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讚美她，有人侮辱她，她是簡·方達

作者：Can Brooks

譯者：朱溥儀

校對：Issac

來源：《衛報》

1971年的電影《柳巷芳草》由簡·方達和唐納德·薩瑟蘭主演，我每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都會以一種新的方式被嚇到。

《柳巷芳草》

作為如今廣為人知的艾倫·J·帕庫拉的「妄想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柳巷芳草》的每一個方面都非常黑暗。

布瑞（方達）在當演員和性工作者的時候，總是被人注視著，電影中有很多她和治療師交談的鏡頭，她告訴治療師自己迷上了被關注的感覺；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她想要被注視，而那個時候，生活中持續的監視讓她想要消失不見。

通過方達的表演，我們看到她的技能就是讓男人相信她完全是按照他們的意願行事。「噢，我很喜歡禁忌，因為我很喜歡去違反禁忌。」在電影開場的時候，我們能夠聽到她在說這一句話。

《柳巷芳草》

但是布瑞認為自己沒有受到任何事物的阻礙；她以一種男人無法察覺的方式來誘惑、命令他們。而與此同時，布瑞卻能察覺一切。

「妄想」常常是「直覺」的另一種說法。布瑞明白，她需要自己保護自己。而在拍這部電影的時候，方達也是這麼想的。

拍《柳巷芳草》的那十年間拍的很多其他電影以及其他事情，都標誌了方達人生中的轉折點，也成為如今我們理解方達的三稜鏡。後來她通過信息自由法，從FBI的文件中了解到自己當初已經成為了一場重大運動的目標，而這場運動想要以煽動叛亂罪起訴她。

《柳巷芳草》

這一罪名是判給那些「以建議、諮詢、鼓勵或任何一種形式抗命犯上、對國家不忠、造成暴動或拒絕加入美國海軍服役」的人，方達受到指控的原因眾所周知——因為她反對越戰。

有關她的文件還有一個代號，名為「伽馬系列」，她在文件中發現她的銀行沒有告知她就曝光了其財務信息，而CIA也承認自己打開過她的郵件。埃德加·胡佛曾有過一項反諜計劃，想要讓將各種活動家一一擊破，讓他們名譽掃地，而計劃中有一部分內容就是削弱方達的影響力並永久性地摧毀其個人生活及職業生涯，他們為此努力了三年。最終，FBI認為她無法威脅到政府，在情報報告中稱，她「聽的要比說的多。」

最出色的女演員都知道她們光能得到關注還不夠——她們還得利用這種關注。方達被政府認為是威脅，是因為她是一個受到各界人士全力保護的女人。在尼克松要求得知她的行蹤、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之前，方達就早已成為了一名有口皆碑且商業上非常成功的女演員，這位富裕、美麗的白人女性，又恰好是亨利·方達的女兒。

而亨利則是尼克松那個時代最為知名的男演員之一，他是電影及戲劇界中典型的美國男性偶像。同樣地，方達還知道如何在銀幕上吸引人們的目光，她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獲得的這些關注去影響那些現實生活中聽不見也看不見的人。

亨利·方達

這個月，紐約電影院Metrograph會舉行「七十年代的簡·方達」的展映，紀念這十年間她在片場里外最為持久不衰的成就。這一想法來自梅麗莎·安德森，她是《4欄》雜誌的編輯，也為《藝術論壇》和《書籍論壇》雜誌多次撰稿。就她在Metrograph辦的這個影展我對她進行了採訪，因為用她的話來說，「慶祝簡·方達的任何時刻都是偉大的時刻。」

她說的沒錯，但這次慶祝也不僅限於回顧。方達至今依舊活躍在電影界——《讀書會》正在上映，正如每個人所說的那樣，這部電影非常令人開心。HBO拍了一部有關方達生平的紀錄片，《簡·方達的五幕戲》，導演是蘇珊娜·萊西，預計今年稍晚上映，為了宣傳該片，她之前還出席了戛納和聖丹斯電影節。

《簡·方達的五幕戲》

安德森相信，現在的觀眾有必要借這次機會看看方達的電影，同時，她也解釋了自己眼中無比勇敢的方達：她對黑豹黨的承諾、參與的女性運動，以及眾所周知的，她反對越戰的聲音。

這次回顧展包括像《柳巷芳草》和1978年的《榮歸》這樣的敘事長片，安德森說不管人們能否來到Metrograph，這都是次完美的連場電影——方達也是因為這兩部電影而兩度成為奧斯卡影后，安德森說，人們可以「看到她的完整的戲路，非常之寬，用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方式表演了兩部政治色彩非常濃厚的電影。」

在《柳巷芳草》和《榮歸》兩部電影發行之間的七年里，方達鞏固了J·霍伯曼口中的「好萊塢歷史上最敢言政的明星」的形象。在第一次反戰集會過去兩年後，方達已經非常熱衷反戰活動了，她告訴底特律的律師肯·柯克磊，自己正在考慮完全息影。對方告訴她，已經有足夠多的活動家了；他們需要的是一位電影明星。

《榮歸》

因此，方達繼續拍電影——還做了演講。1972年7月，方達來到北越，繞著堤防系統，保護了超過一千五百萬越南人民免受洪災，這也是美軍計劃轟炸的地方。她還在廣播中讓美國士兵記住他們的人性，並儘力反抗戰爭。有人拍了她笑著坐在曾擊落美國飛機的高射炮里的照片，而這讓她面臨因叛國而被刺殺的威脅，當時國務院發言人查爾斯·W·布雷在正式聲明中說她的行為「令人痛苦。」其他人則認為這是叛國。

據稱，方達已經為了這張照片道了歉，她可能永遠都要為此作出彌補——「河內簡」這個昵稱就像是閃光燈效應，很容易壓縮一段混亂的時光——但是她一直都否認自己需要為她在越南所做的其他事情而道歉，提醒我們政府欺騙了美國士兵，反對戰爭也不是什麼叛國的行為。

1973年，方達在集會上與一位名為羅尼·科威克的越南老兵交流，科威克在越南的時候下半身癱瘓了，湯姆·克魯斯在基於科威克自傳改編的《生於七月四日》中飾演科威克本人。

《生於七月四日》

在這次集會上，科威克說，「我可能失去了我的身體，但我獲得了我的思想。」方達開始思考，能不能根據這句話拍一部電影，講的是「兩個男人的故事，其中一個發生了轉變，得到了救贖，」她堅持讓南希·道恩來做編劇以保證「女性的視角」。

最後誕生的電影就是《榮歸》，並在那十年的年末上映，片中布魯斯·鄧恩飾演方達被送去越南的丈夫，而強·沃特飾演癱瘓了的士兵，他在方達所飾角色做志工的醫院裡養傷。

《榮歸》

當我問安德森，如今的女星里，有沒有誰的經歷與方達相似，安德森很明顯地指了出來：「方達的這些事情都發生在社交媒體和郵件誕生之前。」無法估量要是方達在越南的那張照片上了推特以及她被迫立即給出回應的話，會發生什麼。

安德森指出，人們認為辛西婭·尼克松最近飾演《寧靜的熱情》中的艾米莉·狄金森是其長時間以來頗有成就的職業生涯中最為出色的一次表演，而尼克松先以女演員的身份為人熟知，再者是活動家，最後成為羽翼豐滿的政治人物，她和方達之間有著些許聯繫。儘管如此，「最近的政治言論和當時比起來是非常不一樣的，」安德森提醒我道。

《寧靜的熱情》

我們不信任利用自己的名聲參政的名流是有原因的：這種妄想可能是犬儒主義的表現，但我們之前的確受過其害。熱情和理解之間的關係是相反的，儘管不總是如此，但通常來講，早早關注某件事情的人，他們有很多觀點，而思考不足。比如說，很多演員支持有害、不當的反對性工作的政策。

最近，流行歌手格蘭姆斯似乎因為支持自己男友的觀點而遭受批評，她男友認為罷工一般來說沒什麼，但不能出現在他的汽車工廠里。頒獎節目已經越來越成為政治人物的平台，他們要麼死揪不放，要麼敷衍了事。人們允許演員做戲，但將某種行動當戲來做，可能會導致信用破產，我們觀眾不會答應的。「無法容忍的偽善以及毫無作用的立場，」安德森如此總結道。

格蘭姆斯

方達寫出了她的遺憾之處，照片的事兒只是其中之一。她回顧道自己應該少說多聽的，而不是「無時無刻、在哪裡都以常春藤聯盟的做派瘋狂地發言……採訪的時候，我不是那麼幽默，我說得太快了，以一種來自精英階級的姿態談話，彷彿漂浮在太空中，就算憤怒了，也只會壓抑著。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用一些激進的術語，這聽起來刺耳、不恰當。」

但是，她因《柳巷芳草》而封影后時發表的獲獎感言，即使是放在今天，也可以看出她的控場能力。她知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為她可能做的以及說的而感到緊張，同時也是在其父親的建議下，她選擇寥寥幾句，告訴大家要說的其實有很多，但今天時機不對。她謝過奧斯卡對她的承認，便下台了。

除此之外，帕翠西亞·博斯沃斯在自傳中寫到，方達曾告訴薇薇安·安內森，她認為自己熱衷活動使得自己的演技更好了；她還利用電影明星的地位來更好地成為一名活動家。自那以後的幾十年里，方達的電影生涯一直都包含了與其信仰相符的作品，這體現了她在工作的時候也一直在傾聽和學習。

1980年的電影《朝九晚五》來源於方達和反戰活動家凱倫·努斯鮑姆的友誼，努斯鮑姆成立了「朝九晚五」這個全國神職人員協會，該協會後來成為了人們熟知的服務業員工國際工會「925區域」。

《朝九晚五》

有關簡·方達這個人，人們第二熟知的便是錄像帶「簡·方達健身視頻」，方達拍這個是為了資助海頓的政治運動。即使是在方達息影並嫁給泰德·特納的十五年期間——這也是在公眾對她的想像的第三部分，且具有爭議——她也總是在工作、旅行以及學習，不僅僅是為了變得更好，也是為了做得更好。

簡·方達和泰德·特納

其他與方達的相似政治觀點及同樣受到政府注意的女星並沒有挺過來，比如珍·茜寶，她是黑豹黨成員之一，被洛杉磯反諜部門的領導鎖定。茜寶懷孕期間，他們在《洛杉磯時報》和《新聞周刊》上指控她出軌，並稱她腹中孩子的父親是另一位黑豹黨成員。如此壓力使得她企圖自殺，雖然最後被救下，孩子卻沒了。之後的九年，她每年在流產的那天都會自殺，最後終於在1979年9月，她自殺身亡。同月，FBI承認他們編造了茜寶出軌的故事，隨後幾個月，茜寶丈夫也自殺身亡。

珍·茜寶

不那麼悲劇——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另一種悲劇——的是當方達初到法國拍戲的時候，媒體稱其為「美國B·B」，將她和美國的碧姬·芭鐸相比；芭鐸現在是令人討厭的偏執者，而且已經被指控五次煽動針對穆斯林的種族仇恨。

碧姬·芭鐸

「你怎麼調和簡·方達的名人身份和忠誠市民的身份之間的關係？」安德森問道。「毫無疑問且不容爭議的是，簡·方達勇敢地做了很多。她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才能做到這些的嗎？是因為她在另一個領域的名聲嗎？另外，作為一個演講者，作為一個和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的人，她多大程度利用了自己作為一個久經訓練的演員的技巧來推進自己的事業？這兩個身份之間可能充滿了無法調和的矛盾，但如果我們將她當做一個市民來看待其生平，我認為她是非常出色的。」

女性在公眾的注視下失去自我的方式有很多，而很少有人能夠犯了錯還能倖存。不是說方達為其他女演員提供了一種模型，讓她們也可能成為標杆，但她給我們展示了更多的可能性。我喜歡她的思想。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