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媒度過「9·11」後最難熬的一天
6月28日，《首府新聞報》如期出版。
你或許曾在美國新聞史中見過這張報紙的名字。《首府新聞報》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727年的《馬里蘭報》，是美國最老牌的報社之一，曾率先刊出美國《獨立宣言》。今年6月28日，這家報社的記者從新聞傳播者變成了悲劇主角，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稱之為「『9·11』後最惡劣的針對媒體的襲擊」。
倖存者成為「一線記者」
6月28日，星期四。瑪利亞·海森一早就收到了丈夫羅博送給她的58歲生日禮物，她沒有立刻打開，想等兩人晚餐時再享受驚喜。不到8點半，瑪利亞給準備上班的丈夫帶好午餐，同他吻別。羅博供職的《首府新聞報》報社位於馬里蘭州首府安納波利斯市貝斯特蓋特路888號，他通勤要花一個半小時。
「像《首府新聞報》編輯室遭遇襲擊這樣令人震驚的事件，會與在那之前的任何時期都形成鮮明對比。」《首府新聞報》所隸屬的《巴爾的摩太陽報》寫道，「這就是為什麼那些在（2001年）9月11日親眼目睹飛機撞向雙子塔的人，總是回憶起那天早晨天空有多麼美。」
四下午正是《首府新聞報》最忙碌的時候。這個小小的編輯部由13名記者和攝影師組成，當天在報社裡有11人，羅博是新聞部主管，派了一名同事去參加新聞發布會。敲擊鍵盤和接聽電話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切都一如既往。
14時40分，門口響起槍聲。
一名手持霰彈槍的男子出現在編輯部的雙層玻璃門外。他試圖進來，但門鎖著，於是一槍將門轟成了碎片。接著，他向編輯室四處掃射。
羅博受了致命傷。同樣倒在血泊里的還有社區記者溫特斯、專欄作家費什曼、體育記者麥克納馬拉和銷售助理史密斯。隨後，襲擊者扔下槍，藏到桌子下面。倖存的報社員工們在辦公桌下發抖，有人上推特網求助，有人給家人發出了訣別簡訊。
幸運的是，撥打報警電話後不到1分鐘，警察就無所畏懼地衝進了瀰漫著火藥味的房間。槍手幾分鐘內就被揪了出來，倖存者被叮囑著「不要看周圍」的警官帶走。
負責報道犯罪新聞的記者費利·戴維斯一直在通過推特「直播」槍擊案。「一名槍手在我的辦公室里射中了好幾人，其中一些人已經死了。」這是外界第一次得到這起槍擊案的消息。
「（槍手）通過玻璃門射擊辦公室，向多名員工開火。」他躲在桌下發著推文，「不能說更多，不想宣布任何人死亡，這糟透了。」「當你躲在桌下聽著人們被槍擊，沒有什麼比槍重新上膛的聲音更令人恐懼。」
戴維斯幸運地全身而退。「我是社會線記者，報道槍擊、死亡是我的工作。」事後他在《首府新聞報》上寫道，「我儘可能描述了躲在辦公桌下面是多麼難受，但只有你真的在那裡時，才能明白那種無助感。」
襲擊者賈羅德·拉莫斯
警方表示，槍手「拒不配合調查」，甚至破壞了自己的指紋，但其身份還是很快被確定了：38歲的賈羅德·拉莫斯，安納波利斯本地人。據美國《華盛頓郵報》報道，拉莫斯迷戀一位高中同學，從2009年就頻繁在臉書上騷擾她，結果對方報了警。在法庭上，拉莫斯承認有罪，但他不滿《首府新聞報》專欄作家哈特利對此事的評論。2012年，他對報社、哈特利和時任總編馬奎特提出誹謗起訴，但被法院駁回。
自那之後，拉莫斯不斷在社交媒體上攻擊《首府新聞報》。2015年2月，他發帖稱：「我很想看到《首府新聞報》完蛋，更好的是看到哈特利和馬奎特停止呼吸。」馬奎特告訴《巴爾的摩太陽報》，他曾向員工出示拉莫斯的照片，警告他們見到此人必須立刻報警。
警方承認，實施槍擊前拉莫斯通過推特再次發出了威脅，但人們直到事後才注意到。據美聯社報道，拉莫斯6月29日被控5項一級謀殺罪，可能被判終身監禁且不得保釋。
「我知道今天一定要買報紙」
「我可以告訴你：見鬼，明天我們要發行新一期報紙。」6月28日下午，《首府新聞報》政治新聞記者蔡司·庫克發推說。「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我們就是在盡自己的責任。」
編輯部仍被警方作為犯罪現場封鎖著，庫克通過手機登錄報社的編輯系統寫稿，負責攝影的麥克羅把筆記本電腦放在皮卡車廂上工作。這些員工在安納波利斯購物中心的停車場奮戰了幾個小時。《巴爾的摩太陽報》和一些不相干的新聞媒體，乃至《首府新聞報》在當地的競爭對手，都為他們儘可能地提供了幫助。
「每周工作40小時，工資不高，只因我們熱衷於講述我們社區的故事……悲劇發生時，我們在那裡。請理解，我們會儘力為我們的社區服務。」編輯德巴茨在推特上寫道。連報社實習生都在槍擊案次日返回了工作崗位。
周五的《首府新聞報》如期出版，網站首頁只發布了一條新聞——由10名記者共同署名的槍擊案報道。在5位遇難者的照片下面，倖存的記者們講述了同事和自己的遭遇。當天的言論版刻意開了天窗，只在版面中央留下幾行字：「今日我們無言以對。今日此版特意留白，以紀念周四在我們辦公室槍擊案中的遇難者。明天這個版將恢復正常，為讀者提供了解周邊世界的各種視角，願大家成為更好的公民。」
「你出版報紙，履行自己的職責。這就是《首府新聞報》工作人員昨天所做的事，儘管發生了可怕的悲劇。」羅博的兄弟卡爾·海森告訴CNN，「他本應如此自豪。他本來會……會如此為他們感到驕傲。」
這份報紙吸引了家鄉人的熱烈搶購，各售報點一大早就湧現了買報人潮，不少人一次買走兩三份。50歲的高中教師奧布里·貝登在超市搶到了最後一份報紙，他對CNN說：「我知道今天一定要買報紙，他們今天還堅持出報，我覺得非常厲害。這是個美麗而團結的社區，大家都為他們感到悲痛。」
槍擊案後，《首府新聞報》員工在停車場工作。
美聯社報道稱，《首府新聞報》感謝了社區在槍擊案後給予的支持，並表示有800多的新增訂閱量。據CNN報道，為遇難者舉行的在線募捐活動僅一天就籌集到了12.8萬美元，該活動由彭博社記者馬蒂·亞歷山大發起。
「我在這裡長大，《首府報》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報紙，發生這件事令人傷心又失望。」退休人士威廉·透納告訴CNN。6月29日晚，數千人在安納波利斯市的碼頭為遇難者守夜。6月30日，居民們自發來到報社辦公樓外放下鮮花，分享他們對遇難者的回憶。高中生凱特·貝利沃記得溫特斯去她的學校採訪了話劇演出，她身為棒球選手的叔叔也被麥克納馬拉採訪過。「每個人都以某種方式認識（《首府新聞報》的）某個人，」梅根·貝利韋告訴英國《獨立報》，「這就是安納波利斯的風格。」
受害者：我們不要政客的陳詞濫調
白宮發言人莎拉·桑德斯第一時間譴責了槍擊案，稱「對於無辜記者的暴力襲擊，等於是對美國人民的襲擊」。「第一夫人」梅拉尼亞也發推指責槍擊案是「邪惡」的「悲劇」。
更令人關注的是總統特朗普的態度。「時常與媒體針鋒相對的特朗普，罕見地力挺媒體。」《今日美國》報稱。CNN則犀利地指出：「特朗普時常抨擊媒體報道是『假新聞』，甚至把對他不友善的媒體稱為『人民公敵』。警方將深入調查拉莫斯是否因此受到激化，才犯下這起血腥槍擊案。」
據「美國之音」電台報道，槍擊案消息傳出後，總統立刻發推稱：「我們的思念和祈禱與受害者及其家人同在，感謝所有在現場第一時間救急的人們。」6月29日，他在白宮的演講中提到這起槍擊案：「就跟所有美國人民一樣，記者在做他們分內的工作時，不應忍受暴力襲擊的恐懼。」
受害者們對政客的陳詞濫調不感興趣。據CNN報道，報社兩位員工「怒懟」了特朗普。「我聽說特朗普總統發出了他的祈禱，我不想要這種政治姿態，好嗎？」報社實習生塞勒涅·聖費利斯說，「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祈禱。我贊同祈禱，整個事件過程中我都在桌子下面不斷祈禱。但我更想要別的東西。」
民主黨抓住機會抨擊政治對手。據CNN報道，前國會議員加布里埃爾·吉福茲發布聲明稱：「記者們工作時不應遭遇槍擊。新聞編輯室的暑期實習生不應被迫發出求救信息。我們不應生活在一個我們的立法者拒絕採取任何行動來解決這種特殊危機的國家，這讓人覺得日常生活都是那麼令人恐懼和心碎。」
「這不正常。今年剛過179天，就已經發生了154次大規模槍擊事件。每天有超過90人在全國各地的教室、新聞室和社區里被射殺。我們必須採取措施。」吉福茲強調。
前總統奧巴馬也發了聲。槍擊案當晚，他在洛杉磯的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籌款會上發表講話，感嘆類似的事件「似乎每隔幾周、幾個月就會發生」。
7月2日，羅博的葬禮在安納波利斯舉行。卡爾在追悼會上說，弟弟「是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時遇害了」。卡爾也是記者和專欄作家，供職於《邁阿密先驅報》。
瑪利亞只能獨自面對痛苦。案發當天下午，報社員工家屬被警方帶到報社附近等待親人的消息，瑪麗亞只知道羅博沒有第一時間出來。她想，也許他正在某處作為證人接受警方詢問，或受傷了躺在醫院裡。她四處打電話，直到丈夫的死訊在傍晚被證實。
晚上10點她回到家中。餐桌上擺著一個禮品袋，裡面是羅博送的生日禮物。她打開並讀了生日賀卡，但沒有拆禮物包裝。
「我不能自己打開它。」瑪麗亞在給《巴爾的摩太陽報》的簡訊中說，「現在還做不到。」
本文刊載於《青年參考》報7月4日A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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