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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洪牧沙:我的語言經歷

我生在美麗的鮮水河畔,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縣八美鎮,藏區流傳的「甘孜十美,道孚八美」順口溜,指的就是我的出生地甘孜州道孚縣,道孚是一片凈土。她是個魅力十足的寶地,有一馬平川的龍燈大草原,奇異的八美土石林,美麗紅草地,氣勢磅礴的玉科草原,勝利白塔,和名揚天下的道孚民居。

從小一日三餐便是,氂牛奶,酥油茶,糌粑,記事起,家鄉春天的空氣里滿滿的孕育著萬物生機,夏天是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大紅花,野菊花,太陽花,璀璨斑斕,秋天燕麥青稞金燦燦,冬天裡抬眼望去是潔白的雪山蒼茫的草地……平時生活中滿耳是高亢的藏族山歌和道孚當地的藏話!

解放初期,我父親作為九龍縣(甘孜州九龍三埡鄉)可以教育好的地主子女送到甘孜民族幹部學校學習,父親很好學。那個年代,沒有一點文化基礎的他就把《伍記小字典》(新華字典的前身)背得滾瓜爛熟,畢業後因為成分和家庭出身不好被分配到甘孜州石棉礦,後來他們這一批有一百多個人(地主子女)被肅反清退回老家,但因為父親文化過關,工作上兢兢業業,領導喜歡,當時的某些人也就沒有借口和理由把他清退,他就這樣保留了這個工作,但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一個家庭出身不好的人能有一份正式工作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了,陞官,當領導,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了!父親謙謙虛虛,踏踏實實的工作,後來調到了道孚縣八美區工作

哥哥比我大兩歲,我一直是他的跟屁蟲,他是個憂鬱而有主見的男人(孩提時代的印象),父親單位上百分之八十是藏族家庭,有少數漢族人,彝族就僅我們一家!

自打進入小學起課本全部是藏語,我的啟蒙老師叫伍加老師,一個身材高大而英俊的康巴漢子,每天騎一匹駿馬,懷裡揣著他的小兒子來給我們上課(他是一個民辦老師,老婆在家務農,所以他要負責帶兒子),印象深刻的是每天中午的時候哥哥拉著我回家吃飯,伍加老師會在學校門口的樹蔭下席地而坐,他會打一壺酥油茶,揉一團糌粑喂他的兒子,慈祥而安靜…………我和哥哥和藏族小朋友相處融洽,滿口藏語!

父親不善言,剛正不阿,耿直乾脆,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工作,母親沒有工作,作為家屬儘力去打點零工,補貼家用,日子不咸不淡,一家人其樂融融,我們兩兄弟也在平平淡淡中快樂成長!

八十年代中期,鄧爺爺復出了,平反了很多冤假錯案,不論階級不論成分不戴帽子了,父親在單位被認可,逐漸受到重用,我八歲,哥哥十歲!

記得那是一個平凡的暖冬下午,因為兩兄弟搶玩具,其實那個年代的玩具就是父親用一塊做傢具剩下了的木料雕琢的一把小木槍而已,彌足珍貴……我和哥哥吵架,吵得酣暢淋漓,臉紅脖子粗,但吵架用的是滿口藏語,吵了許久突然發現只有我們兩兄弟的聲音,爸爸媽媽沒有阻止我們兩兄弟,也沒有責怪我們兩兄弟!兩兄弟停止了爭吵,低頭悄然看去父親……平時在我們心目中最偉岸,最剛強的男人居然眼睛紅了!對母語的熱愛是任何一個民族天生的本能, 父親感到了他的孩子失去母語滿口藏語的悲哀,四十幾歲的他突然鄭重其事的告訴我們兩兄弟,我們要搬回家了……,兩兄弟一頭霧水,生我養我的道孚不是家嗎?

父親決然跟單位申請病退,父親的同事們感到很可惜……反覆挽留,勸阻,也沒有阻止父母的去意已決……

一路舟車勞頓,我們家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雅安地區石棉縣,下了車!搬家的幸福感,興奮感,被泥濘的山路,炎熱的太陽,簡陋的土牆房,一望無際的大山淹沒了!哥哥和我一臉茫然……這反差也太大了啊!而且這裡是滿耳是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和人們看著我們兩兄弟陌生但喜愛的笑容……我和哥哥陌生戒備的審視著石棉家族和親人為我們修好了的黃土房,我們確定要在這個簡陋土房裡住一輩子嗎?

父親和媽媽卻如魚兒回到了水裡,滿目笑容,也說著我們兩兄弟聽不懂的語言,和親戚家族的人笑容滿面的寒暄……

上學要走幾公里泥濘不堪的山路在平原上長大的我們基本上是走幾步摔幾跤,到學校就成了個泥人兒,語言不通,我們兩兄弟一說話別人就笑我們(康定話和石棉話是有差別的),哥哥一直緊緊的攥著我的手,兩兄弟感覺一下從天堂到了地獄……

家族和親戚每家人為我們家無償的捐一塊地作為我們家的生存根本(雖然父親有工資),接下來的日子……哥哥和我從拒絕到接受現實,從陌生到熟悉環境,在下雨天黃泥巴沒膝的山路上行走如飛,很快學會了做農活……打豬草,砍柴,餵雞,餵豬,燒火做飯,種玉米,種土豆,家裡的豬,雞,臘肉永遠是給客人留著的,家裡的火塘上方永遠是最尊貴的客人坐的,客人帶來的酒,家裡殺活物第一個分享的是祖靈,說話做事永遠是尊老愛幼的……關鍵是和家族親戚很快就融為一體和鄰居小孩說彝語開始能對答如流,不到兩年藏語就忘得差不多了,從兩個滿口藏話的單位娃娃徹底蛻變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村彝胞娃娃……

這就是我的母語學習過程,如今細細想來,心中無比的感謝父親,是他的睿智和前瞻讓我沒有被徹底同化藏化,雖然讓我和哥哥在物質條件上受了點委屈,但是讓我們學會了母語,懂得了彝族規矩,成為了真真正正的諾蘇漢子!

最近看了彝語在線推文 《不容樂觀,中國105種少數民族族群語言安全排行》,不禁深有感觸……就在我們全國彝族聚居區,彝人母語故鄉大涼山,我走到一些親戚家裡和他們的娃娃說彝話,娃娃一臉茫然的看著我,還有一些打工做生意掙了錢的親戚,自己連漢話都說不清楚,卻一本正經的跟孩子說普通話!

其實孩子沒錯,錯在這些離開農村不到幾年到城裡工作過上安逸生活的父母,這麼快就忘本了,看著這一切普遍存在日趨惡化的的現象,而又無能為力去改變……扭轉!不禁思緒萬千阿,母語的維繫傳承,令人堪憂!

國家高度重視和關心涼山彝區發展進步,脫貧攻堅,前幾日,看到國務院扶貧辦在涼山轟轟烈烈啟動《學前學會普通話》教育扶貧項目,根據我的語言經歷,在目前信息高度發達,全國無處不在無時不有的普通話語言大環境下,彝童掌握普通話,大可不必擔心,不必操之過急,只要涼山認真執行九年義務教育,學前不會,小學必然會,小學不會,中學必然會,中學都不會,長大一定會。

彝語可能才更應該引起重視和關注,畢竟,世界任何一個民族的語言都是全人類共有的寶貴文化財富。

羅洪牧沙

2018年5月27日普格縣

作者簡介:羅康軍(羅洪牧沙)四川省雅安市石棉縣人,1976年出生於四川省甘孜州道乎縣八美鎮,愛寫作的康巴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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