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赫：成為自己
題記：無論你奔著誰去，最後都成為了自己。
王赫成名於四年前。
一組藍胖子系列穿越畫，讓他收穫大量粉絲和關注。作為80後，哆啦A夢可能是繞不過的童年回憶。於王赫，尤甚。靈光一閃，他把回憶化作丹青，移時換境，暢遊宋元。
藍胖子之煮酒溫泉圖（2014）
他自言，現在看來，這些作品不免單薄，畫面的趣味性固然獲得了觀者肯定，但藝術家總是在追求更多元更深遠的表達。作品的可解讀性和層次是他最看重的，不是單純用趣味去取悅，但若是畫面本身的有意思打動了觀眾，倒也無可厚非。
甚至，一度誤導，有人去武英殿看書畫展，會想要從古畫里找哆啦和大雄。王赫笑，如果因此，而讓觀眾有興趣去看看中國的傳統國畫，也是意外之喜。對於普通觀眾而言，從無知到有識，是一段漫長的路。高品位的引導，或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消解古今隔膜。
王赫的作品，大多內容豐實，密不透風，但畫面本身留有餘地，空間的穿越又為其掛上了一層當代烙印。
傳統，當代
王赫的畫，基本不蓋章，前期多少還有點，現在，已不再鈐印。他認為把印章之地留給收藏者更有意義，他期望看到以印章連接的流傳有序，像石渠寶笈里那些，言畢，自己樂，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同時，他亦執迷於當代，表示所謂經典作品不過是當時所流行，故而其敘事意象極其現代，動漫、芭蕾、飛機、汽輪等悉數入畫。
芭蕾（2015）
但手法傳統，屬於吸收古意，創新表達的類型。王赫所以是王赫，在於，他的古法和新意都是有度的，在現實的語境里游弋，充分而恰當。
這或許得益於他的專業和工作，畢業於清華美院產品設計專業，機緣巧合，進了故宮複製古書畫。宋元明清，紛至沓來，特殊的觀察畫的方式，得天獨厚的條件，讓他的臨摹更切近於原作。中國傳統山水畫的氣息靈韻，多少有熏染。十年複製路，恰與其堅信的一萬小時理論不謀而合，所有的天才背後都有汗水支撐。厚積，薄發。
望（2017）
藍胖子之後，王赫一發不可收拾，相繼繪出《芭蕾》、《望》、《微縮山水》、《四景山水春夏秋冬》、《拼裝·惠山茶會》、《草堂漫遊》等。收穫一片好評。
也有質疑的聲音，認為現代人物與古代氛圍不搭調，違和感叢生，如果把其中的哆啦、芭蕾舞女、宇航員拿去，則畫面古雅得多。
王赫似乎沒有被兩方意見裹挾，依然故我，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眾口難調，他只盡一個藝術創作者的本分，無暇兼顧其他。
關於表達，王赫也在探尋新的觀察世界的視角和門徑。他看科幻方面的書，痴迷於弦論。體現在繪畫上，則運用分鏡頭處理，自然與人，彼此觀照，互為表達。
王赫划過手機屏幕，定格在他的新作《草堂漫遊》上。不難看出，這是在致敬斯坦利·庫布里克導演的《太空漫遊》，草堂里的小人兒都穿著宇航服，但面目是古人，環境、器物、擺設，典型的國畫風，加之絹本設色，工筆重彩，材料和用筆儼然古方。
草堂漫遊（2018）
若細究起來，畫面的遠山水波，依稀借鑒了馬遠；其後的星球，不規則的斷章，隱約有畢加索遺意。
如其所言，四年，他逐漸摒棄了單純的趣味性，增加了許多可堪回味與探索的細節。「逗人樂的是玩意兒，玩意兒好固然可喜，但不是作品，作品追求藝術生命力，在一笑之餘引發思考。」
時代巨變，現代人的思維方式畢竟不同於古人，也使得一些不被重視的作品煥發了新的生命力，王赫很享受置身於古代傳統場景的過程，也在探索讓更多人走進來的路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讓更多的人去了解，彷彿一種使命。
複製，創作
他的微博微信都固定的簽名：古書畫複製人王赫。問及原委，王赫笑言，古書畫複製是安身所在，藝術也需要經濟支撐，先保證生計，不想因為生活太窘迫而被迫流俗，也懶得改了。他敬佩那些與時代格格不入的畫家，吃不上飯仍然保持創作激情，隨即搖搖頭，表示自己並做不到，也成為不了他們，各人有各人的稟賦，甚至天命，當下形勢，安穩來得更重要。
微縮山水（2017）
而且，自己的創作一部分得益於複製，不能忘本。但複製與創作是根本不同的兩條路，複製本身不允許出現個人面貌，要消滅掉自由意志，完全忠於原作；而創作必須表達自我，是個性的極端展現。
可以看到，王赫的作品風貌，帶有非常嚴格的複製功底。複製界的老前輩如金仲魚、馮仲蓮、陳林齋者，終其一生，致力於複製，亦馳名於複製，在創作上不免抱憾。因為複製與創作原本就南轅北轍。但王赫兼顧，只能說時代變了。
難點在於，在這種極度忠實別人與極度遵循自我的衝突里，他找到了折中的表達方法。
簡單來講，可以解釋為舊瓶裝新酒，妙在這酒品質好，有廣泛愛好者，至於瓶子，是相得益彰。有時候，因為瓶子本身的美，有些人竟想買櫝還珠了。
說到立命，王赫表示，肯定是基於創作，要有好作品拿出來。他的畫筆筆深致，極費工，雖是小尺幅，每平尺仍須50個小時以上，刨去工作，換算到實際的時間，至少一周，三四尺的作品往往要月余。這，僅僅是繪畫用時，事實上，繪事之前，他還要染絹，上礬，畫線稿。在王赫看來，藝術是一項工程。
王赫在繪畫中
類似於工程需要圖紙，他的作品面世之前，已經有了腹稿，胸中有丘壑，方能下筆如有神。王赫的個性，不太允許自己想法頻仍，延宕時日，繼而調侃道，怎能如王家衛一般。他總是先自己規劃好了，一切都基本成形，才會落筆，可能中間會有修改與靈光，但極少，屬於錦上添花，不可能出現雪中送炭似的大範圍推翻。
最近，他著力於青綠山水，摹寫趙伯駒，跟顏色較勁。青綠的難處在於，一旦過分就會艷俗，若是不及，則失去意趣。現在的青綠顏料與古代也有不同，礦物顏料的光澤，和經過歲月打磨的質感，新畫都難以企及。王赫皺眉，相比水墨，文人畫的逸筆草草，工筆重彩，不但畫起來難，觀眾接受起來也難，美的欣賞是有門檻的。
到目前為止，他尚未嘗試寫意畫。作品風格相對穩定，正如其人性情。
入世，出世
在王赫身上，沉靜、內斂、長久浸淫古畫的疏離感，非常明顯。也有一點兒文弱書生氣，日常戴一副黑絲邊圓形民國范兒眼鏡，頗具辨識度。
眼鏡么，就淘寶隨便買的，穿著亦是普通，低調，不甚講究，簡潔的T恤、長褲，沒有多餘紋飾。相比於他畫里的繁複，質密，他本人是簡單已極。
在書店看畫冊
那些層層心機，抽絲剝繭的巧意都在畫里。看王赫的畫，連找到他的簽名都是件困難的事。
花了很多心思來隱藏，源於《溪山行旅圖》，王赫興奮的說，千年以後，台灣畫家李霖燦才在畫幅右下的樹蔭草葉間發現了范寬題款。想想，這多有意思啊！
他自己的簽名設計得更前衛，在表示方向的W、E，他改為W、H，作為自己名字的縮寫，更多的還是在皴擦的山石上，茂密的林葉間，在侍女搖著的團扇，高士腳下側立的台座，總之，在所有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拼裝·惠山茶會（2018）
「保持作品的現代性啊，多好玩兒，跟密碼似的。」王赫這時候已然小孩子狀態，復而正色，「對大師要恭敬、謙卑，把自己隱藏起來無疑是最佳的致敬。我的畫里可以看到宋元明清諸家的影子，但就像陳丹青在《局部》里說的那樣，無論你奔著誰去，最後都成為了自己（大意）。我不想成為誰，只想成為自己。」
王赫之後，也有一批畫者學他，新古嫁接。對於此，王赫倒不覺得有什麼，亦不妄作評論。但前人早有言，第一位形容女人如花的是天才，其後的不過庸才耳。
前幾日，王赫發朋友圈：高山流水覓知音，可沒有銅鑼燒總覺得少了點什麼。配圖是哆啦坐於林間小屋，琴、書在側，僕人端著一盤銅鑼燒正欲進來，背後是古意森森一片密林，格外出世，讓人想起王維的《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
藍胖子之高山流水（2018）
知音難覓，不僅於畫中人，更是畫者。
小隱於野大隱於市，綜觀王赫的作品，其出世和入世的表達都分外顯眼。世俗之境有超脫的成分，世外仙山又有紅塵意味。自家庭院放飛機，荒野山林拉提琴，宇航員問花不語，檻內人對窗獨坐，哆啦大雄泡溫泉還有一樹宋畫里的鳥兒頷首致意，這大約是當下時人羨慕的生活吧。
「未來會如何？」
「就順其自然吧。希望不為聲名所累，不為作品所累，不辜負這個最好的時代。」
在書店看畫冊
後記：跟王赫聊他的創作，從一度風火的藍胖子系列到最近的草堂漫遊，畫面的層次感遞增，趣味性之外有了更深的思考，以我觀物，以物照我，彼此審視，有了許多當代意味。視角的轉換，像電影鏡頭，然其敘事語言又深諳傳統，畫面的氛圍環境直逼宋元，筆法甚至可追溯至隋唐，青綠雜糅，工筆重彩。一味迎合市場會消解掉部分藝術價值，但他的畫恰好又契合了當下市場所需，由此產生的社會價值或也是意外之喜，縱觀其四年里的創作，他所追求的繪畫的可解讀空間，在擴大、 延伸，在規矩法度之內。學設計的人總是要丘壑在胸才下筆的，他不太允許自己太天馬行空，我回來細讀這些畫，竟一時覺得他很先鋒。
（作品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文 |文藏記者 趙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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