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專欄|任職時間最長的古代「大法官」：曹魏高柔
原標題：名家專欄|任職時間最長的古代「大法官」：曹魏高柔
東漢在黃巾大起義後就陷入分裂狀態，最後最強的幾股軍閥勢力割據一方，最終形成魏、蜀、吳三國鼎立局面。即使在戰亂期間，有頭腦的軍閥首領還是試圖在自己控制地區維持一定的法治局面，以利於鞏固政權，更容易進行戰爭動員，從而在混戰中取勝。因此，東漢以後的長期混戰及分裂，並不意味著法制的完全崩潰，法官依然有很大的「用武之地」。可以作為這一時期法官典型的，就是曹魏及司馬氏集團幾朝元老的高柔。
審勢而動
高柔（174年—263年），字文惠，陳留郡圉縣（今河南杞縣）人。他出身官宦家庭，父親高靖在東漢末年時擔任蜀郡都尉，高柔沒有跟隨父親去任所，留在家鄉。不久天下大亂，軍閥四起，陳留太守張邈也起兵，服從兗州刺史曹操的統轄。高柔家鄉父老商量去從，高柔說：陳留這個地方地據中原要道，是「四戰之地」，恐怕難逃戰火，建議大家早做避難準備。可是父老們都以為張邈和曹操關係緊密，可以保證地方安全，高柔只是個少年，見識不足。高柔去意卻很堅定，他的堂兄弟高榦是袁紹的外甥，當時正在河北袁紹集團控制地區，高柔就與家人去河北。路上聽說父親在蜀郡去世，又不顧兵荒馬亂路途遙遠，趕往蜀郡治喪。不一兩年果然張邈與曹操發生大戰，陳留郡被戰火破壞殆盡。
曹操逐漸割據中原地帶，高榦與高柔歸降曹操。高柔被任命為菅縣縣長，前去赴任時，縣府里過去有違法事情的書吏提出要辭職，高柔卻加以挽留，表示既往不咎，只要今後好好的就行。第二年，堂兄高榦在并州舉兵反曹，高柔沒有參與，但曹操自然心中生疑，命他為「刺奸令史」，專門清查內部案件。高柔做得非常得體，處法允當，有案即審即查，獄中沒有滯留未判的犯人，每晚都看文書到深夜。曹操得知後才對他放心，把他調到自己的丞相府任職。
成為司法專職官員
213年（建安十八年），漢獻帝封曹操為魏公。曹操修建魏國的社稷宗廟，後在魏國設置尚書、侍中、六卿等官職，魏國成為國中之國。高柔先被任為魏國朝廷的尚書，後來又回到漢朝丞相府，擔任主管司法審判事務的「理曹掾」。從此開始成為專職的法官。
曹操集團的軍法極其嚴酷，為了防止士兵逃亡，規定全軍將士的親屬都集中居住、列為專門的戶籍，成為政府的人質。士兵有逃亡的，就抓捕其親屬嚴加拷打審問，抓不回逃兵，知情的親屬都要處死。高柔擔任理曹掾不久，就發生了一起這樣的案件。
軍隊的吹鼓手宋金等人在合肥逃亡，宋金的母親、妻子、兩個弟弟由此都被捕，主審官員認定他們都是宋金逃亡的知情人，建議全部處死。高柔向曹操寫了書面報告，說：「逃兵確實可惡，但是有時逃兵也會後悔的。如果寬大他們的親屬，一來可以讓接納逃兵的敵軍對逃兵發生懷疑，二來可以引誘逃兵回心轉意。原來的舊法只能使逃兵絕望、堅定逃亡的決心。再來加重處罰的話，只會使其餘的士兵畏懼，唯恐要株連自己，也有逃亡的念頭。所以重刑非但不能制止逃亡，反而會增加逃亡。」高柔的意見得到了曹操的欣賞，下令不處死宋金的親屬，由此很多被牽連的逃兵親屬都得以存活。
後來高柔一度到潁川為太守，沒多久又被調回來到曹操的丞相府任「法曹掾」，仍然幫助曹操處理司法事務。曹操猜疑心很重，設置了一批「校事」，用來監視文武百官。尤其是校事盧洪、趙達等人，利用這個職權百般作惡。高柔勸諫曹操說：「設置機構應該是處理政務。現在設置這個校事，既表現朝廷不信任下屬，又給盧洪、趙達這些壞人有作惡的機會，請求對其進行清理。」曹操卻說：「你對這些人的了解恐怕不如我。要刺探眾人的事情，正人君子是不屑於乾的。我是以惡制惡。」直到後來盧洪、趙達等人的壞事被揭發出來，曹操把這些人殺了，表示對高柔意見的接受，卻並不撤銷校事這個機構。
緊把裁判關口
220年，曹丕廢除了漢朝，自稱皇帝，建立魏朝，史稱曹魏。高柔繼續擔任司法職務，先被任命為「治書侍御史」，這是西漢以來直屬皇帝的辦案官職，賜爵關內侯。後來加一個「治書執法」頭銜，更明確其直屬皇帝的專案組的性質。
曹丕篡漢，唯恐民間反抗。因此設立「誹謗妖言」罪，發現「妖言」一律處死，並獎賞告發者。高柔又上疏勸諫；「有妖言就殺、有告發就賞的做法，既使偶犯者無法改過、又開啟兇惡狡猾之徒作惡的途徑，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治理方法。過去漢文帝曾明確廢除妖言誹謗之罪。我請求廢除這個法令。」曹丕拒不接受。可是沒幾年告發者越來越多，司法部門審查不勝其擾。曹丕才醒悟過來，下令：「以後有敢告人誹謗朝廷的，直接就反坐其罪。」這個風氣才被抑制下去。
曹丕設置的校事劉慈等人，在魏初短短几年裡就「揭露」了上萬起官吏百姓犯罪案件。高柔辦案時，都嚴加複審，大多數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不過需要判處罰金的小罪過而已，都從輕發落，成全了很多人的身家性命。
善於平反冤案的大法官
曹丕還是很欣賞高柔執法如山的態度。他在自稱皇帝的第四年，就把高柔正式任命為廷尉。高柔一如既往，仍然堅持親自處理具體案件。
曹魏守衛京師地區的部隊護軍營，有個名叫竇禮的士兵失蹤了。護軍營的首領認為竇禮是逃亡了，向朝廷報告，請求追捕，同時按照曹魏處理逃兵的「士亡法」，將竇禮的妻子及其子女都投入官府為官奴婢。竇禮的妻子名叫盈，被抓捕後一直喊冤，不斷申訴，各級官員都不認真處理。最後盈直接向廷尉府提出申訴，高柔非常重視這個案件，親自提審盈，問她：「你怎麼知道自己的丈夫沒有逃亡？」盈哭泣著說：「我丈夫家庭觀念極強，他從小是孤兒，現在撫養了一位孤老太為母親，非常恭謹地加以服侍。同時他又喜愛子女，撫視不離，絕不是輕狡不顧家室的人。」高柔又問：「你丈夫有仇人嗎？」盈回答說：「丈夫為人善良，與人無怨無仇。」高柔再問：「那麼你丈夫與人有錢財交往嗎？」盈說：「記得曾經借了一筆錢給同營的士兵焦子文，討了幾次都沒得到償還。」
高柔立刻派人去調查這個焦子文，發現焦子文正因為某件案件被關在監獄裡候審。高柔親自提審，先問了問焦子文所犯的那樁案件，慢慢把話頭引到日常生活上，問：「你是不是借過別人好多錢？」焦子文回答說：「我知道自己貧窮，不敢舉債。」高柔見焦子文回答這個問題時神態不自然，就突然厲聲責問：「那你不是借過竇禮的錢嗎？為什麼不交代？」焦子文被說中心事，結結巴巴回答不上來。高柔追問：「一定是你殺了竇禮，趕緊交代。」焦子文連連磕頭，承認自己還不了債務，殺死債主竇禮，並將屍體藏在了某處。高柔派遣吏卒去焦子文交代的地方挖掘，果然挖出了竇禮的屍體。高柔將案件向曹丕報告後，曹丕下詔書，釋放竇禮妻子及子女為平民，並且將這個案件始末詔告天下，以為司法審慎之戒。
不過高柔在廷尉嚴格執法，曹丕也很煩他。有一次曹丕因為自己的私人恩怨，想要殺「知書執法」鮑勛。先以鮑勛有小過失派人抓捕到案，下令要處死刑。高柔堅決反對，不聽從曹丕的詔書。曹丕大怒，下令要高柔離開廷尉府，到尚書台待命。然後自己派遣使者到廷尉府提審鮑勛，嚴刑拷打，將鮑勛打死。然後才將高柔放回廷尉府。
開創任職紀錄
魏文帝曹丕死後，他的兒子曹叡登基，史稱魏明帝。這也是一個喜歡自作主張的皇帝，高柔繼續擔任廷尉職務，很快就和新皇帝發生衝突。
秦漢時期皇室在全國很多地方圈禁土地、建立起只屬於皇帝的「苑囿」，供皇帝狩獵玩樂。當時有個宜陽縣「典農」官劉龜，私下到當地的皇室禁苑內打野兔，他的下屬張京與他有仇，就向皇帝派出的特務「校事」告發此事。魏明帝下令抓捕劉龜押到京城來，又因為當時法律規定下屬告發主官也有罪，因此魏明帝將卷宗里揭發者張京的名字都塗掉，轉給廷尉府辦案。至少從秦朝開始，法律就嚴禁匿名告發，各級官府不得受理匿名告發案件，並懸賞緝捕匿名告發者。因此高柔請求魏明帝說明被塗抹的告發者的名字，魏明帝說：「劉龜就該處死！他竟敢在我的禁區狩獵！我將劉龜送到廷尉處，廷尉就應該立即拷問，為什麼還要打聽告發者的名字，難道我是胡亂抓他的嗎？」高柔說：「廷尉，是天下最講求公平的地方，怎麼能夠以陛下的喜怒來毀壞法律呢？」再一次上奏請求按法辦事。魏明帝不得不寫出張京的名字。高柔立即回去審訊，搞清事實後，按照法律判處劉龜、張京兩人各自應有的刑罰。
當時的制度規定，官吏遇上喪事的，服喪百日後恢復工作。有個司徒府的吏叫解弘，父親去世、服喪百日後，以生病為由請求繼續休息。正好他的部門涉及軍事行動，他推辭不就，魏明帝懷疑他是想躲避戰事風險，親自下達詔書予以嚴厲斥責：「你又不是孔夫子門下以孝著稱的曾參和閔損，還有臉來說因為過度哀痛而身體有病嗎？」並下令廷尉抓捕解弘，嚴刑拷打，不惜打死。高柔親自審問解弘，見解弘身體非常虛弱，確實有病。就上奏魏明帝，認為應該寬恕解弘。魏明帝這才相信，於是下詔說：「解弘果真是孝子，寬恕他吧。」
魏明帝發布法令規定，殺死皇室禁苑麋鹿的人都要被處死，財產沒收充公；有能夠發覺並且告發的，給予豐厚的賞賜。高柔為此上疏說：「聖明的帝王治理國家，無不發展農業，節儉用度，積蓄資財。農業發展則糧食囤積，用度節儉則資財蓄存，蓄存資財囤積糧食而依然憂患，這是從沒有的事情。在古代，一個農夫不耕作，就有人因此受飢；一個婦女不織布，就有人因此挨凍。最近以來，百姓要服眾多的徭役，種田的人已經減少，禁苑麋鹿還跑出來侵害作惡，殘食秧苗，損失已無法估量。百姓雖然設障防備，但力量有限，無法抵擋。以至於滎陽周圍幾百里，年成不好顆粒無收，百姓的命運，實在令人同情。如今天下生財之道很少，而因為麋鹿受損失的又很多。一旦發生戰爭，或遇上凶年災禍，將無計可施。陛下應該察覽先代聖明君主所想、所惦記的是什麼，體恤耕種勞作的艱難，放寬百姓們耕種的範圍，讓他們得以抓捕麋鹿，這樣就消除了禁地，那麼百姓們得到長久的利益，也無不歡欣鼓舞。」魏明帝對於高柔的批評未做回復，但很尊重高柔，繼續任用高柔為廷尉。
就這樣高柔在廷尉位置上任職23年，創造了廷尉官職的歷史紀錄。後來高柔轉任太常卿，不久又升任司空，位列三公。幾年後再次升職擔任了司徒。當時曹魏發生大將軍曹爽與司馬懿的權力爭鬥，高柔支持了司馬懿。嘉平元年（249年）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高柔「假節行大將軍事」（臨時代理大將軍），佔據曹爽的軍營。司馬懿對高柔說：「你成了周勃了。」在司馬氏當政的時期，高柔政治地位穩如泰山，作為曹魏五朝元老，最後在263年離世，享年90歲。
【作者系復旦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央視《法律與生活》主講人】
責任編輯/王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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