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我走過很多路,只愛過這一人
第一次讀《邊城》,是在初中的課本上。
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邊城》只是語文試題里的「重要考點」,那些鄉土人情無法引起我的共鳴,翠翠與儺送的愛情也太過寡淡無趣,打動不了年少的我。
不過,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山水卻讓人神往。在得知沈從文出生於鳳凰古城後,那年暑假,我便央求父母帶我去了鳳凰。結果大失所望,原來古城早就因為沈先生而變成炙手可熱的旅遊景點,從裡到外都商業化了,人山人海,意境全無。
連這點念想也成了空,我很多年都沒有再讀過《邊城》。
後來光陰荏苒,歲月變遷,我走過了許多地方,經歷了許多人事,嘗過辛酸苦辣,也品過世事百味。對《邊城》的作者沈從文也有了更深的理解與共鳴。
我重讀了《邊城》,這一次感觸頗深。
我終於明白,我們原本都是從邊城出發的,走時那麼輕易,彷彿能捨棄一切。只有走過千山萬水,踏遍坎坷人間,才會真正回頭,愛上那一座邊城。
讀過《邊城》的人,也許會忘記書中的某些情節,但一定不會忘了這句經典的「髒話」。
書中的女主角翠翠,本來是個從不罵人的純樸天真的小姑娘。這年她才十三歲,和外祖父住在茶峒城外的小溪邊,靠擺渡為生。
茶峒城在川湘邊界,多山多水,風景秀麗。生活在這小城裡的人,也像這裡的山水一樣,淳樸自然,善良熱情,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都是發自內心的善意。
這一年的端午時節,祖父托自己的老友替他看守渡船,自己陪翠翠進城去看賽龍舟。翠翠看得很入迷,等她回過神來,卻發現祖父不見了。
翠翠不知祖父去了哪裡,一直等在河邊,等祖父回來找她。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祖父還沒出現,在河中捉鴨子的青年卻發現了獨自一人的翠翠。
青年於是好心地邀請翠翠到他家樓上去坐坐。誰知翠翠卻脫口罵道:
「悖時砍腦殼的!」
這是翠翠與儺送的第一次相見。
好好的小姑娘怎麼說罵人就罵人?無辜青年儺送的內心os大概是這樣的。
原來翠翠在河邊等了很久,無意間便聽人說了許多附近小樓上那些妓女的醜事。儺送讓她去「樓上」坐坐,她一下子就誤會了,以為這男子在欺侮她,這才開口罵了平生第一句髒話。
「悖時砍腦殼的」,這句話用湘西方言說出來特別有韻味,湖南女子特有的嬌蠻羞嗔躍然紙上,逗笑了書外的讀者,也逗笑了書中的青年。
儺送是當地船老大順順的二兒子,生得俊朗挺拔,為人爽朗熱情。雖然平白遭了罵,卻只是笑著逗她道:「你在這河邊,當心大魚吃了你!」
這樣純美又生動的初見,藏著一點情竇初開的微甜,總是格外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不由讓人想到自己,豆蔻年華時初動的情愫,是否也像翠翠這般羞澀扭捏?而當年那個儺送一般的清朗少年,現在又在何方呢?
《邊城》最出色的地方是對人情的細膩描寫,沈從文創作《邊城》時,正是他與張兆和的愛情修成正果的時候。他將自己對愛情的感悟融入了作品中,因此顯得格外動人。
邊城人的婚戀習俗最浪漫。
年輕的男子看上了一個姑娘,想和她天長地久,有兩種辦法來求取這段姻緣。
第一種「走車路」,就是男方家的長輩正經請了媒人,去向女方家的長輩提親。
而「走馬路」,則與父母無關,男子若愛上了一個女子,便在月光明亮的夜裡去她家門外唱歌,若女方有意,必會回以歌謠,這段感情便水到渠成。
車路穩妥,馬路多情。邊城人浪漫起來,真是讓今天的小年輕們望塵莫及。
逐漸長大的翠翠出落得水靈標緻,開始有人向她表示愛慕。
儺送的哥哥天保看上了翠翠,在一次渡船時對翠翠的祖父提及了此事。祖父鼓勵這個小夥子按規矩來,天保於是選擇了車路,由父親請了媒人到翠翠家說親。
祖父卻忽然變得態度含糊,將此事擱置下來。
不久,儺送外出歸來,得知哥哥在追求翠翠,兄弟倆互訴衷腸,才知道愛上了同一個女孩。
他們約定公平競爭,那天夜裡,儺送站在翠翠家對岸的溪岩上,唱了一整宿的歌。
歌聲溫柔纏綿,翠翠睡著了,但歌聲卻沉進了她的夢裡,載著她飛到最高的懸崖上,美美地摘了一把虎耳草。
祖父誤以為唱歌的人是天保,聽到翠翠說起她的夢,聽出了她對唱歌的青年有意,這才喜滋滋地進城向天保報喜。
而天保遲遲得不到祖父的同意,所謂的報喜還是一場烏龍,心灰意冷之下,他選擇成全翠翠和儺送,自己出船遠行。
結果船在險灘出了事,天保死了。
最早讀《邊城》時,我常常覺得奇怪,明明作者筆下的山水那麼明凈美好,為何卻總是給人以一種傷懷之感。後來我才明白,那種傷懷,是對命運無能為力的吁嘆。
在這艱辛世道里,人活得那樣努力,卻還是抵不過天命脆弱。
儺送因為兄長的死心懷芥蒂。祖父也終於發現,原來翠翠愛上的是儺送,那晚唱歌的也是儺送,便又急著向他傳達翠翠的心意。
可儺送卻再也沒有為翠翠唱過歌。
明明當年的初見青澀又美好。如今人未變,故事卻變了。
是誰的錯呢?
儺送愛慕翠翠,卻因她總是躲他,便以為神女無意,只是祖父攀龍附鳳,想促成這段姻緣。
翠翠自然也愛慕儺送,卻因為少女的羞澀,不肯輕易開口訴說她的感情。
而祖父則有著更深更苦的心結。翠翠的母親年輕時和一個軍官相愛,因為無法廝守而雙雙自盡,只留下翠翠一個可憐的孤女。
這許多年,祖父與翠翠相依為命,他既害怕翠翠走了母親的老路,又急著在自己有生之年為翠翠定下一門美滿的婚事,生怕自己死後只剩翠翠一個,孤苦伶仃。
世事卻總是與人之所願背道而馳。祖父死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裡,死時翠翠的婚姻大事依然沒有著落。儺送因為不願聽從父親的安排娶別人為妻,負氣出船遠行。
誰都沒有錯。造化弄人。
理解沈從文自身的愛情與婚姻,對理解《邊城》有很大的助益。
沈從文是鳳凰人,學歷不高,在北京公學任教之時,卻愛上了自己的學生張兆和。
張兆和出身蘇州名門,容貌出色,學業優秀,慕名追求的人不可勝數。她本來瞧不上沈從文,卻抵不過他執著而深情的追求。沈從文給張兆和寫情書,一封又一封,帶著湘西邊城的山水氣,那樣纏綿動人,終於打動了她的心。
他寫道:「我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1933年9月,兩人喜結連理。沈從文意氣風發,一生最好的文章都是在那時寫就的。而他筆下的女主角,大多皮膚黝黑,眼眸明亮,有著張兆和的影子。
邊城人的深情和浪漫被他表現得淋漓盡致。
然而,他們終究太不像了。張兆和性格務實,她既欣賞不了沈從文的山水文章,又對他不切實際的浪漫而越來越感到厭煩。抗戰期間,兩人分居兩地,互相通信,沈從文傾訴著自己的思念,張兆和卻更關心柴米油鹽,生活來源。
這種分歧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歷次政治運動讓兩人飽受折磨,沈從文有著文人的堅持,張兆和卻只想趕緊順應時代。內外雙重壓力下,沈從文曾一度患上抑鬱症,而家人卻不理解,只覺得他是矯情。
80年代,有個女記者曾採訪沈從文,在提及他曾被打壓掃女廁所的事時,記者由衷地感嘆了一句:「沈老,當年真是讓您受委屈了。」
誰知就這麼一句,竟讓八十高齡的沈從文抱著記者的胳膊嚎啕大哭。他哭得滿臉是淚,他有太多的苦,很多年來無從訴說。
1988年,沈從文去世,死後被葬在了鳳凰城,輾轉一生後,他終於又回到了邊城。
他自始至終都是個邊城人。
張兆和卻不是,她一生都沒有真正理解他。他們的感情,開始時那麼美好,結束時卻無限凄涼,最終也只能感嘆一句,造化弄人。
《邊城》的最後,孤苦伶仃的翠翠獨自守著渡口,守在有月亮的小溪邊,白塔下,等待著那個久久不歸的青年。
月亮升上了白塔,露水涼濕了心間。那個唱歌的青年,他還會回到邊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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