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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女「跟了」街頭痞子,老父親掀起「頭腦風暴」

1609年,一艘英國船隻在前往美洲殖民地弗吉尼亞途中遭遇海難,倖存的水手們漂流到了一座荒島,野外生存數月後,第二年才奇蹟般地獲救。此事件一經曝光便立刻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焦點。很多人猜測,這則富於傳奇性的社會新聞,就是兩年後首演於詹姆士一世皇庭的《暴風雨》之構思緣起。

01

講政治還是談文藝?

彼時的威廉·莎士比亞早已經完成了從小鎮青年到著名編劇、再到文學大家的階級躍遷。在其創作的晚期之末,作為成熟的商業劇大腕,他精準地踩中了觀眾的興奮點,戲劇就在那一場海難中開場。不僅如此,船上的乘客還從北美移民升級成了王公顯貴,再輔以魔法、愛情、復仇等永遠奏效的通俗商業元素,這是一出成功的傳奇劇。幾年後出版的對開本中,《暴風雨》位列篇首,可見其現世的成功。

幾百年後,當莎士比亞業已「封聖」,東西學界對這一出莎翁封箱之作的研究取向卻微妙地走向分歧。曾遭受殖民侵略的國家和地區,比如我國的學者們,通常偏向於關注劇中展現的殖民主義價值觀,並在後殖民時代語境下探討《暴風雨》的當代價值。基於此,劇中女巫的兒子、荒島原本的主人、醜陋的卡列班,到底代表著北美印地安人還是彼時剛剛被英國佬侵略的另一個島上的原住民愛爾蘭人,眾說紛紜。卡列班由誰來演出,黑人?白人?也往往成為當代演出版本的爭論焦點。與這種「後殖民主義視闕」大相徑庭的,是前殖民者背景國家的學者們更喜歡探討這齣戲在莎翁全集中的藝術成就:晚期莎翁的批判鋒芒是減弱還是轉向?由此集大成之作見出莎士比亞傳奇劇之結構模型、與前作的情節人物調用關係等。這篇籍收官之作總結自己從藝生涯的作品,引得許多當代大家也對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義大利已故戲劇導演大師喬治·斯特雷勒,就在呼風喚雨的普洛斯彼羅身上寄寓了自己身為導演這個舞台魔術師,對舞台這個魔法世界的愛恨情仇。演出終場,當普洛斯彼羅折斷魔法杖時,舞台布景轟然倒塌,是斯特雷勒為世界戲劇貢獻的重要的舞台奇觀。

講政治還是談文藝,是擺在每一個《暴風雨》排演者面前的必答課題。有趣的是,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劇院版的《暴風雨》,完美地繞過了這兩種眾望所趨也極難出新的排演思路,而將重心放在了普洛斯彼羅與米蘭達的父女關係,這條通常會被忽略的線索上。

02

老教授、叛逆少女及街頭底層之子

布加勒斯特劇院版《暴風雨》的主人公普洛斯彼羅是提著兩捆書徐徐上場的,這兩疊並無實際舞台功能的道具與演員花白的頭髮、雞心領毛背心以及優雅的談吐相配,給人物的知識分子身份做了定性:看起來這是一名精英老教授。與教授父親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女兒米蘭達。從她露臍破洞的短T恤和牛仔熱褲看,這是個穿釘打洞的平民家庭叛逆少女。這很容易叫人聯想那些疏於管教的鰥夫孤女單親家庭,恰好,在原劇中米蘭達的母親也語焉不詳。

戲劇在米蘭達一段「自報家門」的台詞中開場,值得一提的是,與演出其他段落對莎翁原話只刪不改的「創作原則」相悖,這是一段原劇中並不存在的獨白。由此,演出也被給定了話題方向。米蘭達說,「我和我的父親,還有卡列班住在這。不,卡列班不是我的男朋友。」這顯然是故弄玄虛,事實是,叛逆少女米蘭達與卡列班朝夕相伴,並早就成為了「像一條狗一樣」的卡列班的獵物。如果說教授父親和叛逆少女是這一版《暴風雨》的當代人身份對位,那麼穿著一席破破爛爛的黑袍,拖著金屬鎖鏈上場的卡列班或許就是底層街區之子的形象化。在整齣戲中,假如米蘭達還偶爾對「這條狗」施以溫柔,牽著他轉一轉的話,那麼完全將之視作畜牲的就是女孩的父親了。他在卡列班獸性大發時,救下了幾乎被強姦的女兒。

因為陰謀迫害,帶著幼女「墜落」到這種不堪境遇中的父親,拼盡全力教導著女兒:逼她彈奏並不存在的空氣鋼琴、憑空練習優雅的儀態、引導女兒回憶起到這裡之前的有幾個僕人服侍的高級生活……然而他終於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他阻止不了女兒跟卡列班混在一起。他再也不能坐視女兒在「貧民窩」中被糟蹋、被改造下去了。主人公利用自己的知識武器,展開了自救行動,他在自己的頭腦風暴世界裡調動出了精靈愛麗兒。這個通常被作為女性來演繹,與壞奴才卡列班形成正反分形的「好僕人」愛麗兒,在本版中的處理頗為大膽,它時男時女,有時還可以成為許多人。它其實是醉心學術的老教授的知識世界的擬人化,是主人公的精神避風港。它法力無邊又對主人公無比忠誠,時而精明強幹、時而曼妙多姿。當愛麗兒依照主人的吩咐化身妙齡女郎時,老教授脫口而出:「你這個扮相真不錯。」這也是原劇中並不存在的一句台詞,但能叫人聯想那一句「書中自有顏如玉」的俗語,和流傳在高校的那些綺色八卦。在愛麗兒們的幫助下,主人公成功組織了女兒與王子的相親會。其中,女兒與王子相戀一場,導演令女孩和男孩假裝木偶,被愛麗兒們和父親任意擺弄。這是通過舞台語彙,再次點明演出主題。此處是否有羅馬尼亞歷史遺留問題的隱語對應,我們不得而知。但眼見為實的是,最終知識老爹通過女兒的婚姻大事實現了為自己正名的階級躍遷,落實了政策,回歸了正統。

通觀全劇,在我看來父女矛盾是這一出《暴風雨》的表達落點,這在溫文爾雅的老教授時常藉助音響設備爆發出振聾發聵的吼叫的舞台效果中外化得最為突出,惟有在想像世界中他才是無上的權威。這提示出一切不過是一場「頭腦風暴」,不過是對女兒終身大事無能為力的老父親的自我安慰罷了。在頭腦中美美地想了一溜夠之後,老教授念著「我會折斷我的魔杖」回歸現實。這時,褪下雪白婚紗的女兒重新穿回了叛逆少女的街頭短打,父親最看不上的醜女婿卡列班向她討要最基礎的溫飽所需,「米蘭達,該吃午飯了」。昏暗的光線下,女兒已嫁,跟自己的卡列班過著貧賤夫妻百事哀的婚姻生活,風燭殘年的老父親黯然退場,閉合成了這一版《暴風雨》「以大見小」的演出表達。

03

「非嫡系」的羅馬尼亞表達法

導演亞歷山大·莫爾夫是保加里亞人,但常年與莫斯科、聖彼得堡的名團合作,排演戲劇作品。他曾攜自己在以色列蓋謝爾劇院排演的《唐璜》來到北京,並獲得好評。《暴風雨》和《唐璜》都是諧謔的舞台作品,形式花俏,絕不沉悶,輕鬆之下再埋藏人生況味。劇中有一段父親向女兒「痛說革命家史」的段落。普洛斯彼羅說得口沫橫飛,米蘭達卻一直在走神,以至於要叫父親幾次問詢「你在聽嗎?」在莎翁原劇中,這只是表現米蘭達的天真無邪,再為枯燥的台詞加一點有動作的笑料。但在這一父女衝突的版本中,這段戲則又多了一層「子輩不懂父輩苦」的代溝意味。就像身為知青子女的我這一代人,其實也並不了解父母當年經歷了什麼一樣。類似表達,我們在同樣從父女關係角度切入當代社會現實的羅馬尼亞近年優秀電影《畢業會考》中也曾感受到過,這成就了這一版「小格局」《暴風雨》的當代表達。

導演本身的從藝經歷,亦可勾勒出解體入歐後的東歐從藝者們的文化地理。既厭倦了政治話語,又不是西歐文化嫡系傳人的他們,在尋找著屬於自己的文化話題,即便是在排演西歐人的莎士比亞、拜倫的時候。

演齣節目冊上,在亞歷山大·莫爾夫簡介一欄,出現了這樣一段話。細讀文字,我猜這是《暴風雨》2006年首演時的劇評摘選。雖然算是錯置,但也很好地給這一版本的創新做了褒獎。並且對中國當代改編歐美大師作品的創作者們,提示了很好的作者態度。現摘錄如下,以結本文:

「眾所周知,莎士比亞的劇作都構思巧妙,充滿智慧。這些劇作和其他經典作品的原作都禁得起大刀闊斧的改動,包括大量改寫並結合當下事物。但是要賦予改編作品現代氣息並留住觀眾,還要仔細研磨、思考並拉近與原作的距離。將所有這些元素整合在一起,才能創作出引人入勝的作品,才能留住觀眾,以及吸引更多的年輕人。」

文/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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