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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記一則:猜想約翰·伯格——觀紀錄電影《昆西四季》

引言

無意中發現了紀錄片《昆西四季》。它記錄了著名作家、評論家、公共知識分子、畫家約翰·伯格的生活。他離群索居,住在法國阿爾卑斯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昆西。這是一個遠離現代化嘈雜的安靜的地方。約翰·伯格和家人住在這裡,這裡有大山、農場、溫馴的動物、漂亮的植物、干靜的空氣。住在這裡,不用和太多人打交道,只和自己喜歡的朋友在一起。

電影一開頭,從美國著名女演員蒂爾達·斯文頓的獨白切入。她是約翰·伯格的好友,他們的生日都是11月6日,相差34年。他們出現在昆西冬天的小道上。一同散步,交談。然後在約翰·伯格的書房裡,一邊聊天一邊切很多蘋果,準備晚餐。這就是紀錄片的魅力。它起碼揭示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真相。它展現給我們一個著名作家的真實生活。它探討了名氣與真實之間的矛盾關係。每個人都是普通人。藝術家們都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在那裡,他們是王。然而在這個世俗的外間,他們大多是平和的,甚至有些笨拙。

比起閱讀約翰·伯格的那些著名的著作,我更願意觀看這位老人的生活。如果他還活著,我願意和他交談,聽他述說他家花園裡一株鳶尾的故事。我願意像電影里的那位女孩一樣,坐上他的機車,讓他帶著我兜一圈。如果他年輕四十歲,我渴望做他的兄弟,參與這場人生的戰鬥,一邊包紮傷口,一邊微笑前行。

電影《昆西四季》海報

約翰·伯格長了一張恰到好處的臉。所有上了年紀的男性藝術家都有一張必然的帥氣的臉。就好像暮年才是他們的青春期。才開始他們的初戀。才開始斷奶。才開始躺在搖籃里被大人逗笑。他們的那些睿智溫和的微笑就像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的微笑。被早熟的同齡女孩追求也懵懂無知的天真的微笑。再過兩年,他們的青春期才正式成熟。他們驚慌失措地迎來了他們的夢遺。在沉默里思考一個女孩的胸和她的肩胛骨的美態。再過兩年,他們開始被性渴望和愛情折磨。

然後皮膚開始老化。他們漸漸有了成熟男人的樣子。那時他們的臉給人一種輕佻和幼稚的感覺。毫無魅力。就像一堆陳舊的剛剛出土的中國編鐘。龐然大物。令人疲倦。索然無味。讓人擔心他們再也不會遇見愛上他們的女孩。他們的黑髮和壯年甚至讓人想到他們具有攻擊性的脾氣。一些壞習慣。一些花心。一些笨拙的性生活。一些抑鬱情緒和掉淚。一種孤獨。就好像一隻找不到足夠堅果度過冬天的快要餓死的鼴鼠。他們的壯年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場災難。讓人心生憐憫。那實在是一趟不怎麼快樂的旅途。他們是登山者。每一個莽撞的文藝青年都是登山者。只有少數人才能成功。約翰·伯格是其中之一。他們登上了乞力馬扎羅山。就像一頭白色的老虎。白雪染白了他們的頭髮和鬍鬚。他們各自修行成為了一尊美麗的菩薩。衰老和成功是他們修行的那顆菩提大樹。

於是90歲的約翰·伯格獲得了他一生中最為盛世的美顏。凌亂的白髮。從來沒有梳理過。柔軟得像一堆高貴的雞毛撣子。像一具潔白的擱淺在海灘的藍鯨的屍體。像一對分分合合的戀人舉行了婚禮。令人唏噓。白髮與皺紋是男子身上最為真誠的整容術。他們此刻可以和豆蔻年華的少女媲美。他們以氣質取勝。他們的駝背和法令紋戰勝了少女的骨感和紅唇。他們的遲緩與固執戰勝了少女的任性與天真。約翰·伯格個子不高。然而他的氣質令他光芒四射。或許會有女孩渴望向他求愛。90歲的約翰·伯格像一杯午夜的卡布奇諾。像在秋日午後咀嚼一片魚乾。回味無窮。

紀錄片對準了他的生活。晚年,他生活在法國薩瓦省的一個小鄉村。昆西。我想像他渴望寧靜就像一隻貓咪渴望陽光。我想像他避開人群是因為他內心的高潔。他的思考讓他感受孤獨。在人與人交接的場合,他也一定充滿煩惱。或許他家並沒有電視機。或許他更偏愛電影和紀錄片。他喜愛的電影導演是科波拉和基耶斯洛夫斯基。他喜歡《教父》和《藍》。在他晚年偶爾的寂寥中,他的夢中女神是電影《美國往事》中的女孩黛博拉。他嫉妒麵條,他覺得自己是十七歲的男孩,明天就能在一個倉庫的門後看到跳舞的黛博拉。他想撫摸她的頭髮和緞帶。用他的那雙布滿老年斑的手。她讓他想到一塊乳酪,一枝鳶尾,一顆跳動有力的心臟,一種才華橫溢,一種無所畏懼。在他的內心,他想成為皇帝。成為將軍。成為球王。成為一隻蒼鷹。成為一株熱帶雨林的闊葉植物。

他只能生活在昆西。這個阿爾卑斯山脈腳下的地方。人跡罕至。他知道在人類擁擠的地方,充滿了汗臭和一種壓力。充滿了竊竊私語和謊言。他隨時準備在清晨醒來變成一隻甲蟲。變成一隻霸王龍,龐大得撐破了房頂。變成一隻花豹,發情了,在一個傍晚和另一隻花豹較量。或者在他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成為了一座火山。愛上了對面的阿爾卑斯山。噴發。那些滾燙的岩漿是他寫給雪山的情書。是他求愛的玫瑰和茉莉。是他的那些著作。那些對於視覺藝術的思考。那些狡黠而燦爛的觀點。他不關心那些書出版之後的故事。那些書上市之後,約翰·伯格依然存在於他的身體里。依然會每天喝三杯黑咖啡。那些咖啡漬沾上了他的書桌,他的稿紙,他的袖口,他的衣領。他依然會將一雙襪子的反面套上了自己的雙腳。他依然會有興緻在午餐桌上給家人講一個過時的笑話。他依然會感到孤獨。有時一個人坐在花園裡發獃,思考一下關於死亡的問題。

而此時一個冰島的青年狂熱地迷上他,讀了他的書,將他當做自己博士論文的研究對象。他輾轉聯繫上了約翰·伯格,期望長途跋涉來到昆西,拜訪他的偶像。約翰·伯格拒絕了他。他拒絕了無數個這樣的渴求。那些書出版之後,就和我沒有關係了,我依然有我的生活。他說。那些他的讀者在和戀人約會之後回家,洗了個熱水澡之後睡前讀他的書,而他卻仍然因為睡前喝了太多的威士忌而失眠。那些書出版之後,依然不能消除我對於死亡的陰影。他說。

其實他喜歡和年輕人交談。而不是那些評論圈的老頭們。他喜歡和同樣純摯而樸實的年輕人交談。比如美國演員蒂爾達·斯文頓。電影紀錄了他們的交談。電影一開頭,斯文頓和約翰·伯格在鄉村的小道上散步。然後,他們坐在書房裡,黃色的溫暖的檯燈。斯文頓在不停地切蘋果。這天是聖誕節。她在準備晚餐。蒂爾達·斯文頓是美國著名影星。她的電影代表作有《納尼亞傳奇》和《雪國列車》。他們的生日是同一天。11月6日。由此你會明白那些電影節的紅地毯蒙蔽的真相。那些盛裝和閃光燈將一部分人包裝成了一個假體。名字是明星。這是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最大的謊言之一。名氣,讓人類變得不知所措,讓這個世界變得狡詐與圓滑。

紀錄片《昆西四季》為我們展示了真相。約翰·伯格只是一個普通的和藹的老頭。是的,所有所謂的名人都是一枚普通人。他們有專屬於自己的恐懼與困擾。或許約翰·伯格不喜歡身處人多的地方。或許他患有恐高症。人群讓他感到窒息。他討厭那些假惺惺的雜誌採訪。他討厭穿上硬邦邦的西服和皮鞋,坐上飛機或火車長途跋涉到地球的另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戴上一副面具參加簽售會或演講。那樣的氣氛讓人感到壓抑。不能當眾放屁,也不能餓了去吃東西。一切都坦露在眾人眼睛之下。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他想要當累了的時候隨時可以走到戶外,躺在一棵榕樹下,閱讀。重讀莎士比亞或者一本薄薄的小說,比如法國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亞諾的《青春咖啡館》。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他仍然渴望愛情。他渴望做一個農夫。每天早上為奶牛擠奶,在陽光下整理麥垛。帶上一支法國麵包,來到一條小溪邊,研究美人蕉和一葉蘭的習性。他想要奔跑。像一個戰士那樣參加戰鬥。

然而他真的老了。他只能緩慢地散步。微笑地巡視他的領地。與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些動物和植物。他的孩子。他甚至再也不想寫一個字了。但他仍然在畫畫。他的工作室就像一顆新生的迷你小星球那樣燦爛而光芒。上面有水和空氣。吸引無數人前去研究、拍照,在眾人的擁躉下成為一隻美麗的寵物,令人充滿了希望。

這就是我腦海里的約翰·伯格。我喜歡一切將自己隱藏起來的人們。因為我們都是同類。因為我們熱愛生命和這個世界,所以我們選擇緘口不言。

電影《昆西四季》海報

董 菁

專欄作家、影評人

作品

《那朵憂傷的野百合》

《巴黎小姐的午夜》

《扛著女兒過大江》

《蝶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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