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瑞典，瑞士中場沙奇里：小時候我就知道，足球不是鬧著玩兒的

圖：瑞士中場球員謝爾丹·沙奇里

北京時間7月3日晚，瑞士隊將迎來和瑞典隊的世界盃淘汰賽首戰。

在此前的小組賽中，瑞士隊保持了一勝兩平的不敗戰績。中場大將謝爾丹·沙奇里（Xherdan Shaqiri）在小組首戰巴西隊的比賽中，以一次漂亮的助攻幫助隊友進球，以1：1戰平前世界盃冠軍。在第二場對陣塞爾維亞隊的比賽中，沙奇里又貢獻一枚精彩進球絕殺巴爾幹宿敵。

在進球後，沙奇里使用了雙臂交叉的慶祝動作，這代表阿爾巴尼亞國旗中的雙頭戰鷹。沙奇里是瑞士的阿爾巴尼亞後裔，出生於科索沃，一歲時隨父母移居瑞士。沙奇里還在自己的戰靴上印上了科索沃旗幟。

圖：沙奇里進球後使用了雙臂交叉的阿爾巴尼亞式慶祝動作引發爭議

瑞士隊長利希施泰納在談到隊友的慶祝方式時，認為這可以理解：「這是屬於他們的歷史。戰爭讓比賽變得很難踢，那段歷史的意義超過了足球範疇。我理解他們，這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塞爾維亞隊在比賽前也有挑釁行為，我覺得也很正常。」

是的，巴爾幹的歷史交織複雜情感，整個歐洲的歷史則更加源遠流長。歷史、民族、戰爭，這些巨大的辭彙都沉澱於個體的生命歷程之中，並通過個人的情感表達不時釋放出來。

在以下發表於《球員論壇》（The Players Tribune）長文中，沙奇里記錄下自己的心路歷程。

圖：沙奇里簡介

又是一年寒冬，瑞士巴塞爾的冬天一向很冷，尤其是我還住在遠離城市的農場里。沒有暖氣，唯一能取暖的設備只是一個沒什麼用的壁爐，空氣都是凍結的，我只能靠瘋狂跑圈來保持身體不被凍僵。我哥哥比我更不耐寒，每年這個時節都會唉聲連天，更何況他的房間在樓上，壁爐微弱的暖意可以說對他無濟於事，他不得不裹著五條毯子睡覺。

當我還只有一歲的時候，為了逃避戰爭，我們舉家從科索沃搬來了瑞士。在這裡謀生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親不會講德語（多數瑞士人講德語），只能當一個不用語言的洗碗工，後來又去當了修路工人。而母親則在某個商業大樓里當清潔工，有時候我和哥哥回去幫忙，我幫著清潔地板，而我的哥哥則負責打掃玻璃。

在瑞士生活是一件非常昂貴的事，沒錯，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昂貴。這就不用說對我父母而言，生活有多困難了。除了照料自己和我們的生活起居，他們還要寄錢回科索沃給尚在那裡的親戚。起初我們還能至少每年飛回去看他們，但後來戰爭就爆發了，留下的親人們全都陷入了困境，我們想要再回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了。

我叔叔的房子被一把火燒成了平地，除此之外還有一串接一串讓人痛心疾首的事。父親只能儘可能多地往家裡寄錢，留給家用的所剩無幾，所以在我一路長大的過程中家庭經濟常年維持在赤字水平，唯一能夠添置些新東西的時候就是生日。

圖：沙奇里是一名中場球員

在如此貧瘠的生活條件下，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羅納爾多，他是我的整個精神支柱。不是C羅，是老羅納爾多——羅納爾多·路易斯·納扎里奧·達·利馬。1998年世界盃總決賽，他帶傷上陣，最終巴西不敵法國遺憾落敗，我因為老羅的失利難過了好久。在那年界杯三個月後我七歲的生日前，我每天都會苦苦央求母親：「我只想要羅納爾多的球服，求求你了，給我買一件吧。」

然後我生日那天，我真的收到了一件羅納爾多的球服，那麼明亮鮮艷的黃色，就裝在一個小盒子里，上面印著綠色的「9」。我知道這並不是一件正版衣服，不過是從跳蚤市場買回來的仿冒品而已，甚至連個像樣的吊牌都沒有，但那並不妨礙我欣喜若狂地度過了一整天。甚至接下來的十天，我都穿著這件寶貝衣服到處晃，還精心為它配了一條黃色短褲組成一套。

圖：前巴西球星羅納爾多

我是學校里唯一的外國小孩，周圍的孩子似乎並不能理解我為什麼對足球有如此程度的痴迷。

對他們來說，足球不過就是運動的一種，而我把它當成「命根子」。

我還記得四年後的2002年，當羅納爾多再一次出現在世界盃的賽場上，頂著那個三角形的劉海時，我飛奔到理髮店告訴理髮師：「我要跟羅納爾多同樣的髮型！」

尷尬的是我當時是一頭金黃色的捲毛，剪完頭的形象和羅納爾多本人相去甚遠。第二天去學校時，我明顯感覺到了全世界的圍觀，所有人都以一種驚異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是在說「這人怎麼了」，但我不在乎。真的，我不過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已。

我的學校在市區條件很好的地方，設施精良交通便利，但我家周圍的居住環境真的不怎麼樣。可是啊，在我家那樣的「貧民窟」附近，能踢到整個鎮子最好的足球。絕大多數瑞士人在絕大多數時間和地點都彬彬有禮，但這個「絕大多數」絕不在公園裡、不在踢球時。

瑞士球場上的人幾乎可以組成一個「聯合國」，有來自土耳其的、阿爾巴尼亞的、塞爾維亞的、非洲的……應有盡有。不僅是踢球的人，還有很多去閑逛的，所以隨時能看見唱德語歌的人、或者自由說唱的小孩、或者比賽中途橫衝直撞進球場的姑娘。

在這片草地上，足球就是足球，是要動真格的，稍有人出言不遜就會被揍的鼻青臉腫。我沒被揍過，因為我儘可能讓自己不要開口。在這個公園的經歷著實讓我受益良多，因為周圍的人真的是在認真踢球。

年幼的我從那時起就知道，足球不是鬧著玩兒的。

慢慢地我長到了14歲，被選入了巴塞爾足球俱樂部青年隊，還得到了去布拉格打比賽的機會，但這也就意味著我不得不翹幾天的課。我跑去問我的老師是否能請假去踢球，她很嚴肅地拒絕了我。瑞士的老師都這樣，對學業異常認真，覺得一堂都不能落下。我憤憤離開辦公室，暗自做了決定；「媽的，不讓我請假就算了，是你們逼我搞一個假的病假條的！」

於是我讓我媽給學校寫信說我得了流感，但實際上悄悄去了布拉格參加比賽。不得不說，那場比賽里我真的發揮的非常好！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場邊的觀眾以讚許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在說「天吶，這孩子是來自巴塞爾的！就是他，怎麼踢的這麼好！」那種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周一我照常去上學，裝作還在生病的樣子，一到學校老師就把我叫過去說，「謝爾丹.沙奇里，過來一下。」他把我叫進辦公室，拿出報紙攤在桌子上，「你病了對嗎？」他指著報紙說。他手指著的是我正捧著獎盃在大笑的照片，大大地登在頭版。我怯怯地望向他，顫巍巍地舉起雙手，心想「完蛋了！」

圖：沙奇里很早就在瑞士嶄露頭角

那場比賽後，我發現自己漸漸受到了關注，可是這隻能算半件高興的事情，另外那一半是如何籌錢參加訓練的苦惱。因為家裡不僅是我要參加訓練，我的兩個兄弟也在巴塞爾踢球，一次集訓意味著我家需要同時付比別人家多兩倍的錢。

有一次去西班牙集訓，每個人需要付大約700瑞士法郎（約合4700元人民幣）。訓練前的一天晚上，父親走進我們的房間說：「有一件事想跟你們商量一下，你們三個都要去集訓，我們家負擔不起，我們拿不出那麼多錢。」

為了能參加訓練，我們三兄弟開始打零工掙錢。我給自己找了份修剪草坪的工作，連續幹了三周，至於我的兄弟們具體幹什麼其實我並不知道，好像是在某個工廠車間，需要戴著安全眼鏡工作還是什麼的。但好消息是，我們都得償所願存夠了去西班牙的錢。後來回想才發現，其實當時我最害怕的不是不能去西班牙集訓，而是被隊友們發現我們家窮到叮噹響。因為有些孩子真的很混蛋，會抓著這一點不停地嘲笑挖苦你，特別是在16、17歲這種自我意識爆棚的青春期。

一般來說，訓練後大家會去街邊小攤吃點東西，每當這個時候，我和兄弟們就會找個借口溜走，因為我們真的囊中羞澀到無法言喻。說起來，我反倒得感謝當時腸胃的飢餓，這種痛感讓我變得清醒、在另一個方面更加饑渴——我要變強，我要成長為最了不起的球員。

後來的一年簡直是跌宕起伏。我被提拔到了第一梯隊，又莫名被降到了第二隊，正當我以為自己能力不足惆悵時，指責我的那位經理被開除了。新經理把我放入他的左後衛陣營，而我反而開始由著性子去做了前鋒。好笑的是，我亂搞一氣好像反而效果更好，大小報紙都爭相報道說我會參加2010年的世界盃。

事情本來就已經超出了預料中的發展方向，結果我還真的被選進了出戰世界盃的瑞士隊名單，簡直就是難以置信。我迫不及待地沖回家告訴爸媽這個消息，他們可以說是笑開了花。

事情發展太迅速了，前一天我還只有16歲，為了能去參加一次集訓瘋狂賺小費籌錢。

第二天我就長到了18歲，坐上了去南非的飛機，太神奇了！

圖：沙奇里代表瑞士隊征戰南非世界盃

南非之旅真是有趣。我永遠記得到南非去酒店下榻時的場景。一排士兵，全副武裝，酒店每間房門口都有一個人手裡拿著巨大的機槍守在外面。「我居然有私人保鏢？還是手持軍械的士兵？也太爽了吧！一年前我還在小公園裡踢球，現在就有專屬保鏢這樣的待遇了。」

對我父母而言，我去南非參加世界盃著實是一件很驕傲的事。他們逃難來瑞士的時候家裡一貧如洗，白天黑夜不辭辛勞地工作，只是為了能給我們三兄弟提供好一點的生活環境。

不得不說，關於我對瑞士的情感，媒體報道通常是有失偏頗的。沒錯，我的確在瑞士找到了家的感覺，因為我從小生長在這裡，更不用說跟著國家隊一起出戰有多強的集體榮譽感了。可是我對科索沃的依戀也是剪不斷的。無論何時回去，瞬間就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歸屬感，這種感受幾乎是不受控制的，由心底長出來的，是一種流淌在我血液中的東西。

2012年，在一次對戰阿爾巴尼亞的比賽中，我的鞋上同時印著瑞士、阿爾巴尼亞和科索沃三個國家的旗幟，比賽後各大瑞士報紙開始瘋狂報道這件事，對我的罵聲此起彼伏。我不能理解對我的指責，根本就是無理取鬧，對我來說這不過是自我身份認同而已，為什麼會有人覺得這樣做不對。

我愛瑞士，這是真的。瑞士是一個好國家。除了有極美的山脈湖泊，最讓人動容的是她的包容。土耳其人、塞爾維亞人、阿爾巴尼亞人、非洲人……瑞士不計較出身，她為每個人提供合適的居所和更好的生活。

圖：對陣塞爾維亞，沙奇里上演絕殺

在去今年的世界盃之前我就已經決定，在我的鞋上，要同時印著瑞士和科索沃的國旗。

不是為了嘩眾取寵，只是我有兩種身份，我喜歡這兩種身份，脫離了任何一個我都不完整。

圖：瑞士隊全體隊員，前排右一為沙奇里

譯者註：謝爾丹·沙奇里（Xherdan Shaqiri），1991年10月10日出生於科索沃格尼拉內。瑞士著名足球運動員，現效力於英超斯托克城足球俱樂部 。曾在瑞士巴塞爾足球俱樂部、德甲的拜仁慕尼黑足球俱樂部、意甲的國際米蘭足球俱樂部踢球。獲得過2012-2013賽季德國超級盃、歐洲超級盃、國際足聯世界俱樂部杯冠軍和2013-2014賽季德國杯冠軍等。

（本文為《球員論壇》（The Players Tribune）文章；獨家編譯：王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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