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儒學愛好者的生死搏殺之禍起灌夫
衣賜履說:昨天我們講到,因為宰相竇嬰和太尉田蚡支持儒學,打擊道家學說,把竇太后惹怒了,於是,找了個機會,撤了竇嬰和田蚡的職。田蚡雖然失了官職,但王太后正當盛年,作為太后的親弟弟,這個身份就是潛力,就是一個巨大的引力場,天下趨炎附勢的官吏和士人,都離開了竇嬰而歸附了田蚡。
前135年,竇太后去世,宰相許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因為喪事辦得不周到,都被免官,武帝劉徹任田蚡為宰相,任大司農韓安國擔任御史大夫。天下的士人、郡守和諸侯王,就更加依附田蚡了。
衣賜履說:如果有人想問許昌和御史大夫犯什麼錯,有這個念頭你就錯了!甭問啊,王太后想讓弟弟當宰相,他們不犯錯都不行啊,呵呵。插一句哈,喪事當然是按照儒家的標準來辦的,儒家最重「禮」,各種奇奇怪怪的禮節非常繁雜,雖然禮節不是生產力,多一道程序或少一道程序,說不在乎也就不在乎了,但想在乎就可以是天大的事,正好用來收拾許昌和庄青翟這樣的人。
【宰相田蚡,意氣風發】
田蚡身材矮小,其貌不揚,但不妨礙身份尊貴。田蚡發現,諸侯王們普遍年事已高,劉徹剛剛登基,年紀還小,自己既是至親心腹,又是大漢宰相,如果不趁此良機大力推行禮法來讓他們屈服,豈能贏得天下的敬畏!田蚡入朝奏事,往往一奏就是大半天,他說什麼劉徹都准,他推薦的人,動不動就從閑居在家一下子提撥到二千石的級別(同九卿、郡守級)。終於有一天,劉徹實在忍不住了,說,我的親舅啊,你的人用完了沒有?給我留幾個位置行不?田蚡又要求把考工(兵工廠)官署的地盤劃給自己擴建住宅,劉徹臉都綠了,說,你乾脆把武器庫也佔了算了!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田蚡發現,自己這個外甥似乎也不是軟柿子誒,這才略加收斂。
有一次,田蚡請吃飯,他的同母老哥蓋侯王信(王太后同父同母的哥哥)也在場,田蚡讓王信南向坐,自己卻東向坐,理由是宰相尊貴,不可以因為王信是兄長,就破壞了禮法(東向坐比南向坐尊貴)。
衣賜履說:在閱讀思考這一時期的材料時,我一直很納悶,像田蚡這樣的一個超級人渣,行為方式與儒家提倡的正好背道而馳,為什麼他卻喜歡儒術?與王信吃飯排座位的事,我本來沒有採用,結果突然想到,可能正是這個不起眼的例子,恰恰能夠回答我的問題,我們後面詳述。
田蚡的住宅,在長安,除了皇宮,就屬他家豪華;田地莊園都是最肥沃的地塊;他家到各郡縣去採購的人員,有如現在的快遞公司,在大道上絡繹不絕;他養在後院的美女,數都數不過來;諸侯王奉送給他的珍寶金玉、狗馬和玩好器物,更是無可計數。
衣賜履說:齊景公曾經兩次向孔子問政,究竟國家應該怎麼治理?第一次,孔子回答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為,國君要像國君的樣子,臣子要像臣子的樣子,父親要像父親的樣子,兒子要像兒子的樣子,國家就可治理。第二次,孔子回答說,政在節財。意思是,管理國家最重要的是節約開支,杜絕浪費。
田蚡崇儒,只用自己喜歡的那部分,比如,君臣父子,必須合乎禮法,除了皇上,天下他最大,所以,別說老哥要坐在我的下面,天下所有的人都要以我為尊。但儒家提倡的節儉用度,我不喜歡,那就去球!
田蚡這邊兒風生水起,竇嬰那邊門可羅雀。竇家的老大竇太后死了,竇嬰自己也不大受劉徹的待見,沒了權勢,賓客們也識趣,都跑田蚡那邊兒去了。本來,潮漲潮落,新貴上舊臣下,自成規律,竇嬰自落他的寞,田蚡自得他的意,也就罷了。但一個人的出現,使竇、田二人又產生了交集,一個兇險的交集。這個人,叫灌夫。
【灌夫,打仗應該還是有一套的】
灌夫是潁陰人,他的父親本姓張,叫張孟,曾經做過潁陰侯灌嬰的家臣,受到灌嬰的寵信,便推薦他,官至二千石級,所以冒用灌氏的姓叫灌孟。七國之亂時,灌孟、灌夫父子都參加了平叛,灌孟戰死,灌夫勇冠三軍,立下功勞,等到吳、楚聯軍被攻破,灌夫勇名廣播。
景帝劉啟任命灌夫為中郎將,沒過幾個月,灌夫犯法丟了官。後來又到代國當宰相,武帝劉徹繼位後,認為淮陽(河南省淮陽縣)是天下樞紐,必須駐紮重兵,灌夫很能打仗,故調他任淮陽太守。前140年,又把灌夫調回長安,任太僕(交通部長)。前139年,灌夫與長樂衛尉(長樂宮安保司令)竇甫喝酒,兩人喝美了之後,灌夫給了竇甫一頓胖揍。可是,竇甫姓竇誒,是竇太后的兄弟誒,劉徹為了保護灌夫,趕緊改任他為燕國宰相,離京避禍。然而,沒過幾年,灌夫又因犯法丟官,閑居在長安家中。
衣賜履說:灌夫這人,打仗不怕死,是個勇士,但酒後無德,目無法紀,閑來生事,屬於極度危險的人物。
灌夫有這麼幾個特點,性剛強直爽,喜打抱不平,能言出必行,愛喝幾口,一喝就多,一多就瘋。應承別人的事,一定辦到。交往的人,要麼是英雄豪傑,要麼是大奸巨猾。灌夫家產數千萬,每天到家蹭飯的食客都有數十百人。灌夫的族人在潁川一帶橫行霸道,天怒人怨,當地傳唱童謠:潁水清,灌氏寧;潁水濁,灌氏族。
灌夫和竇嬰這兩個失意的人突然碰到了一起,頓生惺惺之心。竇嬰想依靠灌夫去報復那些平日仰慕自己,失勢後又拋棄了自己的馬屁精;灌夫想通過竇嬰結交列侯和皇族以抬高自己的名聲,兩人援為知己,情如父子,相見恨晚。
衣賜履說:曾經大權在握的人,一朝被剝奪權力,心裡就像藏了七八頭貓,抓得心癢肺癢,無法抵制,竇嬰是也;只富不貴,地位低下,喝個酒都得「我幹了您隨意」,太沒面子了,灌夫是也。
一次,田蚡看中了竇嬰在城南的一塊地,非常喜歡,就派賓客籍福向竇嬰索要。竇嬰大光其火,說,我雖然退休在家,無職無權,田蚡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吧!當場就回絕了籍福。灌夫聽說此事後,比竇嬰還火大,追著籍福大罵了一通。籍福雖然不是官,但很上道兒,不願因自己而鬧得竇、田兩人互掐,沒準兒殃及自己,就編造謊話向田蚡道歉說,魏其侯年事已高,就快死了,咱再等等看吧!
【賓客籍福,行事以自保為底線】
不久,田蚡聽說竇嬰實際上是因憤怒而不肯奉送土地,也很惱火,說,竇嬰的兒子曾經殺人,是我救了他的命。我服侍竇嬰時,沒有不聽從他的,為什麼他竟捨不得這幾頃破地?再說,灌夫是什麼東西?他憑什麼出頭?算了,這塊地老子不要了!
再加上灌夫曾經因喝酒冒犯了田蚡,田蚡對灌夫、竇嬰更加怨恨。
前132年,春天,田蚡發難,向劉徹報告說灌夫家住潁川,橫行霸道,百姓都受其苦,請求查辦。劉徹說,這是宰相的職責,你自己辦理就是了,何必請示。灌夫也不是吃素的,手裡抓了一把田蚡的小辮子,包括用非法手段謀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劉安的金錢並說了些不該說的話,等等。後來,雙方賓客從中調解斡旋,勉強和解。
夏天,田蚡再次大婚,這回娶的是燕王的女兒,王太后下了詔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賀。竇嬰叫上灌夫,打算同他一起去。灌夫推辭說,我多次因為酒醉失禮而得罪了田蚡,最近又出這檔子事兒,我還是別去了。竇嬰說,沒事兒,不是已經和解了嘛。於是,硬拉著灌夫同去。酒過三巡,田蚡起身向大家敬酒祝壽,在坐的賓客都離開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當。過了一會兒,竇嬰也起身為大家敬酒祝壽,只有那些老朋友離開了席位,其餘半數的人照常坐在那裡,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
【喝個酒憋一肚子氣,灌夫也想混官場?】
灌夫看在眼裡,怒起心頭,便起身依次敬酒,敬到田蚡時,田蚡坐在那裡,只稍欠了一下上身,說,我喝高了,不能喝滿杯。灌夫雖惱,但還是賠著笑臉說,您是貴人,請您幹了吧!田蚡當然不肯,抿了一口就放下杯,灌夫強忍怒火,繼續敬酒。灌夫敬到臨汝侯灌賢(老革命灌嬰的孫子,前面說過,灌夫就是姓的灌賢家的姓),灌賢正在跟程不識(與李廣齊名的大將)說悄悄話,並沒有起身離席,只向灌夫舉了一下酒杯意思一下。灌夫憋這一肚子氣,終於找到一個發泄口,怒罵灌賢說,你平時把程不識說得一錢不值,今天長輩給你敬酒祝壽,你卻跟個娘們兒一樣和程不識咬耳朵!
【惹不起田蚡,拿灌賢撒氣】
田蚡一看灌夫又開始發酒瘋了,說,程將軍和李將軍(指李廣)都是東西兩宮的衛尉,你現在當眾侮辱程將軍,難道不給你所尊敬的李將軍留有餘地嗎?
灌夫酒勁兒上來了,說,今天殺我的頭,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還顧什麼程將軍、李將軍!
大傢伙兒一看這個情形,紛紛假裝去上廁所,趕緊開溜。竇嬰揮手示意讓灌夫出去。田蚡發火了,下令扣留灌夫。籍福起身打圓場,替灌夫道了歉,並按著灌夫的脖子讓他道歉。灌夫越發火了,梗著脖子不肯低頭。田蚡便讓人把灌夫捆起來扔到客房中,叫來長史(相府秘書長)說,今天請宗室賓客來參加宴會,是有太后詔令的,灌夫在宴席上辱罵賓客,侮辱詔令,這是對太后不敬,把這廝給我關起來!
為了置灌夫於死地,田蚡開始追查灌夫以前的事情,派遣差吏分頭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親屬,都判決為殺頭示眾的罪名。竇嬰感到非常慚愧,出錢讓賓客向田蚡求情,田蚡不理。灌氏族人,抓得抓,逃得逃,灌夫自己被拘禁,無法告發自己掌握的田蚡犯法之事。
衣賜履說:昨天我們講過,景帝劉啟評價竇嬰,為人輕浮,不夠持重,做事經常由著性子來,難以出任宰相。果然不錯。明知道灌夫和田蚡有隙,明知道灌夫喝酒就瘋,明知道今天就是去喝酒的,人家灌夫自己都說不去,還硬拉著去,灌夫惹禍,責在竇嬰。
我們印象中,兩方鬥法,就是正邪不兩立,正義勝出,大快人心;邪惡勝出,感慨唏噓。但實際情況更多的不是正邪之爭,而是「邪」與「更邪」的對決,權力與權力的角逐,兩方都不是什麼好鳥,都是一屁股屎,勝出的那個,並非他清白,只不過權勢更大而已;失敗的那個,也未必值得同情,碰到了更狠的角色罷了。
田蚡和竇嬰,可都是儒術的推崇者誒。
明天,我們講這場權力之爭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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