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小鎮水事（下）
文/韓永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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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你還長本事了呢！」老支書也站了起來，用那長滿老繭的手指著二娃。
「爸，我不是……」
「那你這是幹什麼？」
二娃沒有回答，他又坐了下去。此刻，他想起了他的二叔。二叔是在二娃讀小學時死了的，也是因為二娃。那年，二娃在小河邊玩耍，小河猛漲齊頭河水，二娃嚇得不知所措，二叔來了，剛把二娃舉上岸，自己就被水沖走了。二嬸一個人拉著堂妹生活至今，從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抱怨一聲。二娃想起了小鎮修農堰時，父親在廣播里一吆喝，全村的勞力放下家中的事情帶上乾糧拿上工具就來了，輕傷不下火線，三公里多的農堰硬是沒有花國家一分錢啊。二娃想起了小鎮上的百姓們質樸、善良。想起了那些被小蛇嚇壞了的孩子。想起了……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二娃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改變不了父親，就改變自己吧。
二娃決定去摸排一下這吃水的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他到了鎮上，看見了小鎮政府樓前掛著「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金色牌子，看見了樓前掛著「心繫群眾，關愛群眾，深入開展黨的群眾路線教育活動」的橫幅。二娃的心情難過極了，他苦笑了一下，進了供水站，找到兒時的玩伴大勇。
大勇憨憨地向他扔過去一支發皺的紙煙，憨憨地看著他：「秀才回來了。」
「別取笑我了，大勇。」二娃接過紙煙，點上，「你給我說說，怎樣才能把鎮上的吃水弄好。」
大勇的眼一下就直了起來，精神為之一振：「秀才，你是專門回來解決這事的。我代表全鎮的父老鄉親向你鞠躬了！」大勇恭恭敬敬地走到二娃跟前，端端正正地向二娃鞠了一躬。
「難說，我只是來了解一下情況。看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二娃伸手扶起了大勇。這一刻，二娃感覺到自己責任重大。
「那你走吧。」大勇轉過身，準備離開。忽又轉過身來，冷冷地說，「二娃，你當了官，變了！」
二娃急了：「大勇，我沒有。你不給我說說解決辦法，我怎麼向上面彙報，不爭取一下怎有機會？難道讓我一個門外漢去裝內行？求你啦！」二娃的態度非常誠懇。
「跟我來吧。」大勇帶著二娃進了他的小屋，拿出一沓發黃的資料扔給二娃：「怎樣處理，都在這兒。不懂的地方問我。」
二娃就在大勇的小屋裡蹲了一下午，詳細地看了大勇給他的資料，耐心地請教大勇相關專業知識。不得不說，水電校畢業的大勇在這方面的專業知識真的不錯，給二娃說的頭頭是道，彷彿又回到了那書生意氣風發的年代。
二娃終於明白了，也終於清楚了小鎮吃水的問題出在哪兒，怎麼解決這個問題了。
原來，解決小鎮百姓困擾已久的吃水問題竟然如此的簡單。二娃的眼前為之一亮。
末了，二娃問大勇：「既然這麼簡單，那怎麼沒有解決呢？」
大勇也苦笑一聲，來了一句時髦的話：「你懂的。」
但是，二娃的心更加不平靜了。
5
二娃回到家裡。老支書又出門去了，二娃就坐在沙發上冥思苦想了起來。約莫一個小時後，二娃站了起來，捏了捏拳頭，心裡鼓勵自己道：「加油，二娃！」
傍晚時分，老支書回到家，看見二娃，說：「還沒有走？」
二娃說：「明天。」
「還有什麼事？」
二娃告訴老支書自己決定向大東書記進諫，將自己從大勇那兒了解的整治方案向老支書大體講了一遍。並問老支書還能不能夠組織群眾投工投勞來緩解資金壓力。老支書一聽，樂開了懷，胸脯一拍：「莫得問題，雖說我退下來好多年了，但還是在群眾中有話語權的。兒子啊，只要你心中裝著百姓，百姓心中就有你的位置！」
老支書這句話說的沒錯。
老支書笑眯眯地看著二娃：「兒子，不要前途了？」
「你不是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嗎？」二娃為以前的想法覺得慚愧，但此刻道義凜然，「爸，我沒有忘記你的教導，更沒有忘記我入黨時的誓詞。至於我的正科夢，可遇不可求吧。我相信組織！」
老支書看著二娃，忽地大聲笑了起來。伸手拍拍二娃的肩膀：「不愧是我的種。是男人，就得有敢於擔當的精神頭！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嘛！」
臨走的那天深夜，二娃用礦泉水瓶裝了二瓶自來水，用自己的手機將自來水流出來的情形拍攝了視頻。
二娃回到城裡，馬上到了防疫站，拿出一瓶礦泉水進行了檢驗。拿到檢驗單的那一刻，二娃進一步堅定了決心。
下午，二娃沒有去上班，把自己關在家裡，一個人在電腦前搗鼓著。期間，雙全來電話打探二娃是否搞定了老支書，邀請二娃出去喝酒，二娃沒有答應。然後，二娃就關了電話。
晚上，雷雨交加，閃電不斷，二娃卻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天氣轉好，晴空萬里。
二娃一早起了床，將自己打扮了一番，換了一身新衣服，又出門去剪了頭髮，看上去很精神。二娃在理髮店照了一下鏡子，突然有種想法：「我這是不是去慷慨就義哦。」二娃在內心裡笑了起來。
二娃先去了大東辦公室，大東還沒有來，二娃就將大東的辦公室打掃乾淨，將物品整理好，又給大東泡好了茶，然後回到自己的秘書間。
8點50分，二娃聽見大東爽朗的笑聲了。「該死球朝天，不死萬萬年。」二娃突然想到《侯衛東官場筆記》中侯衛東的經典語言了。二娃拿起了帶來的包，進了大東的辦公室。
「二娃回來了，怎麼樣？擺平了？」大東面帶笑意地問道，手中端著二娃給他泡好的茶。
「書記，您看看這個。」二娃從包里取出帶來的自來水，拿出防疫站的檢驗報告，輕輕地放在大東桌上，語氣哽咽。
「你這是……」大東抬頭看向眼中流淚的二娃，吃驚地問道。
「書記，這就是小鎮一萬多人吃的自來水及其檢驗報告。」二娃誠摯地望著大東，「書記，求您給小鎮解決一下吧。我下去仔細了解了一下，不需要太多的資金。」二娃又拿出自己頭天下午整理出來的小鎮自來水整治方案，當然，其中多半是大勇的原創。
大東拿起礦泉水瓶里的自來水，那水沉澱了一天多了，還隱隱渾濁，水下面有泥沙，上面有碎枯葉，大東的臉色變了。他又拿起檢驗報告仔細看了起來。大東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了。大東沒有想到小鎮群眾的吃水問題是如此嚴重，處理小鎮吃水的問題是如此簡單。然而……大東深深地陷入了自責之中。
「去把分管領導和相關部門負責人叫來。」當大東了解到小學生從水龍頭裡放出小蛇來的情況後，再也坐不住了，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果斷地吩咐二娃。然後，大東就閉上了眼睛，二娃看見大東也流淚了。當天上午，大東組織相關人員在書記辦公室開了一個短會。會上，大東發怒了，言語極其強硬，語氣極其嚴厲，把桌子拍得直響，就差罵娘了。
這是二娃給大東做了三年秘書從沒有見到的情形。
二娃心想：書記啊，您不是常說「胸有驚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將軍矣」，怎麼也如此沉不住氣呢？
下午，二娃應大東的安排，參加了大東組織的縣委常委會。會上，大東叫二娃介紹了小鎮吃水存在的問題，並叫二娃對解決方案做了說明。二娃說完，常委會上一片寂靜，常委們的心情都很沉重。良久，大東開始做了自我檢討，檢討自己不深入基層，不關心群眾疾苦，群眾路線教育做得不夠深入，流於形式,歸根到底，就是解決服務群眾最後一公里的問題還有很大差距……
大東說完，其他常委們也開始做起了檢討。
這也是二娃給大東做了三年秘書從沒有見到的情形。
尾聲
三天後，小鎮的吃水整治工程開始了。
老支書又到了村委會，打開廣播一吼，小鎮的居民們拿起鋤頭扁擔、鋼釺鎚子就出了門。一部分群眾在大勇的率領下深挖蓄水池，新挖過濾池，消毒池；一部分人在老支書的帶領下到了大河邊上，將河壩里的墨礬石打爛砸細；好勞力則在財叔的指揮下把打爛砸細的墨礬石背到水廠，裝進過濾器。人們的臉上洋溢著歡笑，工地上一片熱火朝天，喜氣洋洋的景象。沒有一個人叫一聲苦，沒有一個人叫一聲累。
雙全經常到施工現場來，指導這裡，檢查那兒。「要精心組織，嚴密施工，確保群眾能儘快吃上乾淨衛生的自來水。」雙全嚴肅地對供水站站長說，「否則，我拿掉你的帽子！」期間，雙全還組織鎮上的幹部來工地勞動了半天，鎮上的電視站長從多個角度對雙全進行了拍攝，最後還對雙全進行了採訪。雙全面對鏡頭，滿懷深情地說：「這是開展群眾路線教育活動以來，我鎮為群眾辦的一件大實事，……」
大東帶著二娃也到工地上來幹了一天，他們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沒有驚動任何人。
……
一個月後，小鎮的自來水變得特別乾淨。並且，小鎮的洗衣機晚上不用上班了，女人們也不用晚上穿著褲頭起來盛水了，水桶和增壓抽水泵也成了家中擺設。
竣工的那天，小鎮的群眾自發地聚集在廣場上，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擺起了壩壩宴，跳起了壩壩舞。那種氣氛，簡直比過年還要熱鬧。
快到年底的時候，雙全被調回了城，他沒有出任那個重要崗位的局長，而是被調到了黨史辦，做了副主任。
二娃呢，實現了他的夢想。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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