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瑞之死，著實堪憐，但別怪王熙鳳

文字：喬治.桑

大凡讀過《紅樓夢》人，大概都能記得賈瑞這個人物。之所以能記得，也緣於他在作品裡是死的最可笑的最沒人同情的一個人。可笑，是因為他害了相思病，還是個單相思！

與這個為她葬送了性命的女人手也沒拉過，嘴也沒親上，共度良宵就更是妄想的事了。為此而陷入情網不能自拔，就未免顯得有些可笑。沒人同情，是因為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自尋死路。自古就有苦海無涯，回頭是岸的警訓，他卻置若罔聞，最終孤獨的踏上了死亡之旅。

賈府有個家族義學之所，為賈家始祖創建，由族中有官爵的人提供資金，作為學費。凡族中有貧窮子弟皆可入此中讀書肄業。塾掌需年高有德之人擔任，經過大家的選舉，出任此職的便是賈瑞的爺爺—賈代儒。這代字輩應該和賈母是平輩，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也不曾有什麼短處叫人拿了，想必也是德行不淺，不然，這個義學掌門人也不能給了他。

賈瑞自小父母亡故，這個沒爹教沒娘養的賈瑞，身世也真是可憐。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這賈代儒想必也是年高精力不濟，雖說素日教訓最嚴，恐他在外面不學好，專營偷雞摸狗之道，故而「不許賈瑞多走一步。」

賈瑞在這樣高壓的家教管理下，按理說也不能有什麼差池，可偏生就是沒達到賈老先生的預期。長大成人後的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在學堂里，經常是假公濟私，勒索些酒肉銀兩；薛蟠在學中橫行霸道，他非但不管，還助紂為虐取悅那薛蟠。薛蟠素無長性，喜新厭舊，棄了香、玉二人後便不來上學了。賈瑞見沒了甚得處，再加上是替爺爺代班，也就不大管學堂里的事了。

以致學堂里亂成了一鍋粥，一群「小婦養的！動了兵器了！」硯台、馬鞭、門閂全都揮起來了。賈瑞怕鬧大了，自己也不幹凈，最後不得不委屈著央告秦鍾、寶玉、李貴出面擺平。若光是這些沒行止也就罷了，偏生還是個最沒眼色的人，居然還要調戲賈府最厲害的大管家—王熙鳳。

第十一回，鳳姐去探視生病的秦可卿，在回來的途中，正獨自欣賞園中的景緻，不防，賈瑞猛然從假山石後走了過來，向前對鳳姐請安，鳳姐猛然見了。將身子往後一退，說是猛然間一見，想不到是瑞大爺。

賈瑞連稱是和嫂子有緣方得相遇。邊說邊拿眼睛不住的覷著鳳姐兒。曹公對這一段叔嫂偶遇的情節描寫很有意思，一連用了三個「猛然」。第一個猛然顯然是賈瑞早就策劃好的相遇，說明他就是藏在假山石後面在等機會。第二個猛然表明賈瑞挨著鳳姐的距離很近，以致鳳姐在倉促間，不得不將身子往後一退。第三個猛然說明鳳姐對此十分意外，沒想到！

那鳳姐是何等聰明之人！如何看不出這等伎倆？假意奉承了幾句便要脫身。不想這賈瑞不依不饒，還說要到嫂子家裡去請安，「又恐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鳳姐假意笑道：「一家子的骨肉，說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話。」要說賈瑞這個人，不僅是沒眼色，而且理解力也有問題。鳳姐的一句「一家子骨肉」擺明了與他的關係只是家中親人，親人之間還談什麼年輕不年輕的？沒成想，這賈瑞卻是「聽了這話，那神情光景亦發不堪難看了。」

這賈瑞長得如何，曹公沒做交代。但是，作品中，但凡有姿色的美男，曹公都會對其相貌有些描述。唯獨對這個瑞大爺的相貌隻字未提，只在這裡用了「亦發不堪難看」六個字。說明這瑞大爺本來長得就不堪，現在的嘴臉就越發難看了！可見這瑞大爺長得比較猥瑣。鳳姐為了趕緊脫身，叫他：「你趕快入席去罷，仔細他們拿住罰你酒。」這分明是要打發他快點滾蛋，他卻為了這句話，兀自木了半邊身子！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沒過多久，瑞大爺果然是滿臉賠笑的到鳳姐屋裡請安去了。賈瑞見了鳳姐的穿著打扮，「亦發酥倒」。又不是專為他美妝，不知道他酥的是哪門子的倒！還斜著眼問二哥哥如何還不回來？怕是路上有人絆住了腳了，捨不得回來。鳳姐附和說男人家常是見一個愛一個的。賈瑞急忙表白他就不是這樣的人。

鳳姐假意誇他，說是像他這樣的人十個里也挑不出一個來。賈瑞聽了，喜得如同猴兒般抓耳撓腮。當即賭咒發誓，表示願意天天過來為鳳姐解悶，若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只因素日聽人說，嫂子很厲害的人，不能出半點差錯，所以嚇得不敢來。如今方知嫂子是個又和氣又疼人的，就是死了也要來的。鳳姐由是贊他是個明白人，不像賈薔賈蓉兩個糊塗蟲，一點都不知人心。

說著話便叫他該走了，賈瑞道：「我再坐一坐兒。好狠心的嫂子。」如此的不知高低，鳳姐便設了一個局，存了要捉弄他的心。約他再晚上過來，說把上夜的小廝都放假，兩邊門一關，再沒別人了。賈瑞喜之不盡，內心以為得手。盼到晚上，依計摸黑入得榮府，只聽得兩邊的門果然是「咯噔」一聲關的鐵桶一般，他等了一夜也不曾見到半個人影。此時要求出去也不能夠。臘月的天氣，夜長凄冷，過門風吹著，「朔風凜凜，侵肌裂骨，一夜幾乎不曾凍死。」好容易盼到天明，一個老婆子出來開門。賈瑞「瞅他背著臉，一溜煙抱著肩跑了出來」。到家即被爺爺賈代儒發現，當即挨了三四十板的狠打，粒米未進，並他罰跪在風地里讀文章。其苦萬狀！

這賈瑞雖是經過了一番「其苦萬狀」，尤是痴心不改！竟不疑是心上人捉弄他。過了兩天得空仍舊來找鳳姐。見擺他不脫，鳳姐唯有另設一計，再約他到小過道那間空屋裡等。賈瑞道：「果真？」鳳姐道：「誰可哄你，你不信就別來。」賈瑞道：「來，來，來，死也要來！」

但是賈瑞到時一見，哪裡有什麼親嫂子！王熙鳳分明變成了賈蓉賈薔兩個，臊的無地可入。二人說這親嫂子已經告到太太跟前，無故被調戲，太太氣死過去了，叫來拿你，拉著瑞大叔就要去見太太。

賈瑞嚇得魂不附體，被逼立了各欠五十兩銀子債據，方得脫身，臨了，又被潑了一身屎尿，冰冷打戰著跑回家裡。自此，落下了咳血遺精的毛病。不上一年，就卧床不起。正愁無葯可醫，不想空空道人送來「風月寶鑒」鏡來救他，囑咐「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三日後管叫你好了」賈瑞不聽勸，照了一下正面，只見鳳姐站在那裡招手叫他。再照反面，立著一個骷髏。從此，他只照正面看鳳姐，反面再不敢照了，不出三日，一命嗚呼，歸西去了。

賈瑞之死，很多人全歸咎於鳳姐，這是很不公平的。鳳姐雖說是撂過狠話：「幾時叫他死在我的手裡，他才知道我的手段！」倘若賈瑞自此再不找她，這話也就是說說罷了。

可這瑞大爺不知眼色，三番五次來尋他嫂子，鳳姐不勝其煩的說：「這畜生合該作死，看他來了怎麼樣！」結果，這瑞大叔不知好歹，竟是攆不走的貨！還說「好狠的心。」不得已，設下一空城計，騙了他在冷月冷風中凍了一夜。自此，瑞大爺若收了淫心，不做妄想，「從此就改了吧」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凍了一夜，挨了頓板子，一天也沒吃上東西。賈瑞依舊淫心不悔，仍要往他嫂子那裡去尋那活計。作品中寫道：「鳳姐因見他自投羅網，少不得再尋別計令他知改」可見，鳳姐本心只是要他改過自新，並無意要害他性命。若是此時他能幡然醒悟，最多見了人有些尷尬，事情也就過去了。

這瑞大爺還真是個吃了屎糊了心不知死活的東西，對鳳姐是恨一回愛一回，心中依舊想著鳳姐的模樣意淫。不久，那身子就虧了元氣。空空道人見他無葯可醫，送了「風月寶鑒」兩面鏡來，囑咐他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反面，只消三日保管好了。他若依著去做，小命還在。可他偏不聽勸，只照正面，還一日數次與鳳姐在鏡里雲雨，以致精竭而亡。

賈瑞的死，賈代儒也要負一部分責任，教育無方，除了體罰再無別計。這孫子凍了一夜，幾乎不曾凍死，那臉色必是青紫無疑。這賈代儒真是個假呆儒，竟全然不顧，先是三四十板子的毒打，再罰餓一天，繼續逼他在風地里跪了一天，豈有不傷身的道理？

賈瑞的死，完全是死在他自己的手裡，賈府里美女如雲，他非要挑上素日就聞知的最厲害的嫂子，吃了一次虧，好歹改了吧？他還非要一條道走到黑！結果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這賈瑞就是那種不作就會死的人。真是應了那句：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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