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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咽下的豬肉,活著時有那麼一點像人

—— 這 是小 怪 獸的 第68顆 星 星 ——

無 邊 宇 宙 當 中,我 收 集 故 事 和 奇 跡。

一隻豬的使命

文 | 王大燁

1

阿花是一頭豬。

在我們村子的最西頭,有一排長長的豬場,一共有28頭豬在那裡生長,我們數得清清楚楚,一共28頭,從未變過。朱老四是這個豬場的主人,只有母豬產下一個豬仔,他才會殺一頭豬。朱老四家的豬實行自由戀愛制度,豬場不劁雄豬的命根,雄豬喜歡誰就自由配對。朱老四隻有小學二年級的文化水平,但在那個時候他就明白了物質循環和自由戀愛這兩個大道理。

朱老四明白的不只有物質循環和自由戀愛,他還懂得健康養生。朱老四家的豬野生散養,豬場建立在一面懸崖底下,地形處於平原,漫無邊際的土地上一個個豬棚傲然聳立。除去懸崖這個天然屏障,朱老四還在其餘三邊建立了許多柵欄。但這些柵欄很矮,給了我們駕馭這些豬的機會。

在那遼闊的大山之中,每一次放學鈴聲響起,都會有一場驚心動魄的騎豬大戰。夥伴們嘴上大聲喊著「搶豬了,搶豬了!」一陣黃沙漫天,那些在地上悠閑自得的肉豬從懸崖邊上看到我們這些少年飛奔而來,頓時嚇得嗷嗷直叫,撅起屁股往豬棚里鑽。可因為它們的笨拙,通常是豬入人口,我們用手臂挽成一圈攬成屏障,如同在攔一群花容失色的少女,登時那些豬仔就成了我們的俘虜。

劉碗兒是我們「糰子」里的領頭大哥,他騎豬最靈巧,方法是瞅准空檔大喊一聲「媽了個巴子」,直接像跳積木一樣就跳到了豬的背上。有些豬不聽使喚,他就拿著一根木棍往豬的屁眼兒里插,手段極其卑劣,不忍直視。

騎豬是個技術活,有時候騎上後豬不聽話,老是用屁股撅我們。有陰謀就有對策,後來我們就想了個法子,捻一圈麻繩,套到豬的脖子上綁一個上下伸縮的活結,死死地勒住他們的豬脖子。脖子是豬最薄弱的地方,他們怕癢,稍微勒他們一下就「嘿吼嘿吼」的直喘,只好任由我們擺布。

阿花豬齡大約八九歲的樣子,正值妙齡。她長得俊秀,豬鼻子紅通油亮,屁股扭起來頗為性感,像一個待字閨中的黃花大閨女。阿花大約很搶手,每逢夏天不止一個雄豬往阿花的身上拱。但阿花又是一個有原則的豬,她喜歡和一個豁了右耳朵的豬在一起。這個只有左耳朵完整的豬很精壯,大概懂得減肥,一點也沒有其他肉豬的肥胖。左耳朵四蹄健壯,圓盤臉顯瘦,乍一看還有點像豬界吳彥祖(並沒有冒犯吳彥祖的意思)。

阿花和左耳朵除了在一起做愛,還喜歡到處遊山玩水,懸崖邊的一處雜草堆常常就是他們倆的約會場所。那裡有他們做愛打滾形成的一個泥水坑,兩頭豬就那樣並排坐在一起,後頭的兩隻尾巴搖啊搖,像是要纏繞在一塊兒(朱老四家的豬不剪豬尾巴)。我們扒著樹枝看,見他們嘴快要湊到一起時就大喊:「快看,快看,兩頭豬在談戀愛!兩頭豬在談戀愛!」阿花和左耳朵也不回我們,還是那樣如膠似漆地膩在一起,現在想想實在可笑至極。

左耳朵是在那年春天死的,沒病,屠宰,正常性死亡。他的右耳朵化膿沒人要,我爸愛吃豬肝,照樣要了幾塊吃。

我天生瘦弱,在整個「糰子」里除了會寫作業其他一無是處,算是最沒出息的。我本可以像學習委員劉浩然他們那樣跟在老師的屁股後面吃屁,但我不想。這並不是我有多高潔,而是我已經在家吃了太多來自我爸的屁。我第一次騎上的豬就是阿花,在此之前我已經被其他豬撅了十來次,撅的屁股生疼。本來大家都不喜歡騎母豬,因為當時大家普遍覺得上一隻母豬很沒出息。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覺得,可是沒豬可騎的日子畢竟乏味。有一天我終於放棄考慮阿花的性別問題,大義凜然地撲到了她的身上。那是一個落日餘暉的傍晚,我看著阿花的眼睛,慢慢地對她講:

「美豬,讓俺上一次唄。」

阿花正在吃草,她一愣,然後哼哼了兩下,我把這兩聲當做了欲拒還休的答應,從而一咬牙跳了上去。一切竟然順其自然,我成功地跳到了阿花的背上,她背脊上的贅肉在我的褲襠下一扭一扭,居然一點也不硌得慌。我調整好坐姿,阿花嚼著稻草悠閑自得地走著,遠處的一端有水牛在吃草,種田的老漢戴著草帽三兩個,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征服了整個世界。

從那時起阿花就成了我的坐騎,別的同伴在有了豬騎後還總是喜歡上別人的,我不喜歡胡亂上別人的,覺得那樣太不尊重豬了,尤其是對待阿花這樣有靈性的豬。豬也有尊嚴,豬也有底線,我尊重他們的尊嚴與底線,就像我從未捅過阿花的屁眼那樣。我們彼此相互信賴,當我走到阿花跟前她會彎一下腰,我俯身一跨就騎了上去。

我越來越喜歡和阿花玩,甚至有時候我會有自己是不是代替了左耳朵這樣傻種的思想。我撫摸阿花那渾圓的奶嘴,盼望能擠出一點奶水;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看她的肥肉在汗毛處蕩漾。那個時候四季之中似乎總是夏天最長,村子裡的夥伴去溪泉洗澡,在田地里偷甜瓜,而我一個人悄悄溜到豬棚騎在阿花的背上,太陽的餘暉照在我的臉上,如同一個高傲的騎手。阿花爬上了懸崖,我抄起一根藤條俯瞰整個村莊,底下的千軍萬馬由我統領,我心血澎湃地大喊一聲「沖啊!」然後阿花就「哼唧」一聲,一甩脖子把我扔到了地上。

她總是喜歡和我開這種不合時宜的玩笑。

2

朱老四從不阻止我們騎他的豬,相反他還很樂意。在他的觀點裡,反正這些豬最後都是要殺的,成為一批戰豬那是他們的光榮。朱老四年紀50歲左右,鬍子拉茬,嘴巴附近總是有血漬,那是他吃豬肉後不擦嘴,臉又很少洗,日久風乾留在上面的。朱老四人很逗,聽大人說他從小就不務正業,常常拽著彈弓打鳥沖子,串在繩子上烤著吃,長大後就建了這麼一個頗具人性化的養豬場。朱老四很喜歡和小孩子玩,他把那些小孩子撐到豬的背上,扶著他們的手一腳踹過去讓豬行走,那些豬就撒了歡地奔跑。

我爸看不慣這些,他有些佛教思維,有一次他當著眾人的面指責朱老四:

「你殺了這麼多豬難道不覺得慚愧?」

朱老四嘿嘿一笑:「王老師,豬又不全是俺吃的。」

屠戶就是屠戶啊,我爸嘆息一聲走開。那還是一個尊師重道的年代,我爸任教小學五年級,兼職一個校主任。他當時教學端正,受人敬仰,踹學生就像朱老四踹豬一樣犀利迅猛。

自那以後我爸就不讓我去豬場玩了,他給出的理由是有傷風化。媽的,當時我的年齡剛過個位數,怎懂得風化二字是什麼意思。我照騎不誤,終於有一天在我回家後身子像泥地里打滾的母豬一樣噁心時,我爸使出他的唐門左腳,一腳就把我踹到了凳子底下。

夜晚我揉著褲襠不敢掉淚,我爸氣還沒消,飯桌上他舉例當年孟母三遷有一遷就是因為屠夫,要不成咱家也遷一下?我媽瞪了他一眼:

「說什麼胡話呢?咱家跟朱老四家離著一百丈遠,你怕是學糊塗了吧你。」

這事也就沒有再提。

後來我就很少騎豬了,我背著三字經望向窗外,沒豬騎的日子可真沒搞頭。我懷念和阿花在一起的日子,懷念她那壯實的腰包,豐厚的肥臀,懷念騎在她的身上作為一名騎士的身份。我從不敢想自己竟然能和一頭豬產生感情,事實上一切動物都有靈性,而我們總有一天會對此心有靈犀。我對阿花心有靈犀是在一個平常的日子,但對阿花可能不平常,因為那是她被殺的日子。

3

阿花其實還算蠻幸運的,她因為生崽生得賣力,朱老四一直熬到臘八,趕在春節前才讓她赴死,以求圖個喜慶。

那時候臘八剛過,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雞鴨魚肉亮相擺在街頭,草魚被晾晒乾凈,像一個藝術品一樣吐著舌頭筆直挺立;殺雞的人們在街道上表演,活雞取喉,有時還能從胸腔里掏出鮮黃的雞蛋;小孩們拿著鞭炮往豬圈裡扔,一聲接著一聲,炸得那些豬仔皮開肉綻,嗷嗷大叫。

我能想像出當時的場景,朱老四看著這群豬,他是決定他們命運的使者,是比上帝還要高貴的人物。我試圖猜測阿花的神情,那一刻阿花可能還沒有預感到這一切,她或許還在像往常一樣睡著大覺或者吃著嫩草,但是在下一秒,朱老四就向她遞交了死亡通知單,朱老四用那雙杠過鼻涕的手猛然一指:

就決定是你了,阿花!

4

殺阿花的時候我正好在場,我爸委派了我一個任務,讓我提一斤新鮮豬肝回來炸著吃。殺豬從太陽蒙蒙亮就開始了,夏日天氣悶熱,昨日點下的火炮在空氣中蒸騰。豬場站了很多人,里一排外一排,高高的懸崖上甚至有很多人扒著梧桐樹在翹首以盼。大鍋被架了起來,朱老四披上一層被血漬染紅的圍布,他手抄著大菜刀,原來他才是一個浴血沙場的騎士。

過了一會兒阿花從豬棚里出來,我看到她被兩個夥計牽引,走一步撤一步,鼻子冒汗,哼唧不已,她一定是明白了這副場景對她的意義:人固有一死,而豬也固有一死。人在非死不可的時候總盼望死的痛快,但豬不能,為了使她更加美觀,更加乾淨衛生,她必須死得窩囊。

我們這裡有個習俗,在約摸春節的時候殺豬,得活宰,意思就是說先褪毛再割豬脖子。這是一種很刺激的活動,有點類似古羅馬的鬥牛:豬場就是角斗場,朱老四就是鬥牛騎士,人群在旁邊嗑著瓜子搖旗助威。阿花被撤了繩子,獃滯地站在那裡。朱老四走到阿花的跟前,攢的藤條有半個碗口那麼粗。沒等阿花想明白,朱老四一個劈裂就殺了過來:

「啪!」

人類與動物特有的應激反應讓阿花回過神來,阿花大喊一聲,開始甩著肥肉以常人無法想像的速度在豬場狂奔,人群發出激烈的叫喊,阿花那肥碩的豬腿幾乎飛起來,朱老四在後面趕著,周圍的人群洋溢著熱情激昂的笑容。

阿花不停地狂奔,可見所有物種在面臨生死抉擇的時候都心存幻想:她的嘴巴也沒停著,開始不停地大喊大叫,兩隻蒲團一樣的耳朵呼哧呼哧地扇動。阿花跑到懸崖邊上,兩隻前腳蹄拚命地向上扒拉,但她還是失敗了,她不可能像獅子王辛巴一樣飛奔到上面。

朱老四瞅準時機準備拽住阿花的豬尾巴,這個時候阿花化身騾子,一個後腳蹬把朱老四踢到了地上。朱老四仰躺在地上,這是一個屠戶的奇恥大辱,周圍人群發出「哈哈哈」的鬨笑,朱老四大怒,爬起來拍拍屁股,一個操勁就把鞭子甩到了阿花的屁股上,「刺啦刺啦」的鞭子聲在空氣中回蕩,阿花躺倒在地上打滾,不停翻滾身子避免同一個部位的創傷,塵土在藤條的重力作用下飛揚,空氣中似乎都灌滿了火藥味。

朱老四打阿花用了好久,太陽已經睜得老圓,阿花還躺在地上使勁地烏囊,人群也沒幾個撤的,阿花激發了大家的好奇心,大家都興緻勃勃地觀看,琢磨這個母豬的能耐到底有多大。朱老四滿頭是汗,他此刻一定快瘋了,這隻平常很乖巧的豬讓他跌了一個大跤,讓他嘗到了事業上第一次的苦頭。

一個不行就換另一個,朱老四另起一個法子,他俯身用兩雙繩子捆住阿花的前腳蹄和後腳掌,阿花像一個麻花一樣被綁了起來。被綁著的阿花開始在地上拚命地翻滾,如同一個在油鍋里炸得嘣嘣作響的麻花。

「拿棍子來!」朱老四看這還不行,大喊一聲,讓幫手抬來一根長棍。朱老四把棍子窩在手裡,他瞅准阿花的眉心,一棍子下去敲的阿花吐出一口口白沫。這一棍子估計很疼,阿花再也沒有以往的生氣,我發現她的腦袋瞟向我,白沫還在嘴口流淌。阿花的口型是似乎是在那裡哼唧,她的兩個單眼皮大眼珠子已經沒有任何光澤,像是一個將死之人最後的妥協。我以為這個時候阿花會像一般的豬那樣安生下來,但我還是錯了,當朱老四把阿花扔到鍋里的時候,她又大喊大叫起來。

阿花的體積很壯實,生火的鍋子雖然大,但鍋底有點淺,阿花開始不停地向外面跳,朱老四就開始不停地用棍子打她的頭。循環往複,一個不願打一個不願挨。這樣持續了老長一會兒,在滾燙的開水下阿花的皮毛終於變得濕軟。朱老四把阿花撈了上來,阿花白得就如同一個穿著婚紗的新娘。朱老四是一個新郎,他殷勤的把阿花拉到案板上,接下來就給入洞房了。(剃毛)

剃毛的刀是朱老四自己設計的,一個木棍子上面綁了五根刀片,模樣像極了袖珍的五尺釘耙。朱老四一下又一下,阿花白色的皮毛順勢脫落,露出了鮮血淋淋的肌膚。這個時候阿花已經不再動彈,開水的作用讓她的皮膚麻木,她癱坐在那裡,以一種超然物外的姿態看著這世間一切。

「開刀吧。」朱老四說,毛被褪乾淨,他擦了一把汗,終於到了這至關重要的一步。旁邊的幫手遞過來一把割麥子的鐮刀——那是朱老四專門殺豬用的。當朱老四把刀架到豬的脖子上時,我突然感覺自己的脖頸涼涼的,咽喉像是卡住了一塊橡皮,渾身上下冷成冰塊。剎那間我明白了我爸的懦弱:殺雞和殺豬都是一項技術活,必須得穩,快,狠,准。刀架到脖子上是什麼滋味,沒試過但光看就讓人心寒。朱老四的動作很快,我還沒來的及細想,只聽見阿花發出一聲凄涼的慘叫,那種聲音殺過豬的或者看過殺豬的一定能心有體會:沒法子用語言描述,聲音像是從喉嚨里彈了出來,音色脫離了既有的軌道,奔波到遙遠的大氣塵埃之中。

阿花踉蹌了幾下,噗通跪倒在了地上。

這下大家都以為阿花終於死了,幫手抬住阿花的前腳,朱老四和另一個幫手從後面抽住,又喊來兩個青壯年,一個「一二三!」把阿花扔到了架子上。那是兩根棍子支成的絞架,有點十字架的感覺。架子上的阿花隨著慣性在來回擺動,脖頸的血像漲尿一樣流個不停。朱老四又抽出那把菜刀,刀架上閃著寒光,他把姿勢調正,我屏氣凝神地看著,朱老四把菜刀貼到阿花的胸膛,找准方位後「呲」地一下破開了阿花的胸膛,就在這時,破了肚皮的阿花突然像還魂似地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叫喊,是真正的震耳欲聾,而不是往常的那種逆來順受的哼唧。她閉著的眼睛突然怒目圓睜,鼻子隨著胸腔的共鳴簡直要被抬舉到天上。那聲音持續了很久,幾乎響徹雲霄,朱老四也被嚇壞了,我甚至都能看到阿花那砰砰直跳的心臟。可畢竟是豬,朱老四定睛回了回神,再一個狠心,猛的滑拉下去把阿花劈成了兩半。

阿花終於不再叫了。

人群已經走了一大半,我呆立在原地,阿花中間的臟器就那樣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氣中。我看到了她的豬肝,一瞬間我想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就這樣呈現在我眼前,噁心的差點要吐了出來。我想離開,但我不能,因為我已經領命前來,我不能讓別人笑話自己連殺個豬都怕,這樣絕對不行,我把快要嘔吐的心臟歸於原位,猛然發現周圍的那些小夥伴們也是臉色蒼白。朱老四擦了一把汗,開始戴上手套掏阿花的身體,如同在探索一個無窮的寶藏:肝,肺,豬大腸……各種各樣的美味佳肴露出它們本來的面目。阿花的肚皮已經被掏空,只留下一個盛滿肥肉的軀殼,而這身軀殼,恰恰是她最有價值的部位。

「把那些豬大腸啥的擺一擺,現在開始燒豬肉!」朱老四大聲地叫喊,獃滯的人群發出一聲高呼,殺豬已經進行到結尾的時刻,剩下的就是把這些切開剁碎,放到鍋里,大火熬他個五六個鐘頭,等到夜半三分,絕佳的下酒佳肴。

我這時才想起自己在這裡已經站了一個上午,朱老四看到了我,他走了過來,把那捆用燙水濾過的豬肝遞給我。他笑著說拿著,算給你爸的,他家的小兒子沒少在學校惹麻煩。我接住那袋豬肝,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厭惡我的父親,他不像朱老四,他是一個文人,他連一個雞都不敢殺。他不敢殺雞卻喜歡吃雞,不敢殺和敢吃有什麼區別嗎?沒有,沒有哪個會高人一等。我提溜著那捆豬肝,此刻它還冒著陣陣熱氣,這是阿花的肝臟,曾經我俯卧在她的腰臀,拍打她的屁股,她回我以哼唧哼唧;我聽到過她憨厚的心跳,肝臟發出的渾濁聲音。而此刻它卻安安靜靜地沉澱在我的手上,更加可笑的是,它還冒著熱氣。

走回家中我爸正在洗臉,他扭頭說:「豬肝帶回來了?」

我說嗯,帶回來了。

「放到廚房,今晚吃炸豬肝。」

我坐在客廳看電視,裡面演的是黑貓警長,那一集播的是蝗蟲吃了玉米,黑貓警長認為是一隻耳乾的。時間走得很快,馬上就到了傍晚。我爸喊我吃飯,我放下遙控器快步走到伙房,豬肝已經擺了兩盤,它們呈荷花狀擺放,安靜而又優雅。我爸擦了擦手,他高興地對我們說快吃吧。我沒說話,媽已經動了筷子,我爸看著沒吃,他在等我們的誇獎。

「挺好吃的啊。」媽媽說。

「是嗎?我也嘗一塊。」我爸說著夾了一塊,他把粘在上面的蔥花去掉,他從不吃蔥花,但為了美觀他還是每次都放。他把豬肝放到嘴邊,豬肝體積有點大,我爸沾著汗珠的鬍鬚隨著肌肉抖動,豬肝終於艱難地進去了。

「還行吧,孜然撒的有點少,兒子你也嘗嘗。」我看著那盤豬肝,阿花的肝臟紅紫交加,晶瑩剔透,像是一件不朽的藝術品。我已經快一天沒吃東西了,確實有點餓。夾了一塊,可還沒有放進嘴裡,豬肝就像脫水的蛋撻一樣碎了。

一瞬間我有點想哭,我以為我能忍住,畢竟就這點破事,可我還是哭了,連我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麼。我爸看到後一怒,一下子錘到了我的腦門子上:

「哭什麼哭!吃個豬肝還哭,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我的頭蹭到了飯桌,盤子被震得晃蕩,我媽這次沒有理我。我想不到該如何反駁,而且打自己出生以來我就沒有反駁過任何一個人,我要麼是逆來順受,要麼是默默無聞,就像阿花一樣。

我依然在哭,但是開始吃起了豬肝。後來那個夜晚我終於開心起來,這開心並不是意味著我想通了什麼,而是因為我咀嚼著阿花的肝臟,那酥軟的臟器在我嘴巴里攪動,的確,阿花的肝兒真的很香。

就是孜然放得有點少。

- the end -

GIF

「我」眼中的母豬阿花

由「它」到「她」,再由「她」到「它」

是擁有尊嚴和靈性,曾與我嬉鬧的坐騎

也是一碗噴香酥軟,只欠孜然少許的豬肝

生時任人捉弄取樂

死時被分食殆盡、乾乾淨淨

授予人性,再剝除人性

人類不僅掌握著動物生殺予奪的大權

共情亦是自私而吝嗇的

事實上一切動物都有靈性,

而我們總有一天會對此心有靈犀。

君子遠庖廚,屠夫持牲刀

多情和無情

皆是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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