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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衡陽客車事故中逝去和倖存的人

跑長途一般都是3天,一天去程,一天休息,一天返程。每次返程後,李慶祝最多在家待上一天,便又出發。他從未和父親抱怨工作辛苦,但他說過,「以後一定不讓兒子開車。」

7月2日,事故路段恢復正常通車。新京報記者龐礡攝

文 | 新京報記者龐礡 實習生 鄭潔

編輯 | 滑璇校對 | 陸愛英

本文約4558字,閱讀全文約需9

周圍一片漆黑,借著電筒的光,湖南省衡陽市衡東縣上橋村村民劉望成看清了眼前的一幕:一輛大客車斜撞過京港澳高速公路的中央隔離帶,撲到了公路的另一邊。客車頭破碎變形,車廂前半部分已經沒有動靜。男男女女的哭叫聲、求救聲從車廂後半部分傳了出來。

那是6月29日晚8點,劉望成本和妻兒在家中吃晚飯。聽到靜夜中突然「砰」地一聲巨響,接著又是兩次撞擊聲。他們一家三口一起跑了出去:「是車禍!」

5個小時後,730多公里以南的廣東省中山市,河南人的劉建設(化名)覺得悶熱難忍。出租屋中沒空調,風扇吹出溫熱的風。他走到院子里乘涼,依然難以入睡。此時,兒子拿著手機走出來:「你知不知道售票員的電話?媽坐的那班車好像出事了。」

他接通了平輿縣同鄉、客車所有人陳慧的電話。「哎呀,」陳慧在電話那頭長嘆一聲,證實了車禍的事。

事故現場。圖片來自網路

據傷者家屬介紹,出事的長途客車本應於29日早7時許聰廣東省中山市發車,並於次日到達河南省駐馬店市平輿縣。地圖顯示全程約1400公里,正常情況下需行駛25小時。據交通運輸部發文,該車核載55人,當日實載30人。

司機:每次返程後,最多休息一天

李祥和(化名)今年65歲,身材瘦削,皮膚黝黑。他的兒子李慶祝(化名)是這趟長途客車的兩名司機之一。

6月29日早上,李祥和還給兒子打過電話,問他要不要去學校接孫女回家。李慶祝只說了一句「在外面」便掛斷了。

這是二人最後一次通話。之後便是7月1日上午,李祥和在衡東縣殯儀館見到了37歲的兒子的遺體:頭部多處受傷,左小腿也不見了。

李祥和說,李慶祝的駕齡總共有16年,但考下大型載客汽車的A1型駕照是在兩三年前。也是從那時起,李慶祝開始跑平輿到鄭州、平輿到北京的長途線。直到今年5月初,他換到駐馬店汽車運輸公司,成為平輿到中山線的客運司機。

李祥和知道,在平輿,王保國和四對兒子兒媳共同經營長途客運,出事的大客車登記在四兒媳陳慧名下,實際運營者是王保國,因為客運公司對外的名片上寫著王保國的名字。事發後,李祥和試圖撥打名片上的電話,但一直沒人。

李慶祝的妻子在6月30日中午得知了丈夫出事的消息。當日上午,她還給丈夫發了一條信息,詢問為何還沒到家,但她並未感到不安。平日里,李慶祝跑完長途後常常開著自家麵包車到平輿鄉下釣魚,在魚塘邊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釣魚,是這個寡言的中年人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就在幾天前,他還在日落時分拎著水桶回到李祥和家,桶里裝著三條肥碩的鯉魚。李祥和沒留,把魚收拾乾淨之後裝在袋子里,讓兒子帶回縣城的家。

李慶祝在縣城的家是租來的,為了讓15歲、11歲的一雙兒女上學方便。兒子慢慢長大,李慶祝和妻子開始考慮未來,覺得家中總要有一套房子。但平輿縣城的房價格總是在漲,現在4000多元一平米。農曆新年前,李慶祝看了幾套不錯的房子,買下來要三四十萬。

經濟壓力或許是李慶祝跑長途的主要原因。此前,他考慮過做公交司機,工作15年後會有不錯的福利待遇,但工資只有5000元左右。相比之下,長途客運每個月有2000元保底工資,每次往返多加700元。

跑長途一般都是3天,一天去程,一天休息,一天返程。每次返程後,李慶祝最多在家待上一天,便又出發。他從未和父親抱怨工作辛苦,但他說過,「以後一定不讓兒子開車。」

「司機的駕駛位在前又靠下,乘客離得遠,很少有人搭話。」多次搭乘這班客車的黃建國說,自己從來沒有特別注意過司機,也沒和司機說過話。

但黃建國記得,每4小時,2名司機就會輪換一次。凌晨2點到5點,客車還會停車休整:司機們在服務區有專門的休息室可以小睡,乘客們則在服務區等待。天熱時,有些乘客會鋪開衣服,就地而眠。

截至發稿時,官方尚未公布此次事故的調查結果,出事時駕駛員究竟是否李慶祝也無從證實。

但該公司員工方先生曾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該大客車確因疲勞駕駛被通報。但因為換班司機太多,無法確認具體是哪一位司機疲勞駕駛。

乘客:高鐵票578元,長途車只要120元

57歲的平輿縣人王芹,是29日一早從中山總站上車的乘客之一。

那天早上,她把白面揉團,燒水做成面稀飯,還在蒸鍋上餾熱了幾個饅頭。這是丈夫劉建設的早餐。

「如果不是著急得沒辦法,我也不會讓她坐這一班車。」劉建設事後說。

往年春節,劉建設和妻子都會乘動車回家,票價618元,黃牛再加價80元。但幾天前,他83歲的母親因為糖尿病及冠心病突然病倒,住進了縣醫院。同樣高齡的父親不會做飯,難以照料老伴,需要兒女回家幫忙。劉建設帶著王芹來到中山城軌站(即高鐵站),最近三天的高鐵票已經售罄,兒子上網查詢亦無所獲;而更貴的機票則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妻子出遠門,總讓劉建設不放心。

二人婚後不久,劉建設便外出打工,往返於各個建築工地,一口氣能搬起二三百斤的重物。而王芹則在家中照料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一家5口,除超生的兒子之外各分得一畝地,她便為這四畝種著麥子、玉米和蔬菜的土地打葯、澆水——多年來,就算是收糧食的季節,劉建設都不必回家。

但事事都能料理得當的妻子嚴重暈車,每每坐長途車都只能不食不水、一動不動地眯眼休息,直到目的地。這也是她為何沒有先坐長途到廣州,再換乘動車回駐馬店的原因。

發現高鐵票售罄後,劉建設來到中山市富華客車站,預定了6月28日一早的車票。但28日早上,與他同村的售票員到家中告訴他,當天只有七八個人乘車,班次取消,第二天湊齊20人再發車。

王芹提著一小一大兩個包。小包裝著身份證、手機和一百多元現金,大包裝著幾件換洗的夏裝和2500元現金——「我們這個年紀,不會用微信支付寶,就只能帶夠現金,」劉建設說。而最重要的是堂弟一家的戶口本。堂弟一家戶口在平輿,人也在中山打工。他家的戶口本隨著家人需要,兩地往返。

7月1日,中山市交通局官方微信公號「中山交通」發布消息稱,王芹乘坐的長途大巴未進入中山客運站場和配客點配客,並於29日7時41分離開,8時29分通過細滘大橋往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方向行駛。

王芹大概不知道這些。劉建設猜測,她肯定一上車就閉上眼,趴在前排的座位上睡著了。

途中,客車多次停下載客。11時許,平輿人付成義(化名)和3個同鄉在佛山上車;12時許經過廣州市黃浦區一處高速路入口處時,平輿人黃建國(化名)和一名64歲的同鄉一起上車。

「坐這班車,也是沒辦法,」黃建國說。7月1日,他需要回到縣城為即將升入初中的小兒子報名登記,但他不會上網買票,火車票、高鐵票都要請假去車站購買,他又沒時間。

無奈之下,他在29日中午來到高速公路入口處等待經過的回鄉客車。客車也有好處:可以攜帶超過5個打火機和某些液體,可以帶更多更大的行李。而且與廣州到駐馬店的高鐵票價578元相比,客車票只要120元。

平輿-中山線開通多年,搭乘者多是到廣東打工的河南人。劉建設說,「(老家的)幾畝地根本養不活家裡人,在南方打工又比北方掙得多。」春運前後、農忙季節往往是客運高峰,此時客車就會加價,120元的票價賣到「四百、五百都有」。

救援:疑似化學物品泄漏

剎那間,付成義旁邊的車窗被震得粉碎,他從車窗中被拋了出去,跌到車外。在公路上,他慢慢清醒,看清不遠處有一輛油罐車後便「逃難一樣地」跑開了,連鞋子都沒來得及撿起,手機也甩在地上。

溫熱的血流到臉上,他卻不覺得疼,只拿起衣服蓋在頭上。

和劉望成一樣,不少上橋村村民聽到了高速路上的動靜。幾處緊挨著高速路的人家,笈著拖鞋疾步而出。劉望成則抄了近路,從一人多高的鐵絲網上翻過,直接攀上了高速路面。看到眼前的一幕,劉望成的妻子報了警。

劉望成早知道此類的應對方式。兩年前,一輛小汽車在緊挨他家的高速路上衝過應急車道撞上欄杆,他就叫著左鄰右舍,爬上高速路面抬車救人。此時,他強忍著刺鼻的氣味,循著哭叫和求救聲來到立著的大客車邊。

此時,兩個女人正猶豫著想從破碎的車窗處跳出去,劉望成靠過去,讓她們先從窗口探出腿,再在劉望成和其他村民的幫助下跳出來。

她們剛剛落地走開,客車後部突然響了一聲。劉望成怕要爆炸,便快步跑開,直到確認沒有危險後,才又回到客車附近。

聽到幾名行動不便的乘客倚著車窗求救,另外兩名村民也伸出了手,一個扶著腳,一個扶著身體,將幾名被困乘客從窗邊接了下來。

由於害怕被撞的油罐車爆炸,所有被救出的傷員都被抬到或攙扶到離油罐車較遠的安全地帶。好在油罐車裡沒油,沒能引發更嚴重的事故。但據村民介紹,油罐內疑似有某種化學物品泄漏出來,散發出濃烈的刺鼻氣味。

因化學品污染而乾枯的作物。新京報記者龐礡攝

或許因為這股味道,一名女子獲救後沒多久便呼吸急促,並開始乾嘔。一名村民看到後,快速跑回村裡,用塑料瓶裝來4瓶水。

還有一名60歲左右的老人,被救出後幾次想要返回,車內取行李。在村民多次勸阻下,才被拉到相對安全的地方。

8時50分,滿頭是血的付成義借了附近村民的手機,給在廣東打工的大哥打了電話:「出事了,車翻了,我差點被搞死。」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左右兩側一共24根肋骨,一邊斷了5根,一邊斷了2根。

不到9點,接到報警的公安人員、醫護人員趕到現場,將村民及被救傷員疏散到高速公路路面下方。

此時,從中山總站上車的王芹醒了過來。之前,她被前座的靠背撞得昏了過去。王芹發現自己趟在客車的過道里,身下壓著一具已經不再動彈的身體。看到車窗破碎後,她慢慢站起爬上座椅,從窗口跳了出來。

沒走幾步,王芹感覺左腹部一陣疼痛,一名交警將她扶上了救護車。因為傷勢不重,王芹是當夜最後一批送往衡東縣人民醫院救治的傷員之一。經診斷,她頭部有創傷,腹部有積血,左側肋骨有挫傷。

6月30日凌晨,劉建設看到新聞後馬上聯繫了車主。確認出事後,他的兒女連夜從中山趕往廣州,坐當天一早的動車前往衡陽,劉建設也在第二天出發。

參與救援的5名村民,從右至左分別為劉水漢,劉萬安,劉俊德,劉望成,劉宇傑,及某位路過的村民。新京報記者龐礡攝

30日早上8點,王芹將家人的電話告訴醫護人員時,說了一句:「你告訴他們,我還活著。」沒想到一個多小時後,孩子們就出現在了醫院裡。「好歹人沒事,」後來劉建設安慰她。

從廣州上車的黃建國情況也不算太嚴重。他頭部縫了多針,另有一處骨折。他只記得自己在昏迷中醒來時,已在醫院接受治療。

根據湖南省高速公路交通警察局微博消息,6月30日上午11時10分,京港澳高速衡東段沿線管制全部結束,11時30分全部路段恢復正常行駛。

7月2日下午,新京報記者經過事發路段看到,只有彎曲下陷的隔離帶欄杆、因化學物品滲漏而枯萎的稻田、菜地,以及被熏到枯萎的樹冠記錄下幾前的事故。

據一名遇難者家屬介紹,18名遇難者的家屬均由當地政府全程陪同,正在解決善後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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