在這個世界上圄圇著說出的最後一個完整的漢字。

住院部樓下的燈光雪亮。盧穎的臉色鐵青,把手伸到王彬面前的意思也毫不含糊。王彬乖乖地將劉泉水扔給他的香煙掏了出來。

直到盧穎的尖頭皮鞋把香煙碾得粉碎,王彬才看清楚那是一包號稱「至尊無敵」的大黃樓。

「最後一包!」王彬感到了心裡難受。

「你自己如果想死我不攔著,但你得等著我先死。我還沒死的時候你不要再想抽煙,不然的話我就死給你看!」盧穎放出的是一句狠話。

時移勢易,農機水利局由馬德力時代進入了後馬德力時代。王彬成了農機水利局新的掌門人。

王彬的新辦公室在馬德力呆過十多年的那間號稱「一號」的旁邊。雖然還是三樓上,雖然還是靠近東邊太陽出來的方向,雖然表面上看還是一間屋子。但裡邊加了一間卧室變為了套間。套間里辦公休息設備一應俱全,前兩天又在小梅的安排下添加了一套按摩裝置。

按摩裝置比一般的躺椅高出一截。王彬躺在上邊有一種飄的感覺。通電的時候王彬會覺得自己象孫悟空騰雲駕霧一般。臉上會有控制不住的笑容,偶爾還會笑出聲來。伸手去旁邊的茶几上取香煙,王彬往往會想起盧穎。盧穎不讓自己抽煙達到了讓人難堪的程度,王彬想起這事兒就要暗暗罵娘。但反過來王彬又覺得如果沒有盧穎那一次因抽煙而引起的在馬德力面前的小小的鬧騰,他王彬哪來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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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的鬧騰對王彬來說可以稱之為有驚無險,也可以叫做因禍得福,非但沒有讓王彬受到什麼損失,反而讓王彬更加引起了馬德力的注意和重視。這事兒說起來也是王彬自己處理得好沒給馬德力也沒給農機水利局添什麼麻煩。王彬得知盧穎去找過馬德力之後採取了一個主動的補救措施。王彬連夜讓小梅對保險柜里的現金和其他比較重要的東西進行了轉移。轉移的東西裡邊除了王彬的私房錢還有農機水利局小金庫的賬。農機水利局小金庫的錢究竟有多少,在此之前王彬是不清楚的。錢和賬都由小梅管著,表面上有一個老夏監管,實際上老夏也就是名義上的監管而已。真正的掌控人是馬德力自己。馬德力作為農機水利局的一把手,整個農機水利局的錢都是他一支筆說了算,本來沒必要搞什麼小金庫。但是在實際工作中往往有許多事情並不都是按照正規的制度正規的渠道運行。這其中包括許多潛規則的東西。局裡財務科的賬任何時候都可以經受住檢查,小金庫這邊每一筆開支都不敢公開透明。

馬德力對小梅手裡的小金庫可以說心裡明白卻從來不過問。要用錢的時候馬德力只是給小梅打一個招呼,小梅就得提前作好準備。小梅最煩的是遇到年關和節慶。那個時候是馬德力用錢的高峰。馬德力給小梅來一個電話,「三個一千的」,或者「兩個三千的」,小梅就得將現金如數裝進牛皮信封送到馬德力手上。回過頭來小梅還得自己想辦法找票據沖賬。時間一長,馬德力感覺用錢方便,小梅雖然覺得麻煩但也樂在其中。小梅的這個樂在其中並不是說小梅具有那種任勞任怨的品質,而是因為小梅有渾水摸魚的機會。王彬讓小梅連夜轉移之後,保險柜就成為了真正的可以經受任何檢查的小金庫,裡邊的內容僅僅包括農機水利局辦公室賣報紙賣雜誌賣資料所得到的那點現金。從簡易的賬本上看,早在十多年以前這小金庫的賬就一目了然。不僅收入有記錄,支出也不含糊,就連哪一次找過一回清潔工打掃衛生支出了多少都一清二楚。

王彬的這個準備工作可以說救了自己,也救了馬德力。

如果馬德力得到盧穎的哭訴就立馬採取措施將小梅保險柜的鑰匙收了,將保險柜封存了,一切就當別論。關鍵是從馬德力得到消息到他把消息在局裡領導班子中「通氣」,中間出現了一個「真空期」。而最關鍵的是這個真空期是無形的。王彬抓住了這個真空期,馬德力心裡對王彬不得不刮目相看。

當然,馬德力在自己面臨下課交權的時候力挺王彬,不僅僅因為這個刮目相看。馬德力的孫子要進朵朵中學,盧穎也是出了大力的。馬德力在最後關頭提出了維修改造和擴建農機水利局辦公樓的事情也與盧穎有關。盧穎的親弟弟盧浩是搞建築的小老闆,姐夫哥的單位有業務,當舅子的豈能袖手旁觀。盧浩找到盧穎,盧穎讓已經是一把手的王彬出力,應該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但王彬想到了馬德力。太上皇還在,王彬不敢大包大攬。思來想去的,王彬給盧浩出了一個「香煙開路」的主意。盧浩是聰明人,盧浩在拿到維修改造和擴建工程之後當然要對姐夫哥表示感謝。盧浩的感謝集中在兩條極品中華香煙和兩瓶國酒茅台上。這個時候的王彬早已不是缺煙抽的王彬了。王彬那輛2.0的雅閣車後備箱里有整條的煙也有整箱的酒。公務需要,不僅有小梅隨時對後備箱進行檢查補充,就連盧穎都表示了理解。儘管如此,當著盧穎的面,王彬收下了國酒卻要退回香煙。盧浩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姐姐盧穎,盧穎的回答令王彬大感意外。盧穎說:親兄弟給的你就收下吧。一天只許抽一支喲!

按摩裝置輕微的電機聲響把王彬的思緒拉回到眼前。

手裡拿著機要秘書小梅剛剛送來的紅頭文件,文件的內容是中央剛剛頒發的「八項規定」。有一搭無一搭地看著。

嗡嗡的,王彬感到了背後起伏著的拱動。拱動起始於肩部,緊接著就來到了背部。那種感覺酥酥的、麻麻的。隨著一口深深的呼吸,酥酥麻麻的感覺突然之間變作了痛感。是那種象針刺一般的痛感。痛感一出,王彬的眼前竟然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甩甩有些僵硬的脖子,王彬發現那是劉泉水臨終時那張扭曲而恐怖的臉。

驚悚中,王彬的手拿起了桌邊擱置著的盧浩送的中華香煙。

嘿嘿,一天一支,老子今天都快一包了。

縣上新成立的監委來人了。很突然,王彬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

同在一個縣上,監委的人王彬並不陌生。「請王局長配合我們的工作」,口氣也並不生硬。但是王彬的腦袋還是嗡地一傢伙就大了。

農機水利局小金庫是怎麼一回事?

你與小梅是什麼關係?

八項規定知道么?你那汽車後備箱里都是些什麼?

農機水利局辦公樓的維修改造和擴建是怎麼進行的?「香煙開路」是什麼內容?

……

「我、我、我想抽煙!」

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那盒普通雲煙,王彬打開盒子的動作很笨拙,居然連香煙盒上的捆紮線都沒找到。

打火機是工作人員摁燃的,王彬湊上去兩次居然都沒點燃。

「撲」地一傢伙,吸進嘴裡的第一口煙居然被王彬噴了出來。

抽了幾十年香煙的王彬這個時候感覺那煙象刀子一樣、象錐子一樣,整個口腔都痛,整個喉嚨都痛,痛得鑽心。

一股厭惡的感覺襲上心頭。

王彬把那盒香煙連同手裡捏著的冒著青煙的半支一併扔到了地上。

猶豫著的王彬抬起了右邊那隻距離香煙最近的腳。43碼的義大利皮鞋,鞋底厚實而寬闊。香煙在鞋底就象一灘爛泥,瞬間成為粉末。

王彬發出了一聲吶喊:

「最後一包,真他媽的最後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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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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