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駒二十五周年祭:再見青春,理想不死
黃家駒
在最光輝燦爛的時候把生命一下子玩到盡頭,
就是永恆。
——黃家駒
謹以此文,紀念黃家駒逝世二十五周年
黃家駒二十五周年祭
再見青春,理想不死
如果沒有黃家駒,我只是灰色小城市中一個反叛少年。是他為我帶來了一個反叛者起碼的價值觀:和平與愛、人的平等、對理想的執著……當然現在看來,這些概念都不免空洞和簡單,但對當時一個慘綠少年來說,那幾乎是感召,讓我們知道了反叛不能無因,自由需要擔當。 ——廖偉棠
01
時光退回到整整三十年前。
1988年10月15日,星期六。北京首都體育館。
晚上,這個可以容納將近兩萬人的體育館坐滿了人,他們都是來聽演唱會的。那個年代,相對於廣大人民群眾嗷嗷待哺的渴求,各種文化產品,尤其流行文化產品的供給,依然顯得疲軟。所以,即便首體這麼大的場館,演唱會也根本不用宣傳,只要在《北京晚報》四版隨便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登一則小廣告,說明演出時間和陣容,基本上都能坐滿。
這一次,北京觀眾們將要面對的,是一支年輕的搖滾樂隊,名字叫Beyond。
1988年,Beyond在長城
所有的觀眾都充滿好奇、興奮——這是首都體育館第一次迎來香港藝人的專場演唱會。雖然鄧小平和撒切爾夫人好幾年前就談妥了,可是對於絕大多數中國普通老百姓來說,不到真正回歸的那一天,香港的神秘色彩和巨大吸引力就不會有絲毫消褪。兩年以後,艾敬不是還在呼喚:1997快些到吧,讓我去那花花世界,給我蓋上大紅章!
其實台下的北京文青們不知道,台上的那幾個年輕人要緊張得多——他們的樂隊組建五年了,還從來沒有面對過這麼多的觀眾,而且是一群聽不懂粵語的觀眾!
不出所料,演出效果很慘淡。據說剛進行到一半,就有半數觀眾離席。不過也有懂行的留下來,其中就包括崔健——在整個八十年代,對於大陸人來說,這個名字就是搖滾的代名詞。為了向他致敬,黃家駒用並不標準的普通話唱了一首《一無所有》。
說這次首秀是「鎩羽而歸」,一點也不為過——尤其是跟幾年後的「魔岩三傑」在紅館的風光相比。
魔岩三傑
1994年,「魔岩三傑」和唐朝在紅館舉辦專場。演出開始前,何勇就狂妄地指名道姓挑釁四大天王,說除了張學友會唱點歌,其他三個都是小丑而已。引得天王們的粉絲撕爛海報,圍堵紅館,差點讓演出流產。
然而演出正式開始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不僅四大天王悉數到場,並且在整整三個鐘頭里,幾乎所有的觀眾都跟著台上尖叫、搖擺。黃秋生在台下撕爛了衣服跟著何勇狂奔。
演出結束後,紅館三分之一的椅子,被嗨到爆的觀眾們砸爛。
94紅磡,成為中國大陸搖滾音樂史上的神話。
02
魔岩三傑在香港「踢館」,大紅大紫的時候,距離黃家駒猝然去世已經一年多了,剛剛風光了沒多久的Beyond,早已失去了靈魂。
造化總是弄人。
魔岩三傑沒有想到,紅館的盛況彷彿在冥冥之中預留了中國搖滾樂衰落的伏線,而黃家駒的去世,反倒成為Beyond神話的開始。
高曉松說過,在整個華語音樂世界裡,黃家駒是當之無愧的天才之一,也是當年光芒萬丈的搖滾樂時期最重要的旗手之一。
這個評價是不是過譽,見仁見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從高曉松這樣的六〇末一代到八〇末一代,黃家駒和他的Beyond無疑稱得上兩代人的精神初戀。對於這兩代青年而言,第一次認真思考「理想」兩個字,不是來自陳詞濫調的教科書,而是來自黃家駒略帶沙啞,卻有血有肉的歌聲。
就像作家廖偉棠說的那樣:
如果沒有黃家駒,我只是灰色小城市中一個反叛少年。他為我帶來了一個反叛者起碼的價值觀:和平與愛、人的平等、對理想的執著……當然現在看來,這些概念都不免空洞和簡單,但對當時一個慘綠少年來說,那幾乎是感召,然我們知道了反叛不能無因,自有需要擔當。
黃家駒
整個八十年代,香港的流行文化與商業文明高度結合,娛樂經濟達到高峰,四大天王最火的時候,一人一年出四張唱片,兩張國語、兩張粵語。然而商業化有他致命的問題,關鍵之處,不在於像高曉松說的那樣,「缺少振聾發聵的聲音,缺少精英的吶喊」,而在於它被市場和資本裹挾,只能允許一種成熟的產品模式存在,不管這種你儂我儂甜甜蜜蜜的主流模式已經成熟到怎樣單調、乏味和程式化的地步,也不允許藝人輕易越出雷池一步。
這就是黃家駒生平最痛恨的事:香港只有娛樂圈,沒有音樂。
儘管鋪天蓋地的消費主義大幕和香港的市井文化幾乎不需要Beyond這樣的角色,但他們還是頑強的活下來了,彷彿一個冒險的實驗。用廖偉棠的話說,黃家駒「實驗了在商業高度發達社會另闢蹊徑的生存的可能性,實驗了成熟至程式化的粵語歌壇堅持個性的可能性」。其音樂本身姑且不論,在那樣的商業氛圍中,這種實驗存在本身就足夠叛逆了。這也是Beyond在此後長期保持影響力的原因。
並且,商業化程度越深,這種「特立獨行」的姿態對大眾的吸引力就越強。
03
更重要的是,黃家駒和他的Beyond,恰恰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國人價值觀的分水嶺上,灑下一束光。
整個八十年代,「團結起來,振興中華」的革命理想主義口號對大陸年輕人還能保有強大的感召力,但八十年代末的風雲變幻,一度使民眾陷入對前景的迷惘和對家國的省思中,大陸如此,香港恐怕更甚。
黃家駒當然是個敏感的音樂人,加上填詞人劉卓輝的出現,一拍即合,Beyond音樂史上最重要的一批作品,開始被時代催生了。
《大地》從台灣歸鄉老兵的角度反思當代中國的變遷,《長城》質疑固有的國家認同符號以及它代表的保守自封,《歲月無聲》和《農民》表現的是普通老百姓的堅忍、無奈與希冀,這在粵語流行歌壇罕見。《光輝歲月》和《Amani》既有對平等與和平等基本價值觀的詮釋,同時形象鮮明內含反思,像「繽紛色彩閃出的美麗,是因它沒有分開每種色彩」這種表述就是來自詩人一樣的發現與隱喻再現,具象化了曼德拉追求的種族平等,對於普通聽眾也發人深思。(廖偉棠:《Beyond最後的超越》)
這些基本的價值觀,現在我們稱作「普世價值」,在九十年代早期,黃家駒和Beyond的音樂,為當時的陸港青年埋下了它最早的種子,雖然單薄,但要要記得,所有的種子在萌芽之初,都是單薄的,關鍵是,它孕育著未來的希望。
04
默多克說過一句話:要想提高一份報紙的銷量,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降低他的品味。
有人拿相同的邏輯來批評Beyond,認為他們的流行,正是因為「淺薄」:
客觀地說,若論音樂性,Beyond的音樂談不上有多出眾,僅僅是比那些流行歌多一點音樂質感;論時髦,他們的音樂也不及達明一派或林強;論人文色彩,他們又不及羅大佑和黃舒駿;論搖滾的通俗性,甚至不及當時的黑豹……換句話講,把Beyond放在整個華語音樂範疇內,他們毫無優勢可言,但他們恰如其分地取了一個流行音樂的平均值。在歌迷眼中,他們被稱作是華語歌壇「殿堂級人物」。對於沒有見過殿堂是什麼樣的歌迷來說,用什麼樣的措辭都不為過。(王小峰:《Beyond:撒了一點人文作料的心靈雞湯》)
固然,Beyond談不上多麼「深刻」,也確實沒有多少搖滾樂里特別看重的叛逆精神。它可貴的地方不在這裡,而在於它洋溢出的天真之氣,那是幾個本性溫良的青年人所特有的天真與衝動,這和老朽顢頇之輩炮製給青年看的心靈雞湯不同。Beyond打動人的地方就在於此。
廖偉棠說,Beyond對香港流行音樂文化的一個重要貢獻,是為華語搖滾愛好者樹立了搖滾等於「樂與怒」這一觀念——「樂」是正視自己的快樂,「怒」是發出自己的聲音。這使得Beyond加入到香港抗爭歌曲傳統中去,此後,每當香港發生重大事件,市民要聚集起來的時候,他們不會去唱四大天王的歌,但是會唱Beyond,會唱黃家駒。
高曉松把音樂分成兩種,一種是「唱歌」,一種是「歌唱」。他說香港樂壇,絕大部分人是在「唱歌」,很好聽、很討喜、朗朗上口,但是沒有靈魂。黃家駒和他的Beyond,是在「歌唱」,因為他們有靈魂。
從這個角度說,黃家駒漸漸遠行,當年他最死忠的粉絲們也在漸漸老去,但是,理想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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