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事變「前後的五張面孔
歷史上的今天:
1937年7月7日「七七事變」爆發
1
1937年7月6日,大雨。
何基灃的雙眉皺在了一起。
副官剛剛又來報告了一次:宛平城外,那隊冒雨站在城門口的日本官兵,已經站了一整天了。
何基灃知道這幫日本人想幹什麼。
1936年,中國的華北,早已毫無國家主權可言。
《何梅協定》的簽訂,導致當時的華北存在三股勢力:宋哲元二十九軍成立的「冀察政府」,漢奸殷汝耕成立的「冀東防共自治政府」,還有就是潛在實力最強的日本「中國駐屯軍」——經過多年經營,日本的駐屯軍已經滲入到了華北經貿、政治、外交、財政等各個方面,其實已經是華北地區的統治者了。
而對於華北乃至中國的重鎮北平,日軍早就垂涎欲滴了。
事實上,經過不斷蠶食,當時北平的東、北、南三面均已被日軍和偽軍所控制,唯一留下西南面的宛平城還控制在二十九軍的手中——一旦宛平失守,北平將被完全切割包圍。
盧溝橋的地理位置
日軍偵察機拍攝的宛平城和盧溝橋。從照片中可看出,宛平城和盧溝橋,是北平當時對外的唯一出入口,一旦被切割,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作為宋哲元手下最信得過的人之一,何基灃旅長帶著他的第100旅被派駐到了敏感的宛平城。
誰都看得清宛平城的重要性。針對日軍頻頻要求穿過宛平城去盧溝橋一帶進行軍事演習的要求,自1937年6月下旬開始,中國軍隊開始明令禁止。
我管不了你演習,但我可以禁止你通過宛平城。
於是,7月6日宛平城外的這一幕就上演了:日軍就站在宛平城外,堅決要求打開城門,中國士兵荷槍實彈站在城門口,堅決不開門。
兩隊士兵就在滂沱的大雨中怒視對方,站了一整天。
何基灃知道,儘管下著大雨,但雙方之間的火藥味已經濃得不能再濃,一顆火星,就能引起一場大爆炸。
對於宋哲元和二十九軍而言,他們是不想和日本人鬧翻的。
這支在「長城抗戰」中以「大刀向鬼子們頭上砍去」而立下赫赫威名的軍隊,在進入華北之後,卻有了割據之心——「西北軍」歷史上從來沒佔據過中國那麼重要的地理位置,宋哲元不想讓日本人、蔣介石和共產黨任何一方面涉足此地。
宋哲元在「長城抗戰」期間的題字。他人生的最高光時刻也停留在了那裡。
為此,就在一個月前,宋哲元親自做東,在北平的中南海懷仁堂設宴,招待日本駐屯軍步兵旅團司令官河邊正三以及所有中隊以上的軍官。
這本是一場「示好」的宴請,結果卻演變成了險些擦槍走火的「團戰」:
中日兩軍的軍官們,一共坐滿了十大桌。酒才過兩巡,一個日本軍官就跳上了桌子唱起了日本歌曲,何基灃馬上也跳上了桌子,唱起了中國歌曲,第三十八師師長李文田乾脆跳上桌子唱了一段中國的京劇;
然後,日本軍官忽然又開始跳起了日本的舞蹈,兩名中國軍官立刻上前舞拳;
日本人隨後提出比字,當天被宋哲元邀來作陪的還有昔日北洋軍閥老帥吳佩孚,吳佩孚的一手好字讓人日本人無話可說;
最後,日本軍官忽然把宋哲元和副軍長秦德純舉了起來,拋向空中,中國的軍官立刻一擁上前,把河邊正三這位日本旅團司令也給舉了起來,而且拋得更高……
誰都知道,在這樣的氛圍下,「擦槍走火」是早晚的事情。何基灃知道日本人對宛平城圖謀已久,絕不會善罷甘休——比如7月6號站在城門口的這群日本兵,究竟什麼時候肯走?
但是,第二天,手下忽然來報:日本兵又來了!但這次沒有站在城門口,而是繞過城門,直接去了盧溝橋以北。
何基灃微微鬆了一口氣,但還是不放心:日本人到底在搞什麼鬼?
這一天,是1937年7月7日。
何基灃。1939年1月,何基灃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1948年在「淮海戰役」中以第三綏靖區副司令長官的身份起義,後擔任解放軍第三十四軍軍長,南京警備司令部副司令員、水利部副部長等職位,1980年病逝。
2
1937年7月7日,晚上10點30分。
志村菊次郎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的肚子忽然痛了起來。
志村菊次郎是一名新兵,屬日本華北駐屯軍第一聯隊第三大隊第八中隊,中隊長是清水節郎。這一天晚上7點半,第八中隊奉命在盧溝橋附近進行軍事演習——繞過宛平城的那支部隊,就是第八中隊。
就在演習進行到10點多的時候,志村菊次郎感覺自己肚子痛,於是,就找了一個地方去解手。等解完手,因為天色太黑,路又不熟,他走了一條相反的方向,找不到隊伍了。
費了一番周折之後,志村菊次郎趕上了隊伍,向自己的長官報到——他忽然發現,從長官到士兵看自己的眼神不太一樣。
此時的志村菊次郎並不知道,他的這次解手,改變了中國和日本這兩個國家的命運。
志村菊次郎因為這次解手,在歷史上留下了名字
就在志村菊次郎「失蹤」的這段時間裡,經過層層上報,日本駐屯軍司令部立刻指示北平特務機關長松井太久郎大佐,要求他向中國提出交涉,進宛平城搜索。
於是,松井久太郎立刻打電話給第二十九軍副軍長,同時也是北平市市長秦德純:
我們在演習中,有軍隊從後方射來了幾發實彈,我們懷疑是中國軍隊所為。現在,我們有一名日本士兵失蹤了!我們要求進入宛平縣城搜查!
秦德純當即回絕。
此時,宛平城外,日本軍隊也已抵達了城門下,要求進城搜索失蹤的士兵。
守城的中國軍隊也當即拒絕。
松井久太郎又打電話給秦德純:如果還不打開城門,我們將強行進城!
秦德純表示:天亮後,我們的警察會代為尋找,如果發現有你們的士兵,馬上送還!
志村菊次郎此時此刻可能會感到無比的「溫暖」:自己只不過是因為解手迷路了,現在整個日本駐屯軍上上下下都開始行動了起來。
他並不知道,他的中隊長清水節郎其實早就向上級彙報了他自己已經歸隊的消息,並且在清水節郎的日記里,明明白白寫著:
「行蹤不明的士兵,不久就被發現。」
但志村菊次郎更不會知道,日本駐屯軍司令部當時給松井久太郎發去的電文里,有這樣四個字:
「機不可失!」
3
1937年7月8日,凌晨2點。
宛平縣縣長王冷齋的眉頭,擰到了一起。
此時此刻,他正在北平,與松井久太郎和第二十九軍的日本顧問櫻井德太郎談判。
王冷齋皺眉的原因,是因為他反覆向日本人解釋,中國軍隊沒有開過槍,並拿出了「軍中每人攜帶的子彈並不短少一枚」的證據,也表示經過中國警察搜尋,宛平城內根本就沒什麼日本人。
但是,日本人根本就不聽這些。
王冷齋忍不住質問:
「請問,夜間宛平城門已閉,日兵在城外演習,這麼能在城內失蹤?」
松井久太郎根本就不回答這個問題,還是堅持要日軍進城搜索,並表示王冷齋是地方行政長官,「應負當地處理的權責」。
就在僵持中,有報告說,日軍駐丰台的一個大隊大約5、600人,攜帶六門大炮,由一木清直大隊長率領,正往盧溝橋開進。
中國士兵在盧溝橋上架起了防禦工事,準備迎戰
王冷齋當下就決定於櫻井德太郎等人去現場查看究竟。
車開到離宛平城大約還有兩里的地方,王冷齋發現公路兩側和鐵路涵洞均已被日軍佔領,而且都已經架起了機槍,日本士兵也都上了刺刀。
同行的日本北平特務機關輔佐官寺平忠輔覺得,這樣的陣勢可以「嚇」到眼前的這位縣長,於是再次提出:
「事態已十分嚴重,現已不及等待調查談判,只有請你速令城內駐軍向西門撤出,日軍進至東門約數十米地帶,再商解決辦法,以免衝突。」
王冷齋再次拒絕,並且提醒:
「萬一時態擴大,你們二人當負全責!」
7月8日凌晨4點20分,等在宛平城外的一木清直大隊終於按捺不住,向宛平城發射了第一顆炮彈。
日軍炮轟宛平城
中國軍隊立刻開槍還擊。
日本軍隊的一發炮彈,越過城牆,奇准無比地擊中了宛平城縣長公署,公署頓時化為一片廢墟。
王冷齋後來回憶起,公署成立的時候,一木清直大隊長專門前來表達祝賀。當天令人奇怪的是,一木清直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騎馬,而是帶著隨從徒步走來的。
王冷齋這才明白:日本人是在用步子測量炮兵射擊的距離。
這場事變,日本人已經憋了很久了。
王冷齋,畢業於保定軍校,也是軍人出身。1946年,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日本戰犯時,王冷齋前往東京出庭作證。1949年後,王冷齋任第二、三屆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市文史館副館長,中央文史館館員。1960年病逝。
4
1937年7月8日晚上6點40分,日本陸軍參謀本部。
石原莞爾的眉頭皺了起來。
作為臨時主持工作的參謀本部作戰部部長,石原莞爾剛剛以「參謀本部」的名義,下達了「臨命第400號」指示,向在中國的日本駐屯軍發出命令:
「為了防止事態擴大,應避免進一步行使武力。」
但這個命令,遭到日本陸軍內部強烈的反對。
在日本的內閣和統帥部,對待中國問題,一直有「不擴大派」和「擴大派」兩種不同的意見。
不要以為這兩個派別是「主和」與「主戰」的區別,他們的區別只是在於「要不要現在就全面侵略中國」以及「侵略中國到什麼程度」而已。
「不擴大派」以石原莞爾為代表,他們的擔憂主要是兩點:
第一,日本還沒有做好全面侵華的準備,無論是軍隊數量(石原莞爾認為要至少充分動員十五個陸軍師團)還是戰爭資金,都還需要時間。不然的話,就會陷入中國戰場的泥潭。
第二,一旦日本全面侵華,蘇聯是不是會立即反應?一旦形成夾攻之勢,日本可能會遭受滅頂之災。
石原莞爾,後來官拜日本陸軍中將,被稱為「日本第一兵家」。在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時,石原斷言:「如果這場戰爭需要1萬元,那麼美國人有100萬元,而日本只有1千元。」
而「擴大派」以陸軍大臣山杉元為代表,無論人數還是官階都遠勝「不擴大派」。「擴大派」認為:
第一,中國是個不堪一擊的國家,日本只需要動用三、四個師團,就可以征服中國。身為「中國課課長」的久津佐比重甚至還認為:只要日本的軍艦開到塘沽口,甚至不用開炮,北平和天津都會投降。
第二,蘇聯剛剛經歷了「大清洗」,紅軍的優秀高級軍官基本上都被斯大林自己槍斃了,毫無戰鬥力可言。再說西邊又有德國牽制,絕對不會出兵。
石原莞爾「避免進一步使用武力」的命令剛剛下達,之前一直打打停停的宛平城,又槍炮聲大作,中日兩軍又陷入了激戰。
宛平縣城的中國二十九軍士兵跑步進入陣地
這就讓石原莞爾非常痛苦了。
在他看來,最好的方案就是日本的中國駐屯軍「就地解決」這次所謂的「士兵走失」事件。但是從中國軍隊出乎意料的頑強反抗,讓他也必須承認,僅憑那些部隊,恐怕根本不可能解決這次的事件。
最終,石原莞爾批准上呈由「擴大派」制訂的向中國派兵增援方案。
而一旦派兵,就意味著日本認為「事態確實擴大化了」。
這也是全面與中國開戰的一個重要標誌。
5
1938年7月8日下午,江西廬山。
蔣介石的眉毛皺了起來。
上午,他收到了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發來的電報,報告盧溝橋發生了中日軍隊交火的事件。
儘管從1931年以來,比這種級別大得多的中日衝突事件,乃至雙方戰場上拼得你死我活的戰役,蔣介石都見了多了,但這一次,他有一個預感:
日本人真的準備全面動手了。
蔣介石是清楚中日國力對比的,但與中國全面落後的軍工、經濟、軍隊素質相比,蔣介石更擔心的是中國此時此刻作為一個「國家」的狀態。
此時的中國,可能叫一個「鬆散的聯盟」更確切一些:
蔣介石作為一個名義上的國家元首,在廣博的中國土地上,能差遣得動的絕對效忠勢力並不算多。那些表面上尊蔣介石為領袖的各地軍閥們,幾年前還是在「中原大戰」中互相懸賞對方人頭的冤家。他們各自割據,各擁兵力,各打算盤,各行其事。
但是,這一次真的是一次對方「降維打擊」的「滅國戰」,所以,蔣介石決定立即給各路軍閥發出電報——邀請他們一起上廬山,商討一致抗戰。
有點出乎蔣介石預料的是,這可能是他一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登高一呼,全國響應」的待遇:
蔣介石最頭疼的軍閥派系——桂系率先響應。桂系軍閥李宗仁和白崇禧立刻回電:
「中央既已決心抗戰,我輩誓當擁護到底!」
隨後,一向機敏謹慎,從不肯給蔣介石任何可趁之機的白崇禧,親自奔赴廬山面見蔣介石。
隨後,之前還勸阻白崇禧要「小心蔣介石」的四川省主席劉湘也發出通電:
「此國難當前,正我輩捍衛國家報效領袖之時!」
劉湘自己親赴廬山。沒多久,40萬川軍出川抗日。
雲南省主席,滇西軍閥首領龍雲,「山西王」閻錫山,「寧夏王」馬鴻逵等等,全部通電全國,宣布擁護蔣介石,全力抗戰!
最讓蔣介石意外的,是7月8日他收到的一封電報,來自毛澤東等六個人:
「……
紅軍將士,咸願在委員長領導之下,為國效命,與敵周旋,以達保土為國之目的。、
迫切陳詞,不勝屏營待命。
毛澤東、朱德、彭德懷、賀龍、林彪、劉伯承、徐向前 叩
庚亥」
國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難關頭,哪還有什麼地盤?哪還分什麼黨派?
沒多久,蔣介石在廬山發表講話:
「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中華民族八年艱苦卓絕的全面抗戰,由此拉開帷幕。
【饅頭說】
1937年7月8日,日軍在正面攻擊宛平縣城沒有得手的情況下,轉而攻擊龍王廟的中國軍隊防區。
在龍王廟陣地,中國守軍是兩個排,大約70多人,而日軍是兩個中隊,500多人。
面對日軍的優勢兵力和炮火,70多個中國軍人,用機槍,步槍,手榴彈頑強阻擊,打光所有子彈後,抄起了大砍刀衝上去肉搏。
70多名中國軍人,全部陣亡,無一生還。
這可能是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之後,中國陣亡的第一批軍人。
陣地前的日本士兵有些無法理解:平時看似不經一擊的「支那」士兵,為何會變得如此英勇,明知實力懸殊,卻誓死不退?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從1931年到1937年,甚至再往前推,從1894年到1937年,中國人已經隱忍日本人太久了。
而任何隱忍都是有底線的——從1937年的7月7日開始,中國人決定不能再忍了。
在之後的七年里,從盧溝橋到平型關,從上高到台兒庄,從上海到長沙,從徐州到武漢,中國軍隊面對實力遠遠高於自己的對手,雖然屢遭重創,但誓死不降:士兵倒下了,連長衝上去,旅長陣亡了,師長頂上去,軍長犧牲了,集團軍總司令自己衝上去……
中華民族在之後的七年里,體會到了煉獄般的殘酷,但也經歷了浴火的重生。
就像我曾經寫過的那個故事:
抗戰期間,一個記者採訪一位普通的中國士兵,問他對抗戰前景的看法。
士兵回答:「我們肯定會獲得勝利的,這是肯定的!」
記者問:「那到了那個時候,你會選擇幹嘛?」
士兵笑了笑回答:「那個時候,我已經死了。在這場戰爭中,中國軍人大概都是要死的。」
這是強調「大東亞共榮」的日本軍國主義,永遠不會理解的一種樂觀和頑強。
因為中國人從不相信什麼所謂的「共榮」,中國人只知道一句話:
一寸山河一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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