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扯淡碑說起,聊聊佛道教的修行
明朝年間有一塊墓碑,在現代屢被人提起,主要原因在於碑上刻了「扯淡」、「不再來了」這幾個字。帶有幾分戲謔,幾分後現代。另外其碑正中豎刻著「為善最樂」四字,兩側刻有聯語「不負三光不負人不欺鬼神不欺貧,有人問我修行法只在虛靈自然間」。
網上有人把文字大意用白話翻譯了過來:
扯淡:我仙翁是燕人,隱藏青龍之姓氏。明末甲申年,我來到雲夢山修道成仙。我的事迹已詳細載入史冊,像我的姓名一樣不敢再多說了。我生來不講自已的年齡,也沒有誰考證我活了多大了。突然有人說:你已經一百四十四歲了。我很愕然,但最終還是回答說:是的。我已經四大皆空,成了一名道教徒。但我很清白高尚。我整天與琴棋書畫相伴。我已成抱病老人,今立此碑。
碑陰:我沒有辜負上天的期望,沒有辜負人民的希望;沒有欺騙鬼神,也沒欺騙貧苦百姓。有人問我修行的方法,其實也沒有什麼竅門,只在虛靈自然間。
這塊碑沒有墓主名姓,沒有立碑時間。有說是崇禎皇帝的墓碑,有說是某某大臣的,也有人戲說這是穿越者的。只是依碑文看,這墓碑主人更應該是一位出家修行的道士。
聊這塊碑的緣由不盡然是扯淡二字,更有意味處在於碑上那句「再不來了」,加上後一句「有人問我修行法只在虛靈自然間」,這可能是一位修行得道者想說的最後的話。
什麼是得道呢?或者說修行得到的解脫指的是什麼?我們常能聽人說修道是為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怎麼跳出,怎麼不在,難有一個具體的說法。
在南傳佛教經典里記載,證得阿羅漢果的聖者們會不自覺發出這樣的感慨:「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自知不受後有。」在某種層面上,阿羅漢獲得的解脫就是「自知不受後有」,即知道自己於輪迴中不會再有下一世的生命。
就修行的結果而言,道教與南傳佛教竟然如此一致,都是「不再來了」。那麼未免有人會問,不再來了的聖者們,他們去了哪兒呢?其實哪也沒有去,如果有去處,那就是「虛靈自然間」。
「虛靈自然間」是對大道的一種語言描繪。
南傳佛教的修行
那麼道教與南傳佛教不同的地方在哪裡呢,是形式,還是理念?其實都有,形式自不必說,文化民族氛圍都不盡相同。
南傳佛教又稱之為解脫道,理念上南傳佛教是邏輯解構式的,沒有關於道關於佛性的描述,當然也不承認有一個不變的恆常的本體。
出家僧人們修行目的很明確,一直致力於苦的滅盡,即「不再有下一世的生命」。滅苦的通途是證見苦集滅道四聖諦,修道的方法是如實覺知身心是「無常、苦、無我」的,一旦南傳修行者證見了「無我」,稱為入流初果。其實就是證見了「道,覺性」,依於「道」本有不染著世間的能力,隨著修行的深入,修行人滅苦的目的自然便會達成,成為「不受後有的」阿羅漢。
由於南傳佛教致力於解脫道的修行,不關注世間俗事,對宇宙人生訴諸於「無常、苦、無我」三法印,所以在修行觀上,不認可漢傳與藏傳佛教,認為大乘佛教所追求的「覺性」流於恆常的「本體論」,與佛陀所說法相去甚遠。
當然,在我所接觸的禪宗教法看來,這是有失公允的。在道教而言,有些人摒擊佛教,為什麼佛教總認為這個世間是無常、苦的。陰陽辨證一體兩面,道法於自然,有無常的一面必有恆常的存在,有短暫的苦必有長遠的樂。
道教的修行
道家體系中,早期的修行更接近於禪宗,我接觸過的一位道教師父,他曾經在《求道傳道都難》的文章中寫道:
無為法直指本體(道)。本體是沒有辦法講述的,所有找到本體的人,想盡一切辦法,都不能夠使別人明白。道德經說,道可道,非常道。可以講述描繪讓別人知道的,就不是那個永恆的本體。道德經一直圍繞著這個本體闡述,而明白本體的人仍然極少。我的師兄在20年前找到了,其後那麼長的時間,也沒有辦法讓我們明白。我知道的時候,守證證守,非常的明白,卻沒有辦法告訴希望修鍊的道友。我很理解過去那些明白人他們的無奈。我想,自己也只能夠把這個明白爛在肚子帶進棺材了。遺憾也沒有辦法。
就這樣平常做人,把其他驗證的道理提供給走在後面的人參考。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了。
但是有一天,我忽然發現了一種方法,幾乎可以讓所有喜歡修鍊的人找到這個本體。我也讚歎這方法之奇妙。或許真是我身邊許多人修行的福緣到了,讓我忽然得到這樣奇妙的方法。
我告訴了身邊熟悉的幾個人,其中一個,因為早知道當下就是,所以當按照我的方法去做了之後,很快就找到了。並且在極短的時間便驗證了。我很高興她這樣快就找到本體。她也一樣感謝生命,感謝此生竟然有這樣的機緣識得本體。她認為不枉此生了。
我決定把這個方法告訴所有追求生命本體的人。於是,我告訴了另外的朋友,因為他們平常也非常喜歡道的。在他們學會之後,其結果卻完全出人意料。他們說這樣明白之後,生命就沒有樂趣了,甚至沒有任何的意思了……
我推遲了傳法時間,因為朋友的反應不得不讓我思考:接受傳法的人,該具備什麼樣的背景條件,本來就覺得世界有意思,根本就捨不得這個世界任何美好的人,傳法與他們,是不是一種浪費。不但沒有帶給他好處,反而把神聖的道、清凈的本體給低賤化糟蹋了。千百年來,人們虔誠的追尋本體而不得,如今我把道這樣輕易地交給不需要的人,是我之愚蠢犯賤嗎。
大道平常,不平常的就不是大道。莊子說道無處不在。道之平常,人人都本自擁有。而我想傳的方法,更是簡單得不可思議。
大道的次第,流行口訣是這樣的:
求道容易近道難,
近道容易得道難,
得道(悟道)容易守道難,
守道容易證道難,
證道容易了道難。
求道本來就很不容易,修海茫茫,你找不到哪裡是方向,只能夠人云亦云的摸索、尋找師傅,眾多的師傅,每個人告訴你的都不一樣,於是戒於是定於是清於是凈。禮斗拜經,打坐參玄。無數的方法,你弄不清真道在誰手裡。所以求道容易近道難。
後來終於知道一切方法都只是通往道的過程,不是道的本身,只有道德經說的魂魄相交才是道,只有佛教說的當下才是道,只有本體才是道,只有佛性才是,只有混沌才是,只有無為才是,只有真空妙有才是……卻怎麼也找不到。一輩子悟啊悟啊,老師在旁邊指點啊比方啊,都絞盡腦汁,那個本體還是隱蔽不顯,只好求加持,求子午卯酉……這就是得道(悟道)之難。
得道之後,初時非常喜悅,對一切紅塵事情都有了抵抗之法,可以制服七情,可以脫離五行,可以把輪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以不受輪迴的約束。這時候發現沒有了人心,只有了道心。許多人就覺得生命完全的沒有意義,他們受不了,於是放棄。堅持的人也過活死人關。這是得道容易守道難。
在守道過程,諸多的宇宙生命問題開始出現,外在的,內景的,紛紛擾擾的呈現。各種神通異能的驗證,各種世界的再現,世間有的傳說和一切修行體驗,只要在自己意識有過疑問染著的都會在內世界重新演化經歷。一直堅持本體的方法驗證性功和命功,這是漫長的過程。我過去講述的內景道理,你可能都忘記了。或者不理解。所有白日飛升啊、虹化啊、舍利子啊,坐化啊,甚至刀解兵解水解之類,諸多問題都需要自己驗證明白,這是證道之難。
一切明白驗證完之後,最後的了道,又沒有人幫助你,回頭做眾生還是自己在面對處理。一直到離開。
本體是不死的。了道的過程需要自己清楚明白自己的歸宿。完全知道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在這個過程,宇宙、世界、個體的一切過去未來,都會清楚的展現。看明白之後,對世界就完全的沒有留念,所有一切修行的書籍方法,都沒有障礙。走得洒洒脫脫。
由於上面的原因,我需要思考對想接受傳法的人做出規定和要求。
某種層面上,相對於後世林立的道教流派,這篇文章所說內容更接近道家古老的修行,也與南傳佛教的無常觀有不同之處——確立了「道」的存在。
道是什麼呢?禪宗說是本來面目,佛性;密宗指為空明,空性;道教稱之為道,扯淡碑上說「虛靈自然」。
漢傳佛教中,禪宗的修行一直強調行人要明心見性,也即是開悟見道。古老的道家修行也是如此,或許後來法術的衍生慢慢遮蓋了其本真,無可否認的是,歷來道教中總有修行得道的人出現,只是多不為人知罷了。
北傳佛教的修行
在大乘佛法體系中,藏傳佛教總結了解脫的三要素:出離心,菩提心,空性見地。出離心比較好理解,即對世間事物不留念之心。空性見地即對於道的證悟。
菩提心,則是為了利益覺悟一切眾生的緣故,所以發起欲成佛的心行。在北傳佛教中,佛陀指的是覺悟與行為都圓滿的成就者。
菩提心也是北傳佛教有別於南傳佛教與道教修行的不共法。若拋開菩提心的有無,道教的修行與禪宗的修行幾乎沒有差別。
我與道教的師父交流過此點,他認為修行人站在證悟「本體」的基礎上,那麼度眾生的願望也是境界的一種,是執著是留念,同樣的道理,若還有成佛的欲求,也是執著的表現之一——是沒有真正證悟「道」的。
還有一位心向於道家的同修在評論某篇文章這樣說過:
行菩薩道非常好,個人看法執菩薩道的態度是緣來而作儘力而為,緣去而息清靜自然。只是文章中菩薩道給人的感覺,老是覺得自己是菩薩是主角是救世主,你們要我來救渡。也不想別人真的需要你來救渡么?你起因我們來承緣,你覺得在救渡大家,同時反過看難道不是別人來配合你演戲在渡化你么。當別人演完走,又非拉著人家說不編劇不導演不再演戲是不圓滿的佛性,可讓別人怎麼想,本來就是配合你一下演完就走,不是讓人覺得很250么。
我只是想說菩薩道沒什麼了不起來成佛成道,大家因緣際會來演戲,演好自己的角色一起演好這齣戲,所有人都是真英雄。
也不老懟別人的劇本。
我問他,這段話你是站在什麼角度去說的呢?
他說,角度就是眾生平等所有人都是英雄,所有人都在演好自己的戲。所以道家說道法自然。
我說,這很好。既然所有人都在演戲,那麼演戲的人,有的人知道演戲,有的人不知道。
你知道你是在演戲嗎?
他回復說,知道吧,所以才有今天這一齣戲
我接著問他,那你從這個世界的大夢裡醒來了,知道自己在演戲。你會不會有要喚醒其他人的想法?
他說,有,只是隨緣而作演這角色。
在這段對話中,大略能體現出道教與佛教菩薩道的分歧在哪裡:
1,道教行人認為接引教化眾生應該是隨緣而作,不應有強迫性度眾生的行為。
2,道法自然,本無高下,大家因緣際會來世間各演自己的戲,劇本千差萬別,都是圓滿平等的。
引起偏見的原因有幾個方面,一方面是關於菩薩道的認識問題。菩薩大約分兩種,一是凡夫菩薩,二是賢聖位菩薩。凡夫菩薩指的是發起菩提心卻還沒有證悟的學佛者。對於菩薩道的誤解主要源自於凡夫菩薩給他人的觀感,以及學道人自我的揣測。
關於賢聖位菩薩,《圓覺經》中說:善男子!菩薩變化示現世間非愛為本,但以慈悲令彼舍愛,假諸貪慾而入生死。
《金剛經》也說到: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也就是說,對能變化示現於世間利益眾生的菩薩,其要求是很高的,這些菩薩並不是因為自身的貪慾流轉於輪迴,而是假借慈悲的願力令與其有緣的眾生捨棄貪愛獲得同樣的自在解脫。
另一方面是關於隨緣的問題。學佛人有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菩提心,在有些人看來,這是一種執著與造作。對於已經具備解脫能力的賢聖位菩薩們來講,這樣講不太恰當,留願潤生也無法違背隨緣而作的原則,正如佛陀不能度無緣一樣。只是因為有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心的緣故,菩薩們在行菩薩道時會在因緣具足下觀機逗教,廣結善緣。這與道教道法自然下的隨緣而作的不同之處,便是菩薩有菩提心的願力作為在世間傳法(六度)的推動力。在這個角度而言,佛教是普度性質的,道教則是重在有緣的接引上。宗教的昌盛與否,更多體現在入世的深淺之上。
縱觀南傳佛教、道教的得道者們,其實每一個從夢中醒來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隨緣而作喚醒其他沉迷於夢中的人們。這可能是一生至七生的事情。
北傳佛法中,學佛強調發菩提心,是一個更為長遠的緣起,也確立了一個如佛陀般覺行圓滿的人作為標榜。佛道教在這一點上,是一生至七生的隨緣而作與行菩薩道長遠的隨緣而作的區別罷了。
關於這些探討,我講給我一位學生聽,他不無感慨的說:還是發菩提心的問題,有求皆苦,眾生身在夢中不知是客,在夢中苦苦掙扎。而證道已能解脫的人發願再來,誓願喚醒睡夢中的眾生,告訴他們夢醒的方法,這對於他們來說卻很重要。如果人人了道後都不再來,那麼是多令人遺憾的事情。所謂薪火相傳,人人不來,就沒有火種了。
我常常會問身邊修行的朋友,你修行追求的是什麼呢?
(今生)修行要達成怎樣的結果?
得到想要的結果,需要具備什麼條件?
以當下的我們而言,缺乏了什麼條件?
怎麼去滿足這些條件?
沒有方向與計劃的修行,一如人間做事一般,鮮有成就。
若我們修學南傳佛法,對於人生苦產生了厭離,那就得有止息苦的決心,追求苦的滅盡,不再輪轉於生死苦海之中。
若我們學道,便須拋棄繁複神奇玄妙的術法,有追尋道的決心,道並沒有多個,但凡見道的人,無關修行流派,所見皆是此道。關於道的描述存在於古聖賢的文字與得道的師父口耳相傳之中。
若我們修學北傳佛法,第一鬚生起菩提心,為了利益眾生成就究竟的覺悟。學佛就是為了成佛,為了成就究竟的覺悟。不然學佛是為的什麼呢?
在實際修行中以明心見性開智慧為最關鍵,如此方能自利與利他。
閑文碎語,遙祝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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