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孤燈挑盡，切莫放縱自棄
01
小時候住的是土房，房子里有一套讓我至今都難忘的傢具。
那套傢具既不昂貴，也不特殊，只是一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連體櫃。大得很，鋪滿整面牆，下面是木製的櫃檯和儲物空間，上面是櫥窗，全是玻璃。
之所以能記得這麼瓷實，得力於母親。
她太愛乾淨了，尤其是上方的玻璃櫥窗，總是被她擦得透亮，甚至都找不到什麼指紋的痕迹。
記得小時候，櫥窗里亂而有序地陳列著各種各樣的物件，琳琅滿目，豐富且神秘。
可能是人越長大視力也就越好了吧，我漸漸發現，那些根本就不是什麼寶貝——過時的鏡子，用空了的化妝品瓶，破舊的相冊，每一樣東西低微的價格，我心裡都門兒清。
所以，自那以後，每當母親定期將櫥窗里的「寶貝」拿出來挨個擦拭，我都會不講情面地戳穿一番：有什麼可擦的，又不是啥好東西。
母親總是笑而不語。此消彼長，我的攻勢也越發猛烈，且有擴大的傾向。
每見母親又開始擦那塊幾步就能踏遍的水泥地，我便說：破土房有啥好打掃的，住磚房的人家也沒像咱們這麼愛乾淨。
家在農村，小學和中學都在村裡讀，周圍的孩子們都對衛生問題不怎麼在意。但那段日子裡母親要求我三天洗一次頭，衣服變著花樣地換，可以破舊，但不能不幹凈。
我的牢騷又盛了：窮講究什麼啊，衣服在這種環境里左右髒得快，別人都不換咱們換什麼。
母親也不多言，只會說：除非你想永遠在這裡。
02
初中二年級，學校組織了一次學科競賽。
我成績向來不錯，前幾課發揮得也蠻好，剩下一科語文還是我強項，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能拿第一名。
出意外了。
答到作文題時，一看要求，並不是自己特別擅長的話題。那時多少有點叛逆，兼具著一點文藝青年的傲嬌，心想這種題目我不佔優勢，寫出來若是沒拿最高分還挺跌份的，那就乾脆棄權，一個字都不寫。不寫就不會丟臉了嘛，說不定同學們還會覺得我神秘……
那是我第一次作文交白卷，那是我第一次見母親哭得梨花帶雨。
哭得我有點瘮的慌，因為印象中她素來堅毅得很，父親哭她都不會哭，我考第十幾名她也未曾哭，更何況那次我在沒寫作文的前提下拿了第四名，有啥好哭的。
那是我第一次真的見識了什麼叫哭得傷心。
眼淚止不住，問怎麼了她自己都說不清，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多年後還記得那個場景。
後來我忍不住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啊？您是覺得我成績下降了？還是我沒有堅持到底？或者覺得我不乖了？還是說，突然質疑起我的能力？
她一一否認，含糊地回答：媽也不知怎麼了，就是看著那捲子上的大片空白，心裡難受的很。媽從沒特別在意過你成績如何，也沒指望過你將來大富大貴，但媽一看到那片空白，比你考倒數第一名都難受，媽總覺得：你是在糟踐東西，你是在浪費自己，你自輕自賤，比做乞丐都讓人失望寒心。
母親的話，既不具體，亦不漂亮，甚至我很長時間都歸納不清楚背後的深意；但多年以來，就是這句話常能讓我猛醒，進而無論境遇如何，都不能不做點事情。
03
同樣是受母親的影響吧，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見到某類場景。
比如：當我看籃球比賽，看到一方大比分落後，結果早已失去懸念，賽事也進入了「垃圾時間」，雙方全替補上陣。但這時，落後的一方還在認真打，一個球一個球地磨，人家也不是指望著力挽狂瀾，或是藉此展現精神面貌啥的，就是藉機會練練兵。但我一看到這種，就特別高興。
比如：又看到某位球員，明明自己的隊已經落後十幾分了，還不慌陣腳。球出界的時候搏命般飛身撲救，力爭讓球打到對方身上再出界，這樣就能給自己的隊整回一次球權。那麼這次搏命一爭最多能換來多少分呢？也就兩三分……但我一看到有球員這麼就，就特別舒心。
比如：在電影《長江七號》里，周星馳扮演的窮父親和小女兒相依為命。小姑娘坐在蟑螂寄居的桌台前，拿起一個爛蘋果剛要啃，父親搶過來，將壞掉的部分割掉，然後提醒一句：水果，要飯後吃。聽他把爛蘋果叫成水果，且告訴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女兒水果要飯後吃時，淚水就模糊了我的眼睛。
後來在現實生活中也遇見了一位姑娘，她家境不好，高二沒讀完就被家裡趕出來打工，小小年紀吃苦無數，但打了一年工，自己養活自己後，又重新回到學校，繼續讀高三，就這樣還考上了重點大學。她吃飯時會把碗里的飯粒都吃乾淨，一碗泡麵也要精心烹飪，抹布也會疊得四方整齊，就如上面的那些人一樣，雖然沒做什麼苦大仇深的努力，但自有一股勁頭，令人欽佩得緊。
直到攻讀研究生期間，我的導師用一句話概括了這種感覺，那是她臨畢業時給我們的贈言：孩子們，不論你們將來做哪種事業，或臨逢怎樣的人生境地，都請時刻牢記這八個字：盡物之性，盡人之性。
04
張愛玲有句名言：人生是一襲華麗的長袍，上面布滿了虱子。
但我更喜歡這樣的人：他們在看清了這種真相之後，並未停留於俏皮的結論。反倒是忙裡偷閒，逮住趁餘力尚存的空當，將小虱子一個一個撣走，縱使長袍破了洞，起碼也力所能及地，讓它乾淨。縱使哪天命運要暫時收走這件長袍，上交的時候還會提醒命運：記得還啊，不要水洗。
也正是基於此，一次某位讀者朋友向我日常抱怨說，今天狀態不怎麼樣，都靠到傍晚了也沒做啥正經事，註定算糟透了的一日，乾脆聊完就昏睡過去。
我對他說：堅持不是從未放鬆或放棄，而是現在還在做。從來沒有垃圾時間，如果把所謂的垃圾時間都當垃圾來處理，也許就真成了垃圾。
試試在長跑中前4000米都落後在最後一名且追趕無望的前提下，認認真真跑完最後一千米，你會發現，你特別開心。
《中庸》里有四個字，叫做參天盡物。你順著槓桿看去，那撬動天地的力量，也許就是發軔在你眼前的一步一米，你的一事一物，你的指巔毫釐。
於有涯之處盡性，才能在無涯之生里盡興。
End.
文 | 韓大爺的雜貨鋪
授權 | 公眾號：韓大爺的雜貨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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