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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字算命(中篇故事)

都說中國漢字博大精深,幾筆幾畫一個字,有人能從中讀到歷史,有人能找到故事,也有人捋著白須告訴你,他能從字里看到你的人生……

拆字算命(中篇故事)

桑學勝

1. 天涯歌女

卞朝是個普通的公司職員,這天,他洗漱完畢,準備出門上班,女友雀兒卻突然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嬌滴滴地道:「還板著臉生氣呢,不就是幫你多算了幾次命嗎?我算來算去為了啥,歸根結底不還是為了你好,為了這個家!」

一聽這話,卞朝只有苦笑。最近不知咋的,雀兒一個勁地迷上了奇門八卦、占卜算命之類的玩意兒,整天捧著《易經》和《麻衣神相》研究個不停,像是瘋了一樣。每天卞朝下班回來,不論多累,雀兒都不會放過他,一定要拉他過來充當實驗對象,觀察他的臉相,分辨他的手紋……說這樣才能「學而時習之」,理論與實踐相結合。

卞朝很不耐煩雀兒的這種行為,可他也沒膽量拒絕,因為這個女人不但是他女友,還是他老闆,只要他嘴裡蹦出一個忤逆的詞兒,明天一早,他就該從公司里捲鋪蓋走人了。所以,縱使一百個不願意,卞朝也只能硬著頭皮配合。

為防止雀兒看出不滿,卞朝努力控制住情緒,一回身,臉上擠出了一團笑容,輕撫著女友的頭髮,柔聲道:「雀兒,你的苦心我都明白。要是沒啥事,我就先走了,公司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呢。」

「我就知道你不會生氣。」見卞朝不計較,雀兒歡呼雀躍道,同時她一伸手,從背後變魔法似的拿出了一張黑色的老唱片,「為表彰你的大度,我決定送你一件禮物!」

卞朝隨口嗯了一聲,心想,一張破唱片,有什麼好稀奇的,然而一瞥之後,立刻改變了想法。這張唱片他太熟悉了,那是周璇的《天涯歌女》。

當年,電影《馬路天使》上映,幾乎一夜之間就紅透了半邊天,女主角周璇演唱的主題曲《天涯歌女》更是廣為人知,不過,經過大半個世紀的歲月沉澱,這首歌的輝煌早已鎖進了歷史的塵埃中,真不知雀兒是從哪裡淘到了這樣一張絕版的原聲唱片。

卞朝心頭一熱,這張唱片對他來說意義非凡,裡面埋藏的秘密更是驚心動魄。他剛想說聲謝謝,卻在對視的一瞬間,從雀兒的眸子里看見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陰冷。

難道說都十年了,雀兒對自己還不放心,還想通過這張唱片來試探自己嗎?

又是疲憊地忙了一天後,卞朝在馬路上步履匆匆地走著,忽然,一陣柔曼婉轉的歌聲隨風飄了過來,湧進了他的耳朵中。卞朝眉頭一皺,奇了怪了,這旋律怎麼那麼熟悉,很像是那首《天涯歌女》,卞朝凝神細聽了一會兒,沒錯,聲音雖斷斷續續,但確定無疑,就是《天涯歌女》。

卞朝吃了一驚,好邪門,一首不常聽到的幾十年前的老歌,自己一天之間竟聽了兩回?

卞朝本想繼續邁步前行,可奇怪的是,周璇的歌聲像是擁有了神奇的磁力,「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愛呀愛呀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這一串串歌詞里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隻伸出來的長手,硬是拽住了他的步伐。

卞朝的好奇心被勾起了,沒理由不去看一下。況且,什麼人會播放這樣一首歌,也是他所關注的,因為這同樣牽涉到他心中的那個秘密。

2. 卞、上、卡

循著歌聲,七拐八拐,卞朝來到了一個牆角旮旯里。他一看,頓時啞然失笑,萬萬沒想到,擺在這裡的竟是一個算命攤。一個油漆剝落的桌子後面,坐著個頭髮花白、六十多歲的老頭,正裹著棉襖打盹。在他身邊,靠著一個白布幌子,上面大書著一個「卜」字,一個小錄音機,孤零零地擱在幌子邊,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天涯歌女》,歌聲明顯是翻錄的,時而清晰,時而含混。

卞朝直搖頭,覺得可笑極了,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城市裡遇到擺攤算命的,可顯然沒什麼生意,怕是像雀兒那樣的人畢竟不多吧。

卞朝剛想轉身離開,沒想到見來了生意,老頭竟醒過來了,他朝卞朝招招手道:「既來之則安之,小夥子,反正閑著,老朽給你免費算上一卦如何?不準不要錢。」

一聽到「不要錢」三個字,卞朝停住了腳步。免費的,不算白不算呀,更何況自己整天聽雀兒絮叨那些算命的名詞,多少也算半個專家了,趁此機會,來揭穿一下這個老頭的西洋鏡。這兩天正好心情不爽,就等著找撒氣的地方呢。

卞朝轉過身來,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老頭對面,用一種傲慢的口吻道:「不準真不要錢?」

「放心吧,小夥子,老朽活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能反悔不成?」老頭一邊說,一邊關掉了錄音機。卞朝本想問老頭這歌曲是從哪裡錄的,又為什麼單單要放這首歌,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和這樣一個跑江湖賣藝的糟老頭子切磋音樂問題,好像有點跌份。

「老朽算命有四樣,拆字、算卦、抽籤、看相,不知你選哪一樣?」老頭看來是賺錢心切,笑容可掬道。

一提算卦、抽籤、看相,卞朝頭都疼,這三樣他可沒少被雀兒折騰,只有拆字還算新鮮,而且他也聽雀兒說過,拆字是算命行當里技術含量較高的,不好忽悠人的,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拆字。

「行,好咧!你請出字。」老頭將簽筒、蓍草等不相關的東西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一塊地方,拿出紙筆,遞給了卞朝。

卞朝撇了下嘴,還得寫字?他嫌麻煩,於是便信手一指那個掛著的「卜」字,點了點,道:「也別麻煩了,就拆這個字吧。」

「客隨主便。」老頭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不知你要測哪樣?是運程、婚姻還是……」

「那些都太土了,測測我是誰吧?」卞朝心念一動,準備先耍耍這個老頭再說。自己從未見過對方,反過來也應如此,現在冷不丁考他這道題目,應該夠他喝一壺的了,卞朝心中暗自得意。

沒想到,老頭侃侃而談道:「先生出『卜』字,剛才又用手指點了一下,伸出來的一指即是一個『一』字,點一下是個『點』字,『卜』加『一』加『點』,是個『卞』,所以閣下應該是卞先生,不知老朽說得對不對?」

卞朝心裡震了一下,盯著老頭仔細打量了半天,這也太巧了吧,竟能分析得這麼頭頭是道,關鍵是還蒙對了。不過卞朝腦子一轉,立刻明白了原委,或許這個老頭認識自己,或許是他瞎貓碰上死耗子,撞對了一回,總之,這不稀奇。不過既然如此,看來自己得改變策略了,來考他一個更難的。

卞朝笑道:「勉強算對吧,那你再測測我現在要去幹什麼?」

老頭神色不改,道:「還是測這個『卜』字嗎?」

「當然!」卞朝忽又想到,好像拆字行里有個規矩,不能反覆出同一個字,正要改,老頭卻看穿了他的心思,擺擺手道:「無妨,同一個字就同一個字吧,不過剛才可是算對了,你要是方便,能不能將前面的卦金給付掉?」

卞朝嘴角立刻浮上了一絲冷笑,沒想到這老頭是個財迷,不過自己既然認可人家蒙對了,也沒理由再賴賬。他不陰不陽地問道:「多少錢?」

老頭憨厚一笑,道:「沒個准,看客人心情,隨便給。」

卞朝伸手往皮包里摸了摸,尷尬了:很不巧,包里只有一沓百元大鈔和一個一元鋼兒。卞朝開始是想拿張一百的,可抽到半路後猶豫了,又隨手換成了鋼兒,「嘣」的一聲扔在了桌子上。反正隨便給,這個空子不鑽白不鑽。

扔完鋼兒,卞朝信心十足地道:「咬定青山不放鬆,還拆那個『卜』字吧!」

老頭二話沒說,先將鋼兒裝進口袋,然後才捋了捋山羊鬍道:「卞先生拆的還是『卜』字,現在又加上一個一元錢的『一』字,『卜』加『一』,是個『上』,卞先生現在是趕著去上班吧?」

這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可讓卞朝吃驚不小,他伸手指了指天色道:「老頭,你好好看看,現在可是傍晚,星星都快出來了,還有誰去上班?況且,『卜』加『一』,除了是『上』,也可能是『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算錯了?」

老頭卻自顧自道:「你剛才先出『卜』,後給『一』元卦金,自然是個『上』,如果順序顛倒過來,那才是『下』呢。」

卞朝的臉抽搐了一下,按理說他現在確實是在下班的路上,可惜剛才他又想起那張《天涯歌女》的原版唱片忘在辦公室沒拿,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返回去取,從這一點來說,毫無疑問,他是從「下班」變成了「上班」。

卞朝對老頭有點刮目相看了,心裡也不知不覺地相信了三四分,不過這還不足以征服他。也許這老頭是個有心機的人,已在暗處提前窺探了自己的一舉一動,所以才能推斷出這些信息,如果是這樣,那根本就不是神技,而是騙局了。

卞朝準備狠狠考一下這個老頭,給他出一個史無前例的難題,那就是讓他預測一下自己下一步將發生什麼。在拋出問題之前,卞朝先掏出了一百元卦金遞給了老頭,省得他再唆。

老頭接過錢,舉起來看了一下水印,似在分辨真假,之後他將錢裝好,開口笑道:「卞先生,這一次再拆什麼字?」

卞朝有點咬牙切齒地道:「我就不信邪了,還拆『卜』字!」

老頭呵呵道:「卞先生,老朽擺攤這麼多年了,還真是第一次遇到你這麼執著的人呢。嗯,你看,你剛才付了一百元,這又是一個『一』字,之前呢,你已連拆了兩個『卜』字,兩『卜』加個『一』,是個『卡』字,卞先生,看來你回去這一趟不太順利哦,要卡在某處了。」

說出這句話時,老頭對著卞朝神秘莫測地笑了一下。

3.雀兒

卞朝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走進了寫字樓,剛才老頭的話還一直在他耳邊嗡嗡作響。為了避免被「卡」的命運,一路上卞朝都是小心翼翼的,揀著寬地兒走,好在老天庇佑,一切順利。卞朝拿到了唱片,下樓的電梯正好也到了,電梯門一開,他就邁步走了進去。

卞朝長出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終於安全了,擺脫了拆字老頭布下的魔咒。正胡思亂想間,「咚」的一聲,電梯頓了一下,停住了,卞朝以為是到底了,伸手去按開門鍵,可奇怪的是,不管怎麼使勁,電梯門就是打不開,他抬眼一瞧顯示屏,這才發現上面的數字停在「3」不動了,也就是說,電梯出了故障,自己被困在了3樓。

卞朝腦子裡嗡的一聲,立刻想到了那個「卡」字,這時,電梯里的緊急對講機響了起來,聲音刺耳,卞朝拿起來,裡面傳來了保安慌亂的聲音,他告訴卞朝,故障將很快修好,讓卞朝少安毋躁,耐心等待救援。

一刻鐘後,故障成功解除。走出電梯門的一瞬間,卞朝不是對著跑過來的保安說明情況,也不是對著聞訊趕來的同事大發感慨,而是像受了驚的兔子一樣,撥開人流,奮力朝拆字攤跑去。

萬幸的是,等卞朝氣喘吁吁趕到時,老頭才剛收拾攤子,還沒走遠呢,卞朝一下拖住了他,掏出包里所有的錢,全部塞進了他手中,央求他無論如何幫自己再算一次。

老頭看了看上氣不接下氣的卞朝,又看了看手裡的一大把錢,沒說話,直接將攤子原地支了起來。

「這次測什麼字,還是『卜』嗎?」老頭坐下後,笑眯眯的,用慢篤篤的語調問道。

卞朝心裡暗暗嘀咕,他可不敢再用「卜」了,看來出字這活還是得親力親為,不能偷懶省力氣。想到這,他拿起筆,在紙上認認真真地寫了一個「雀」字,然後對老頭說:「測姻緣!」

老頭看了眼卞朝寫的字後,道:「是你女朋友的名字吧?」

「是的,她叫雀兒。」卞朝連忙點了點頭。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老頭不但能看出這是女孩的名字,而且還能判斷出是「女朋友」不是「老婆」!

老頭又瞅了一眼「雀」字,抬起頭奇怪地盯著卞朝道:「看你小夥子的條件也不錯,怎麼找了個離過婚的女人當女朋友呢?」

卞朝眼睛一亮,忙問:「老先生,您是怎麼看出她離過婚的?」

「呵,這不明擺著的嗎?」老頭用不屑的口氣道,「『雀』字上『少』下『隹』,『隹』是『離』字的一半,不正寓示著是離開了另一半,這不是離婚還能是什麼?」

「等等!」卞朝一時反應不過來,「老先生,您弄錯了吧,『隹』字怎麼會是『離』字的一半呢,兩個字風馬牛不相及啊!」

「繁體字。」老頭懶得看卞朝,直接哼了一聲道。說著,他用筆寫下了一個繁體的「離」字給卞朝看。卞朝臉一紅,才明白過來是自己才疏學淺了。

「那我和她在一起,是福是禍呢?」卞朝問了眼下最關心的話題,同時也是這幾年來一直纏繞心頭、讓他寢食難安的心結。

「毫無疑問,是禍!」老頭神色凝重,指著「雀」字道,「你看這上面的『少』,『少』加『女』為『妙』,所以你若想『妙』,就必須『少』去惹這個『女』人。換句話說,你這輩子想過得安穩,就必須離開這個雀兒!」

老頭的話說得斬釘截鐵,容不得絲毫商議。

回到家中,卞朝點了一支煙,一屁股癱在了沙發里。雀兒出門還沒回來,趁著這個空當,卞朝一邊聆聽著唱片里的《天涯歌女》,一邊浮想聯翩,將這些年走過的感情路重新梳理了一遍—

卞朝出生於一個偏僻的山村,家裡很窮。上大學後,他很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在這期間,他還收穫了愛情,那就是藝術系的學妹雪琪,兩個人一見鍾情,發誓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在學校文藝匯演時,多才多藝的雪琪決定和同學們演出一場話劇版的《馬路天使》,為模擬原作,雪琪還煞費苦心,弄來了一張周璇的《天涯歌女》的原聲唱片,好為表演烘托氣氛。

雪琪表演,卞朝自不敢怠慢,他的任務是拉贊助,說白了,學生們都很窮,創意雖然有了,但服裝、道具的錢還沒著落呢,卞朝要是不成功,這個節目就得黃。

卞朝四處打探,託人介紹,終於認識了雀兒,雀兒當年和丈夫離婚時,分了一大筆財產,她用這筆錢建立了自己的事業王國。她一出手就送給卞朝十萬,這讓卞朝樂壞了,同時也被金錢迷了心竅。雀兒看出了卞朝的心思,有意無意和他曖昧起來,這正是卞朝求之不得的,兩人一拍即合,打得火熱。

在雪琪上台表演時,卞朝的任務是在後台控制音響,把《天涯歌女》的原聲音樂串進節目中。誰知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雀兒卻跑了進來,偷偷地和卞朝打情罵俏,在兩人忘乎所以時,意外發生了,卞朝的手掌一下子按在了電源開關上,《天涯歌女》的樂聲戛然而止,場上一片死一樣的寂靜,雪琪等人不明所以,立刻撥開帷幕查看後台發生了什麼,事發突然,卞朝和雀兒來不及掩飾,醜態被一覽無餘。

雪琪受不了大庭廣眾之下的刺激,臉色發青,一頭栽倒在了舞台上,等被送去醫院搶救時,醫生遺憾地表示,由於大腦受到嚴重的撞擊,手術後雪琪的命雖然保住了,但神智再也無法恢復,也就是說,頃刻之間,她便從一個青春少女變成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傻子,餘下的人生都將被禁錮在高牆豎立的療養院中。

事後,卞朝再也無法獨善其身,他被學校開除,開始在社會上飄蕩,四處碰壁,撞得頭破血流,還是雀兒看他可憐,向他伸出了橄欖枝,將他招進公司做了助理。

彈指一揮間,這些事已過去了十年,可現在想來,卞朝也還是心驚肉跳,惶恐不安。一切彷彿歷歷在目,尤其是這張《天涯歌女》的原聲唱片,更是聯繫著他和雀兒不堪的回憶。卞朝記得很清楚,事故發生前夕,這首歌正好唱到了末尾,那些聲音猶如一根根尖針,直刺心間:「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愛呀愛呀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做了雀兒的助理後,兩個人倒也水到渠成,接著好上了。後來,雀兒無數次地暗示卞朝向自己求婚,可卞朝卻一次次地猶豫了。

當年,雪琪剛瘋時,卞朝很希望去療養院看看她,然而,這個要求卻遭到了雀兒的堅決反對,以至於到現在都沒成行。在雀兒眼中,卞朝就是一個吃軟飯的窩囊廢,和這樣的女人結婚,又有何幸福可言?自己之所以委曲求全地和她廝混在一起,不就是為了混一口飯吃嗎?

卞朝正胡思亂想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雀兒走了進來。按卞朝頭腦中的設想,此時他應該鼓足勇氣,聽從算命老頭的叮囑,向雀兒提出分手,可不知為何,雀兒今天的臉色很難看,顯得萎靡不振,像是受了什麼重大打擊。卞朝剛剛送到嘴邊的話只好又生生咽了下去。

整個夜裡,卞朝都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算命老頭的話始終縈繞在他耳邊,揮之不去。卞朝不禁在想,如果一切真如老頭所說,雀兒是顆災星,那麼未來的路自己該怎麼走呢,難道就這樣一直拖延下去嗎?

4.繼續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了,這段日子裡卞朝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再也熬不下去了,決定再找拆字老頭,測測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老頭沒挪地方,還在那,就像專門等著他上門一樣。

卞朝走到攤子前,將嘴裡的煙屁股狠狠扔在了地上,使勁踩滅後,才熟門熟路地向老頭問道:「老先生,我和雀兒已經分手了,您再幫我測測下一步的運程吧,看看是福是禍,是禍的話,又該怎麼趨吉避凶?」

「呵。」老頭笑呵呵的,依舊不急不躁,他先示意卞朝坐下,然後才接話道:「卞先生,你確定要繼續嗎?」他有意無意地強調了一下「繼續」二字。

卞朝不假思索地道:「繼續!肯定繼續!」來就是為了測字的,不繼續的話,還能幹嗎?

「那就好。」老頭邊說邊拿出了紙筆,抑揚頓挫地說,「一般人測字,都只能出一個字,現在老朽也算和你有緣,就幫你測一下這兩個字吧!」

「啊?我都出字了啊?」卞朝一頭霧水。

「剛才你不肯定了『繼續』二字嗎?那我們就來拆這倆字。」老頭邊說著邊將字寫了出來。「咦,不對啊!」老頭盯著剛寫完的兩個字,眉尖一蹙,低聲驚呼道。

卞朝忙問:「有啥不對?」

老頭用犀利的眼光盯著卞朝道:「小夥子,你和那個女人應該沒有真正分手吧!」

卞朝頓感手足無措了。確實,他和雀兒是剪不斷理還亂,雀兒在聽到分手要求後,立刻斷絕了卞朝的經濟來源,無奈之下,卞朝只好重歸於好,不過這一切都是在秘密情況下進行的,外人很難知曉。

卞朝曾聽雀兒說過,凡賣卦算命的,察言觀色的功夫都爐火純青,他們能通過對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推斷出各種情況,以佐證卦詞。現在卞朝見老頭的眼睛也在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立刻就想到了這點,於是便強裝鎮定,哈哈笑道:「老先生,沒想到您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和雀兒確實已一刀兩斷,再無任何瓜葛了,這一次你是真算錯了。」

老頭沒接卞朝的話,指著字道:「你看,『繼』字是『斷』字的一半再加上一個『絲』,老朽問你,『斷』字的一半再加『絲』,那意義不正好是藕斷絲連嗎?」

「再看『續』字,是『覿』字去掉一個『見』字後加一個『絲』,『覿』本身是見面之意,去掉一個『見』,豈不是偷偷見面?再看『絲』,其音同『私』,是私下之意。所有意思連貫起來,確鑿無疑,就是你們仍藕斷絲連,在私下裡偷偷見面呢。既然如此,你的『一刀兩斷,再無任何瓜葛』又從何說起?」

卞朝如墜冰窟,整個人頓時僵在了那兒,過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他是斷然不敢相信世界上竟還有這樣一種神乎其神的預測技藝,竟能將一個人的一切判斷得絲毫不差。

卞朝服了,是真的服了,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不過卞朝心中還有最後一個疑問,一定要問出來。

「老先生,您說現如今電腦科技都這麼發達了,可它也不能測出人的未來,為什麼您這麼古老的拆字術就可以呢,這在理論上有什麼依據嗎?」

「當然有理論依據!」出乎卞朝意料,老頭肯定地回答道,「拆字不是怪力亂神,它也是一門科學。」若換在平時,聽到這話,卞朝一定會笑掉大牙,可現在由老頭說出來,卻讓卞朝無比信服。

「你看過電影《楚門的世界》嗎?」老頭冷不丁地向卞朝問道。

卞朝點了點頭,這麼經典的影片他當然看過,電影的劇情是說一個叫楚門的男人,從小到大一直都活在一個虛幻的戲劇生活中,他所經歷的一切,包括結婚生子,都是導演事先根據劇本安排好的。卞朝不明白,這樣一部電影,和自己要問的話題能有什麼聯繫。

「實際上,芸芸眾生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楚門。」老頭喟然長嘆道,「那個導演,就是老天,我們所要做的一切,老天爺都已提前為我們擲好了骰子。」

卞朝默默地點了點頭,心裡也豁然開朗了,既然一切都被上天規劃好了,那麼自己為什麼不趁機問一問結局呢?

5.一夕數卜

「老先生,我和雀兒的最終結果將會如何?」卞朝心裡像揣著一頭小鹿,怦怦亂跳,小心翼翼地向老頭問出了這句話。

老頭提起筆,說:「老規矩,說個字吧。」

這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倒將卞朝難住了,從頭到尾,卞朝發現凡是自己提供的字,都沒測出過好結果,因此,要再出一個什麼字,卞朝實在是拿不定主意。最後,卞朝靈機一動,乾脆笑著對老頭道:「老人家,哦,不,老神仙,您替我出個字吧,看行不行?」

說完這話,卞朝如釋重負,鬆了口氣。球踢到了老頭那邊,說不定就能冒出一個什麼好結果呢。老頭雖然長得又矮又丑,背上也沒長翅膀,但在卞朝眼中,他就是一個天使。

老頭想了想,出了一個主意:「卜者不能替人出字,這樣吧,既然你不願出字,那麼我就將你的所作所為,歸納為一個字如何?」

卞朝忙點頭應承道:「嗯,好,好。」

老頭用手點著桌面,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已一連問卜了好多次,這個行為無疑是『一夕數卜』,你看對不對?」

「對,對!」卞朝小雞啄米似的,只有點頭的份了。

老頭的臉色忽然一下子嚴肅了起來:「『一夕數卜』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個字的拆分,這個字看來就是你們的結局了。」

卞朝心裡一緊,趕緊問道:「是什麼字?還請老神仙明示。」

老頭眼中露出了一絲不忍之色,看著卞朝一字一頓道:「『一』加『夕』是『歹』,『歹』再加『卜』,那是個什麼字,你可在手心裡比劃比劃。」

卞朝心裡七上八下,趕緊比划了一下,不比劃還好,一比劃卞朝嚇得是魂飛魄散,奶奶的,「歹」加「卜」,兩個字一組合,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不正是個「死」嗎?

難道說,我要死了?卞朝身子一軟,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怎會這樣?自己人生的精彩才剛剛開始,怎麼能就這樣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死了呢?不行,一定要問個清楚!誰知卞朝剛要張口,老頭就擺了擺手。卞朝明白了,這就叫命中注定,老頭只是一個占卜的,他根本無力扭轉乾坤。

卞朝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人生自古誰無死,反正活到頭,都是要見閻王的,想到這,卞朝心裡多少平衡了一些。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測出自己的死期,那樣也好提前做些準備,說不定並不是立馬會發生的事呀!

老頭似乎看穿了卞朝的心思,也不廢話,徑直道:「出字吧!」

「朝!」猶豫了很久,卞朝才從牙縫裡迸出了這個字。既然老頭的歸納也不靠譜,那還不如自力更生,這畢竟直接關係到自己的生死。卞朝決定賭一把,押上了自己名字中的「朝」字。

「確定是『朝』嗎?」老頭目光閃爍,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卞朝心一橫,道:「嗯,確定!」

老頭用滿是惋惜的口吻說道:「『朝』字一拆開,是『十月十日』四個字,唉,這恐怕就是你的大限之日了。」

「什麼?」卞朝一下子跳了起來,顫抖著嘴唇問道:「今天……今天幾號?」

「十月九號。」老頭彷彿已看見了卞朝的死亡,說出來的話跟弔喪一樣。

「不、不、不!錯了,錯了!一切全錯了,我說的不是這個『朝』,是……」卞朝在腦海里急速搜索著和「朝」同音的所有字,他不甘心,他一定要翻牌,他決不能讓生命在明天就吹燈拔蠟,他還不到三十歲啊!

老頭步步緊逼道:「那是什麼字?」

「是……」和「朝」同音的無外乎是「潮」「嘲」等,可這些字里依舊都帶著「十月十日」,卞朝怕說出來還是不吉利。在焦灼之間,他腦海里靈光一閃,終於想到了另一個字,大聲喊了出來:「晁,晁蓋的晁。」

「晁者,日兆也,正好應了今日拆字之兆!」

「不、不、不!還不是這個字,我又錯了,是、是、是……是『巢』,鳥巢的『巢』!」卞朝好不容易歇了口氣,找到了一個看起來似乎怎麼都沾不上晦氣的字。

「這次是最終確定嗎?」

「嗯,確定。」卞朝仔細想了一下,除了「巢」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和「朝」同音而自己又沒提到的字了,好與歹都只能押在這個字上了,一切聽天由命吧!

「『巢』字上面有三折,那是『』字頭!」老頭邊說邊寫下了異體字的災(),「這說明你這次是大災壓頭,無論如何躲不掉了!再看下面是個『果』,『果』字是由『田』『木』兩字組成,『田』是『十口』,木是『十人』,合起來就是『十人十口』,也就是說,我倆的緣分也盡了!」

「什麼?緣分怎麼就盡了?」此刻,老頭就是卞朝眼中的救星,卞朝在想怎麼能想方設法地把對方給留住。

「『十人十口』,也就意味著是十次問答,現在掐指算來,老朽正好為你拆了十次字,第一次是『卞』,第二次是『上』,第三次是『卡』,接下來分別是『雀』『繼』『續』『死』『朝』『晁』,最後一個收尾的就是現在的『巢』,加起來,不多不少,正好十次。唉,這一切都是冥冥中註定的天意啊!」老頭一邊說一邊搖頭,同時還動手收拾起了攤子。

「不,老神仙,你聽我說,你可不能撒手不管了啊,你把我的命給算沒了,你不能見死不救,這樣是殺人不見血啊!」情急中,卞朝也顧不得禮節了,一把抱住了準備離開的老頭,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抱住自己正在流逝的生命一樣。

老頭沒有掙扎,只一個勁地往後看,卞朝也跟著扭頭瞧了一下,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一輛巡邏的警車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停在了他們身邊。

警察把在街邊又喊又鬧的卞朝帶走了。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帶給了卞朝最黑暗的絕望。

6. 十月十日

在派出所里關了幾個小時,被民警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後,卞朝才被放出來,這時,老頭早已開溜,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找不到蹤跡。

老頭的消失,徹底摧垮了卞朝,他成了一具行屍走肉,開始在街頭遊盪,直到凌晨的鐘聲敲響,才又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懼,十月十日來臨了,老頭的拆字預言就要啟動了,自己的命運終將如何呢?

午夜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吹得卞朝受不了,身上又沒錢,無處可去,因此在猶豫半天后,卞朝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了家。

一進門,卞朝就愣住了,他原以為,指不定有啥倒霉事在等著自己呢,可事實卻恰恰相反,昔日凌亂的家中此刻竟煥然一新。客廳里開著水晶吊燈,亮著柔和的光。雀兒臉上浮著兩片紅霞,正在含情脈脈地等他。她見到卞朝灰頭土臉的樣子後,非但沒有像往常一樣責罵,反倒是主動迎上去,溫柔地替他解下了外套,掛在了衣架上,同時笑吟吟地將卞朝拉到圓桌邊,那裡已擺好一大桌豐盛的飯菜,開好了一瓶窖藏幾十年的拉菲紅酒。

世界怎麼了,是所有人都活顛倒了嗎?卞朝覺得今天的經歷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倏忽之間,自己就在天堂地獄間跑了一個來回,連雀兒都開始變得溫柔起來,那麼宇宙萬物,還有什麼是不可征服的?

卞朝想到了拆字老頭的預言,再面對此刻的現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原來,老頭只能猜中開頭,卻無論如何也猜不中故事的結尾。

他認為自己會死,而實際上,自己不但沒死,反而變成了這個家中的上帝!

見卞朝一個人在瘋癲大笑,雀兒始終溫柔地看著他,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她站起來,斟滿了兩大高腳杯的紅酒,遞了一杯給卞朝,再端起自己的,舉起來,輕輕和卞朝碰了一下。

乾杯!卞朝一飲而盡,雀兒看卞朝喝完後,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輕輕將杯口擱在唇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完,直到一滴都不剩。

「卞朝,我有話想對你說。」時間氣氛都剛剛好,雀兒說道,「你知道我這段時間為什麼會痴迷奇門八卦、占卜算命嗎,那是因為我怕。有一天,我打開門一看,竟然發現了那張消失了十年之久的《天涯歌女》的唱片,它讓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知道,冥冥中註定,也許我的報應就要到了,可我費盡心機,又查不出任何的線索。所以,我才努力地去學習占卜算卦,我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掌控我們自己的命運。」

雀兒的話聽得卞朝很不自在,便連忙寬慰道:「說那些幹什麼,都過去那麼久了,或許只是個惡作劇罷了。」

雀兒彷彿是接卞朝的話,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突兀地感嘆道:「是啊,終於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卞朝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該不會……」下面的話卞朝問不出來了,因為雀兒嘴角淅淅瀝瀝的鮮血已說明了一切問題。卞朝像見到了厲鬼一樣,嚇得大叫一聲,一下子跳了起來,渾身簌簌發抖,拚命向牆角躲去。

「卞朝,別怪我,酒里有毒!這兩天,我遇到了一位算命大師,他說我們的結局只能是……十月十日……殉情……很好……解脫了……希望你記……記住我們……最後的……美好……」雀兒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頭就無力地垂下了,軟綿綿地抵在了桌子上。

卞朝害怕到了極點,很想走過去看看她,可等他挪步時才發現,腳邊的木地板上不知何時,也正在滴滴答答地滴著鮮血……

當拆字老頭再次出現時,卞朝和雀兒自殺未遂的消息已過去了三個月,人們開始逐漸淡忘。據說後來有人匿名打了120急救電話,兩人才最終保住了性命,但神志一直恍恍惚惚,和常人有異。

這天,那算命老頭走進了寫字樓,保安笑嘻嘻地迎了上來:「老卜,恭喜啊,你女兒從療養院出來了,你也可以安心陪著她了,不用再來兼職修電梯了。」

老卜點了點頭,在保安遞過來的一份辭職文件上籤了字。這時,保安又拿出了一大包東西,打開一看,全是一些占卜圖書和一個GPS跟蹤器,保安笑道:「這些都是你留下的,不要的話,可要賣給垃圾站了。你也真是個怪人,天書似的書也能看得那麼入迷,還一看就那麼多年。」

「呵呵。」老頭還是一笑,沒有回答保安的話,轉身走了。

「喂,等一等!」保安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從後面叫住了他,「老卜,你聽說過咱們寫字樓卞朝和雀兒服毒自殺的事情沒?」

老卜身上微微一抖,不過很快鎮定了下來,他緩緩轉過了身子,對著保安面無表情地說道:「聽說過,怎麼了?」

「聽說,那天那個救命電話是從咱們這兒打出去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老頭平靜地笑了笑,徑直朝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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