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瑣碎鑄成偉大
蔣長玲,四川省成都市武侯實驗中學語文教師,班主任。武侯區優秀教師,武侯區優秀德育工作者,全國新教育先進個人。從教24年,當班主任20年。在想成長的青年時代,得益於管理寬鬆的學校環境,能夠在教育教學中異軍突起,成為教學能手。在迷茫的中年時期,成為新教育的追隨者和受益者,與孩子們一起享受著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曾經是滅絕師太、全職保姆、消防隊員,留下些遺憾的人和事。但現在的我和孩子們越走越近。當聽到我聲音有點沙啞了,立刻就有孩子給我喂潤喉糖;當我感冒咳嗽了,辦公桌上就會有一大堆葯,還有寫著「親愛的蔣媽媽,不要再生病了」的字條……
七年級時,孩子們說我是班上的「女主角」;八年級時,我是「永遠的班媽媽」;九年級的時候,他們說我是「美版小矮人」——不僅鄙視我的身高,還取笑我不漂亮的外貌。
師生一場,我們儼然已經成了家人、親人。畢了業的孩子,都說我們班級里那種家庭一樣的溫馨,師生、同學之間親人般的情義,是生命中最溫暖的記憶。
你若盛開,蝴蝶自來。漸漸地,以前怎麼也輪不到我沾手的獎勵,都接踵而至了。
大家都笑話我拿獎拿得手軟,但我覺得,這些都是額外的獎賞。
成全我今天的,正是這些我遇見過的孩子們。那些我曾經辜負了的孩子們,那些我曾經蹉跎的歲月,終於都變成了光,照亮了我現在的路。
那一碗清湯蕎麥麵
那年,我剛剛中師畢業,18歲,感覺自己還是個孩子,個子還沒有學生高,卻已當上七年級的班主任。
班裡有個男孩兒,圓圓的臉蛋,還帶著點兒嬰兒肥。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卻不招人喜歡。他一年四季穿的衣服都偏短小,不合季節,而且還很臟。無論什麼顏色的衣服,都會被他穿成黑色,有些部位還會黑中透著亮,似乎一直不曾換洗過。剛剛升入初中,他就常常不完成作業,然後開始逃學,打架……
兩個星期後,我去家訪。
聽說我來了,他父親從地里趕了回來。滿腿的泥漿都沒洗,光著腳,褲管卷得高高的,手裡拎著一雙塑料拖鞋。想請我坐,可是屋裡屋外找了一圈,卻沒有找到一個凳子。實在沒轍了,從堂屋裡提出來半袋化肥,把上半截空袋子按了又按,做成了凳子模樣,連聲說:「蔣老師,你坐嘛。」我終於還是沒有坐。
他的父親和爺爺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每天泡在地里,也刨不出足夠的糧食來保證三個人的口糧。孩子一犯錯,爸爸就只會打罵,再無其他方法。
我沒有多說什麼,就離開了。
孩子仍然不做作業,逃課,打架……
寒假過後,新學期開學,孩子就輟學了。聽說是在寒假裡偷了公社的東西,被他的爸爸吊起來打……
我大大地鬆了口氣,學校約束不了他,總有地方能約束他,我終於不用再為他煩惱了。
去年,我又接手了一個新班,李鎮西老師來給孩子上《一碗面·一首歌》的班會課。請孩子們「吃面」是李鎮西老師的傳統保留節目,我已經數不清自己聽過多少遍了,每次聽都會有新的感受。這一次我也和孩子們一起,全程聽完了李鎮西老師講《一碗清湯蕎麥麵》的故事。
這次的這碗面,卻讓我想起了他。
當年他輟學後,一直到現在,我都不曾見到過他。前幾年聽到一點他的消息,說是後來也沒什麼正經的事做,終於還是犯罪獲刑。
今年4月,在洛陽遇到一位小學一年級的年輕班主任,她說起自己班裡有一個男孩,很調皮,當初讓她很頭痛。可是後來男孩轉學了,不知道男孩現在怎樣了,現在的老師對他好不好……說著說著,她哽咽了。
現在,我只想對這個孩子說對不起,我年輕時不懂得教育,沒能教好你。孩子,如果讓我現在遇到你,我會和你一起讀《一碗清湯蕎麥麵》。那樣,你也許就會用自己的勞動,去掙得屬於自己的那碗「面」了吧。
我的釣魚時代
17年前的那個暑假裡,我從工作了7年的鄉村學校調到鎮初中。因為學校工作的不愉快,我開啟了自己的釣魚時代。周一至周五,我都只有半天有課,另外半天就去釣魚。周末就帶上午飯,整天都耗在池塘邊了。我和那些退休大爺一起,守在魚塘邊,風雨無阻。畫面雖有些違和,但我樂在其中。秋去春來,我在釣魚事業中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刻苦鑽研,不斷創新。我的釣魚技藝進步極大,成績突出,收穫滿滿。
我成了一個不務正業的人,成了一個我曾經很討厭的那種人。
那些我曾經的學生,也在紛紛跟我抱怨,說新的班級沒有原來的班級好,新的班主任排斥他們,不公平地對待他們,害得他們沒有幹勁,不想學習了。課堂上開始發獃,作業也多是敷衍,成績一直提不起來。
他們的那些抱怨,何嘗不是我心中對學校、對領導的抱怨。他們所採取的應對方式與我的釣魚如出一轍。我在池塘邊釣魚的時候,他們在教室里「釣魚」。我就這樣用自己的行動,教會了他們抱怨、教會了他們自暴自棄。
我終於發現自己犯的錯有多麼可怕了。
我把釣魚工具全部處理了,我發誓退休之前不再釣魚。
後來也多次經歷中途分層教學,偶有學生回來跟我說他在別的班受排擠,不受老師重視。我只是告訴他:要讓別人注意到你,你自己要足夠亮。把自己做到更好吧,如果你上課是最認真的,回答問題是最積極的,作業是最工整的,還有哪個老師看不到你呢?
我也用自己的行動踐行著我說的話,我努力向優秀的班主任學習,把自己的班帶好。最終,我所帶的班也確實成為了同層次班級中最好的。
拒絕負能量,我絕不能讓孩子們再從我身上學到抱怨。
「磨人的老妖婆」
初三下期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一位男孩給我寫的一封信。孩子告訴我,他很喜歡我,很喜歡我教的語文。他還說有一個心事,一直想要告訴我。可是快畢業了,都沒能跟我好好談談,所以只好寫信了。
孩子在兩年前就種下這個心事時,就盼望著我能傾聽他的訴說,能排解他的憂慮,能指點他的迷津。而我,卻讓他一直等了兩年。
唉!真沒想到每天見面的我們,卻要藉助書信來進行交流。
那麼信任我的孩子,把一切心事都告訴我的孩子,我卻沒能給他當面交流的機會。我這兩年到底做了什麼?
我精益求精地備課,激情滿懷地上課,認真及時地批改作業。同事都誇我教得好,學生的成績也都不賴。
所以,我認為自己即使算不上一個優秀教師,但至少也是一個合格的教師吧。
但這個孩子的來信,卻使我改變了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
不懂得關愛學生的人,不配入教育的聖殿。蘇霍姆林斯基也說:「儘可能深入了解每個學生的精神世界——這是教師和校長的首條金科玉律。」
自此,語文課結束後,我都逗留在教室里。孩子們自習課的時候,我也常去教室里轉轉。這時候,我才發現那一雙雙望著我的眼神,那些渴盼的眼神。
在以後的教學中,我下課的時間幾乎都在教室里,與孩子們待在一起。時間長了,我們就形成了一種 「課間扯八卦」的模式。班裡開心、不開心的事,孩子們都告訴我。他們的快樂會與我分享,他們的傷心我替他們分擔。
進入初中的孩子,青春也開始萌動了,個別孩子還大有破土之勢。
有一對就在一次大型的學校活動期間顯擺了一回,成功地吸引了眾多的目光。
他們在教室、在操場都出雙入對。他們並排坐在一起,共用一個耳機,享受著同樣的旋律。
「秀恩愛,死得快。」大家都認為我應該告訴家長,但是我如果突破了這條線,他們今後的行為就真的會無底線了。
我要當王母娘娘了?不,這次我要換個角色。我搖身一變,本來想變成「磨人的小妖精」。無奈,在歲數和長相的共同作用下,我變成了「磨人的老妖婆」。
你今天臉色好蒼白喲,是不是沒吃飯啊?過來,讓我看看。
你今天臉紅紅的,是不是狗腦殼發燒了?過來,我摸摸額頭。
你今天又穿新鞋子了?又炫富!過來,讓我踩一下。
感冒啦?走,我帶你去看醫生,回來再帶你去吃「天天見面」哈。
今天你嗓子不舒服,咱今天不吃醮餃哈,吃個白味的餛飩吧。
……
在我的強烈攻勢下,他儼然成了我的親兒子。
然後——
蔣老師,下節課是語文,我來接你,我幫你拿東西。
張耀,你跑來幹什麼?你是語文科代表嗎?怎麼能搶我的事情?
蔣老師,我覺得我又感冒了,主要是因為我又想吃「天天見面」了。
……
然後的然後,「誰是賈玲?」
然後的然後的然後——
又有一對想破土的了,我暗想,我又要多一個親兒子了。
初中階段的男女生交往,有時候是孩子自己搞不清楚狀況,以為上學路上一起走走、零食分著吃吃就是戀愛;有時候是家長教師太小題大作,亂扣帽子;也可能是孩子在父愛或母愛方面的缺失……
沒有千差萬別的個性,沒有猝不及防的狀況,那是工廠里製造零件的流水線。學校是一個培養人的地方,總會有各式各樣的師生過招。
赫爾巴特說:「孩子需要愛,特別是當孩子不值得愛的時候。」 孩子們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我不怕,「愛」就是我最無敵的那一招。我和孩子們鬥智斗勇,其樂無窮。他們在成長,我也在成長。所以,我不懼怕烏雲,有時更期待風雨。
不是每個班都有故事
幾年前,在李鎮西老師的「威逼利誘」下,我開始進行新教育實驗,它改變了我的行走方式。讓我從瑣事中解放出來,我不再被孩子們牽著走,而是每天都在盤算著讓孩子們開心、也讓我覺得幸福的事情。
「誰站在教室里,誰就決定了教育的品質,甚至決定了孩子的命運。」作為孩子們生命成長過程中的「重要他人」,我備感肩上責任之重大。
教室是一根扁擔,一頭挑著課程,一頭挑著生命。我把教室作為立足點,把締造完美教室和開發卓越課程同時進行。
帶雛鷹班的時候,我主要開展了節日活動課程。學校里的每個節日、中國傳統節日、班級生日等,我們都設計了相應的活動。
在這些活動中,孩子們會得到各種成長,連科任老師也被裹挾了進來,更是拉近了師生之間的關係。
比如,一個英語話劇的表演,數學老師辜姣龍以他奇特的裝扮、搞怪的表演、誇張的「川普」「川英」,一下子由七班「男神」躍升為七班「男神經」。在以前的活動中,他還是拽實哥、貪吃哥、勵志哥……他總是孩子們最喜歡的那一款。
有一次數學課下課,一個女孩到我辦公室里來找感冒藥,說剛才課堂上辜老師聲音有點兒嘶啞,還咳嗽了幾聲,她要去給辜老師喂葯。我只能望著她的背影哀嚎:你們的語文老師還有班主任(其實都是我)已經哭暈在辦公室了。
再如,到初三下期了,孩子們的學習非常緊張。第一次月考前夕,教室里的空氣似乎都不流動了。恰逢復活節,我就聯繫麵館老闆幫忙煮了一鍋雞蛋,又在門外小賣部里畫成了彩蛋。趁孩子們不在教室時,把這一鍋彩蛋藏進了教室里。
等到孩子們回來後,我不上語文課了,給他們講復活節的來歷。然後告訴他們,教室里也有很多彩蛋。一聲令下,教室里就翻了天,地毯式的搜索,我也被搜了幾次身。最後當然是吃蛋時間,教室里洋溢著雞蛋的清香和孩子們的歡笑聲。
只要付出,就有收穫。第二天,我們班的老師就收到了孩子們送來的彩蛋。我收到了一個男孩對我的表白,科代表給我做的表情包,還有靦腆的班長給我畫的小清新彩蛋。其他科任老師收到的彩蛋都比我的多。
這次復活節的活動後,孩子在接下來的月考中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
再如,初一時母親節的活動,直到現在我們還記憶猶新。在活動現場,所有媽媽都收到了孩子的祝福和禮物。全班學生不約而同地都喊我「蔣媽媽」,那是幸福指數要爆表的節奏啊。
幸福,其實很簡單:3年前,我從家長的手裡、從小學老師的手裡接過這群孩子。在這共同成長的3年里,我們編織每一天的故事,給未來留下溫暖的回憶。3年後,我把善良、正直、睿智、勤奮的少年交給他們的父母,交給高中的老師。我就無愧於他們喊我一聲「老師」。就像種下的紫藤蘿、安吉拉,在我的守護下,花開如瀑,花香似海。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有人說:「每個人都會死,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活過。」我說:「我們帶的每一個班都會畢業,但並不是每個班都有故事。」把一堆瑣碎的日子,鑄造成偉大的人生;讓自己帶的每一個班,都成為一部生命的大片。我也有過職業倦怠,也曾經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性混吃等死。但現在的我,知道前方已有路,未來直可期。
■同事說:
要說老蔣,首先得說她的幽默風趣。不!這詞似乎還浮淺了些。老蔣是個骨子裡的樂天派,天大的事兒,到她那兒都不是什麼事兒。她的幽默源於她的堅韌、樂觀加上她特有的語言魔術,這種高級幽默輕而易舉就能感染周圍的人。所以,孩子們都喜歡她。我不在的時候,班裡有什麼事,他們都知道去找老蔣,我們班搞個什麼活動有好吃的好玩的,他們准忘不了還有個隔壁班的蔣老師。這個魅力如此大的蔣老師究竟好在哪兒啊!
——陳紅(班主任,英語老師,教齡13年)
個子不高,飯量不小,腦袋不大,智慧很大。頭髮很長,見識更長,皮膚不白,內心純潔。偶爾裝淑女,笑聲卻暴露出內心的女漢子本質。偶爾走文藝路線,又總是自己把自己帶偏。總想和我這種可愛型同事站隊,卻偏偏霸氣一直外掛在線。對工作,像打了雞血,幹了這一碗,還有三碗。對學生,就像獻血一樣,無償又無私地奉獻著。
——屈敏(班主任,語文老師,教齡4年)
■學生說: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你卻越變越隨便。隨便的髮型,隨便的裝扮,隨便的心情,讓我對你愛得無藥可救,又怕得無可救藥。還好,你對教育事業的初心從未改變。自從成為你的學生,就像上了「賊船」——在你的「敲詐勒索」「坑蒙拐騙」「威逼利誘」的百般折磨下,我們終於在學習的「不歸路」上越陷越深、越走越遠。然而,你帶學長們種下的紫藤蘿,帶我們種下的安吉拉,卻讓這條艱辛之路一直芬芳無比,沁人心脾。
——劉奕菲(2016級11班學生)
《中國教師報》2018年07月04日第8版
※點亮山區教學點的年輕人
※國內首部《學齡前兒童(3~6歲)運動指南》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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