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韓版……想給杜琪峰的《毒戰》封神！
上個月，看到韓版《毒戰》的首款官方中字預告時，蘋果醬我還蠻期待的。
畢竟是「韓國影壇年度重磅之作」嘛↓↓↓
截圖來自微博@人人視頻
5月22日登陸韓國院線，連續兩周蟬聯票房榜冠軍；上映36天，正式突破500萬觀影人次......這部《毒戰》在韓國賣得很好，口碑也不錯。
本以為，它可能是一部能夠超越原版的翻拍之作。
只可惜，看完之後，我們只想給當年的杜琪峰杜Sir鞠躬道歉！
杜琪峰
是的，這部在韓國賣得越好，越會讓國內觀眾，尤其是銀河映像粉絲心寒的韓國《毒戰》，改編的就是杜琪峰在2013年執導的同名犯罪電影。
當年的《毒戰》是杜琪峰北上進軍內地影壇的第一部「合拍片」（香港電影人和內地影業公司的合作），因此整部電影都充滿了實驗風格，大尺度的制毒，販毒、吸毒的場景如今想起來還是歷歷在目。
再加上杜琪峰銀河映像風格的首次內地化運用，引發了很多主流商業觀眾的觀影不適，所以原版《毒戰》的口碑和評分也並不高。
沒想到幾年過後，韓版《毒戰》會在韓國取得成功，在我們這兒再次遭遇「滑鐵盧」。
韓版《毒戰》海報
說實話，觀影過程中，真是一點都沒有聯想這會是杜琪峰《毒戰》的翻拍。
你跟我說這是韓國原創的故事，只是「致敬」了杜琪峰的幾個梗，我們也是信的。
畢竟，你們這翻拍翻得連主要情節、人物、場面調度、畫面風格都變了，還和原版有什麼關係呢？
TSKS韓劇社的這句翻譯，很到位！
而且最重要的是，韓版《毒戰》不僅存在本土化移植的區別，也暗含著電影技法上的差距。
這麼說吧，如果按照韓版《毒戰》的這股熱乎勁來參照的話，處於杜琪峰中等水準序列的原版《毒戰》，的確可以封神了。
杜琪峰原版《毒戰》
在此，我希望能先澄清一個誤解：許多觀眾都認為，韓國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敢於自黑，敢於挖掘現實題材，敢於直面社會現實與人性，能拍電影最「真」的國家之一。
但其實，世界上有兩個民族的電影人是極少拍出真實影像的，那就是美國與韓國。
前者是通過好萊塢工業化流水線類型作品來進行「文化殖民」，繼續著他們急不可耐的資本主義入侵。
而後者，則是以製作「重口味」類型電影（特別是犯罪類電影）來掩飾民族心理的不平衡。
韓版《毒戰》
不可否認，現在的年輕一代觀眾，無論是內地，還是韓國，其實都是被類型電影餵養長大的一代。
製作類型電影，每一步都有特定的模型與軌跡，創作者只需要使用本質上相同的技巧，去迎合觀眾的預期，滿足他們情緒上的渴求即可。
這是類型電影好看，也難看的根本原因，因為它會在慣性思維中遏制創新，造成大量的重複和雷同。
《金福南殺人事件始末》劇照
這種類型電影的操作原理，非常符合韓式犯罪類型電影的運作。
比如韓版《毒戰》與原版最大的差距，就是它已經完全拋棄了銀河映像帶來的別緻和意韻，成了完完全的韓國類型電影流水線作品，還是模式結構比較偏下的那種。
但巧合的是，作為香港商業電影大佬之一的杜琪峰，他的電影基因也是從經典好萊塢，以及七八十年代的香港電影中發掘而來的。
這種強烈突出的類型化感覺，大約就是韓國導演李海暎選擇改編的原因之一吧。
韓版《毒戰》主創合影
但是，杜琪峰也是一個非常風格化的導演，他最擅長用他那充滿悲劇與江湖氣的人物，對香港身份、危機進行與時俱進的探索。
另外，他對空間結構以及視覺敘事的超強設計感和掌控力，也讓他找到了類型電影背後的藝術性和實驗性，從而樹立了杜琪峰+銀河映像獨樹一幟的風格。
這是任何一位韓國導演都無法借鑒與領會的（其他導演也是如此啦）。
韓版《毒戰》
1
情節做了減法，也去了精華。
韓版《毒戰》對故事情節做了減法，刻意追求結尾的反轉。
影片的故事情節變成了一條單線，便是搜尋「李先生」是何人。
這位「李先生」也成了故事裡唯一的麥高芬，一群人只有這一個目標，追著他跑。
首先登場的就是趙震雄飾演的緝毒隊警察趙元浩。
他盯上大毒販「李先生」多年，但一直找不到蛛絲馬跡。
在他親如侄女的線人秀晶被人殺害後，他遇見了在李先生工廠爆炸案里唯一的倖存人士——年輕演員柳俊烈飾演的徐永樂。
韓版《毒戰》劇照
徐永樂自稱是李先生與中國毒品買家的一位連線人，願意配合警察順藤摸瓜抓捕李先生。
在得知中國買家提出與李先生直接見面，趙元浩決定自己同時假扮中國買家、韓國賣家，兩頭矇騙，意圖擾亂交易，獲取李先生信息。
韓版《毒戰》的敘事目的不是為了呈現追蹤李先生的過程，而是要在這個過程中，展現在李先生建立的這個毒品帝國里，由於無人知曉李先生的真實身份，每個人都想成為李先生，從而透露出的人性黑暗與貪婪。
韓版《毒戰》劇照
這也是韓國犯罪類型片擅長的套路——多個李先生的出現迷惑觀眾的思想，讓觀眾陷入猜謎的快感（or 煩躁感？）里，然後再在結尾來個反轉。
以為這樣就讓最不可能的那個人成為謎底，所以韓版的關鍵詞是「誰是李先生？」
柳俊烈飾演徐永樂
但，人家杜琪峰杜Sir原版的關鍵詞是「出賣」啊！？！高下立現了好嘛！
這麼多年來，韓式犯罪類型片已經自成一體，與好萊塢的結構有許多不同。
比如韓版以少女線人之死為開頭，直接切入案件。
但原版則在甩了古天樂一小段戲份後，以緝毒隊的另一不相關案件起頭，如好萊塢動作類型片一樣，以動作場面刺激視覺，兼具介紹緝毒隊與津海城市背景，塑造正向人物性格的作用。
杜琪峰版《毒戰》
在這短小精悍的開頭裡，孫紅雷飾演的緝毒隊頭頭張隊（對應趙震雄飾演的趙元浩）以卧底身份出現在犯罪隊伍里，在成功破案後被犯罪分子大喊：「你出賣了我！」
從而暗示了他隨後仍將進行的「假扮」身份和繞不開的「出賣」一詞（但這個出賣不再來自於他了）。
兩版緝毒隊長對比，上為韓版趙震雄，下為原版孫紅雷
原版《毒戰》以兩條線開端，一條是張隊跟著古天樂飾演的「卧底」（對應柳俊烈飾演的徐永樂）擾亂交易。
另一條線是鍾漢良和李光潔飾演的粵江緝毒隊同事（韓版減去）跟蹤一批毒品貨物，隨即與張隊匯聚成一條線，接著又引申出另一條線，人物眾多，卻不繁雜多餘。
在原版中對應「李先生」的也是一位從未露面只聞其名的毒販「黎振標」。
杜琪峰高超的地方在於，他是在一步步接近真相時，又畫了一段延長線——原來黎振標不是一個人，而是指七個香港人，他們以一個具體的名字來擾亂信息，從而保全自己。
杜琪峰版《毒戰》里的鐘漢良
原版的敘事目的是製造二元對立的緊張感——張隊領銜的內地緝毒隊代表正義的一方，蔡添明聯繫的香港販子代表港區邪惡的一方。
其實中韓兩版的海報已經說明了主旨。
在原版中，海報上是張隊與蔡添明舉槍對峙，說明這是場正邪較量，也是場兩個男人間的較量。
而韓版的海報則是眾多人物各佔據一角，揭示著它平均的群像敘事方法。
中韓兩版《毒戰》的海報
2
具有韓國特色的扁平化人物！
韓版塑造的是無法拯救的扁平人物。
韓國導演特別擅長製造扁平化人物——好人好得徹底，壞人壞得沒救（還喜歡變態，越變態越好）。
比如趙震雄飾演的趙元浩，是正義的最大代表。他時刻一臉正氣，就好像腦門上寫著四個大字：我是警察！（納悶為啥對方都沒看出來？難道都是戲精毒販，假裝看不出來）
不是批評趙震雄演得不夠好（人家是影帝呢），而是導演需要他演出來的就是一個沒有層次的正義化身。
以至於他飾演的這個人物，沒有道德困境，沒有懷疑，只是悶頭往前沖。
上趙震雄，下孫紅雷
相比之下，孫紅雷更多了一些層次化的展現。
他在假扮身份交易時，能夠完全化身成為哈哈哥（對應朴海俊飾演的朴宣昌）和黎樹昌（對應金柱赫飾演的陳河霖）。
如果有觀眾從此刻切入開始看，絕對看不出他扮演的是一位警察。
他有為難懼怕，有靈機一動，也有道德困境（有機會向蔡添明開槍）——這個警察有血有肉，有勇有謀，能夠帶給觀眾更多熱血感，緊張感和同情感。
杜琪峰版《毒戰》，孫紅雷和古天樂
韓版最失敗的地方在於，他們將古天樂的蔡添明換成了柳俊烈的徐永樂。
原版里的古天樂屬於不老實的「痞帥」形象，一出場便給人一種「要搞事」的印象。
他很聰明，會見風使舵，知道與警方來談條件（戴罪立功），從而暫時取得警方信任而伺機保全自己。
但他同時又非常狠毒，可以毫不留情撞死警察，利用小朋友，槍殺自己人。
上柳俊烈，下古天樂
韓版卻找來看著非常老實的柳俊烈來演大boss，幾乎從一開始就讓觀眾堅定不移地相信，徐永樂是真心與警察為伍了。
導演也就繼續利用這種極端的形象來為結尾平地一聲雷的反轉鋪墊——怎麼看都是滿滿的韓式套路。
這種做法有時會造成大吃一驚的「啊」與「爽」，但有時也會讓觀眾有被欺騙的感覺，這種操作對導演的節奏掌控力與鋪墊細節有非常高的要求。
韓版《毒戰》
如果僅僅靠一個突兀的反轉而沒有前期循序漸進的鋪墊，反轉也會失去應有的感染力。
柳俊烈的「李先生」太過年輕，有單薄沒有厚度。
從亞洲人愛考慮的功利主義角度看，實在缺乏可靠的信服力，導演完全是為了反轉而反轉，這是最大的敗筆。
韓版《毒戰》
此外，韓版中的其他角色也實在典型套路得可笑。
作為逝世藝人金柱赫的最後一部遺作，他生前飾演的毒販陳河霖，頂著一個爆炸頭，穿著內褲露著胸膛，滿臉邪笑像發了瘋一樣，還非要趙元浩去吃顆眼珠才信他（又是吃眼珠！韓國人太喜歡吃眼珠了！！！）
一切都說明了，導演沒有動腦子，他只是給出了一個韓式典型的毒品販子形象（毒販就像黑幫），完全沒有預留出能夠展現演員個人的魅力的設計，非常讓人遺憾。
韓版《毒戰》吃眼珠子的場景，不要細看！
其實，原版中的哈哈哥是一個略帶搞笑的港式喜劇形象，不故意嚇人，反倒是一直哈哈哈，蠻像財大氣粗滿腦子醬油的暴發戶，給了孫紅雷更多的表演空間。
此外，韓版中車勝元飾演的「邪教頭子」布萊恩，朴海俊的毒販副手朴宣昌，以及聾啞人兄妹全都是觀眾一猜即中的人物形象。
而且韓國犯罪電影，第一喜歡吃眼珠，第二喜歡砍手...韓版《毒戰》里全都有，導演這是真的有在動腦子嗎？
韓版和原版的對比
3
爆發影帝級水準的演繹，太需要能幹的導演了！
要知道，杜琪峰導演在犯罪動作電影里的場面調度基本上已經是頂級水準了。
這些調度對調動觀眾情緒，推動敘事都有著看似微妙卻極其重要的推動力。
比如原版《毒戰》里，張隊約見黎樹昌時，幾人呈環形圍坐在一起，攝影機在人物背後遊走，捕捉人物微妙的情緒，在狹小的範圍內造成無比的緊張感。
而韓版則是坐在一個四方桌的兩邊，人物彼此之間間距較大，緊張感大大降低。
同時，杜琪峰的配樂，採用了快速剪輯和小幽默等加分項，也是韓版中所看不見的。
杜琪峰版《毒戰》劇照
杜琪峰是一位講故事的好手，從他的敘事流暢度和台詞設計也可以看得出來。
他的文戲裡，中國人特有的人情銷售的對談方式被運用得淋漓盡致——
在被張隊拒絕一次後，黎樹昌說了一句：不吸，就別談了。
一下子讓張隊和觀眾明白，不得不吸了。
這句話設計得非常自然和關鍵，才有了後面孫紅雷影帝級別的「吸毒後」表演。
但在韓版中，朴宣昌並沒有明說讓趙元浩去吸，反倒是徐永樂還沒開始就主動制止。
趙元浩看不過怕穿幫，才主動去吸，表達和表演都非常生硬，這也許也是文化差異的原因。
韓版和原版的對比
啊，上面吐槽了這麼多，其實韓版《毒戰》也沒有糟到很嚴重的程度。
以一部與港版《毒戰》沒關係的，典型韓式犯罪片的評判眼光來看，還是可以給一個及格分的。
特別是韓版無法嵌入港陸關係的政治背景，以及香港警匪片的場面調度風格，改編後自然是無法與原版媲美。
作為看過原版，熟悉港式警匪片，熱愛杜琪峰和銀河映像，看膩了韓式犯罪片的中國影迷群體，不滿意這種平庸的改編也是可以理解的。
哎，只能繼續期待有韓國導演能夠走出自身的類型圈，尋找新的突破點了。
不然，遲早會看膩的！
古天樂也奉獻了影帝級的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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