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兒常說山多妖、水多怪，這句話在我們這裡體現的可謂是淋漓盡致，撞仙客，鬼附身、走靈陰、驅凶邪都是鄉親們飯後經常談論的話題。

當然，無論鄉親們說的多麼邪乎，很多東西其實都是無從考證的，不過有一件事卻是真的，村裡老一輩兒的人都曾經歷過。

包括，我的爺爺！

說起我爺爺，鄉親們都是又敬又恨的。恨是因為他一人霸佔了村子的十幾座荒山，那些卓立於山峰上面的粗壯松柏，可都是能夠換到真金白銀的，靠山吃山就是這麼個理兒。

可爺爺的獨吞，無異於斷了大家的財路！

而尊敬他，則是因為爺爺把大半輩子都獻給了倚關村，確切的說是獻給了那十幾座荒山，自打爺爺年輕時候做了守山員開始，這裡便十年如一日的太平著。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足震懾村民們蠢動的心，真正讓他們充滿敬畏的，是爺爺的一身本事。點穴扎墳，驅災避禍無所不能，幾乎家家戶戶都受過他的恩澤。

爺爺頗具威望，因此即便有人對他獨佔荒山有所不滿，也不敢太過造次。可凡事都有例外，尤其是當松柏木材價格連年走高的時候，便開始有人動了歪心思。

當時剛上任的村長孫老蔫，就是其中之一……

「蘇天河，這俗話說風水輪流轉，當初你怎麼裝神弄鬼的糊弄大傢伙我管不著，可今天我孫老蔫既然坐上了村長的位子，那就要帶領大家致富，先砍你一山的松柏！」

以往的時候，有人想要動山上的東西，都跟挖爺爺的心一樣，村民們猜想這次也不會例外，於是都做好了看熱鬧的準備，然而爺爺的反應，卻大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撂下一句話，就轉身進了屋子：「孫老蔫，打小我就把你看透了，別看你小子蔫了吧唧的，但滿肚子都是壞水兒，你要開山伐木我不管，不過你別後悔！」

「我孫老蔫的字典里，就沒有後悔這倆字！」

孫老蔫的話是這樣說的不假，不過心裡並不是這麼有底氣，因為爺爺不止一次說過，不是我斷大家的財路，是因為這村子裡的山實在是動不得。

孫老蔫的文化不高，可也明白投鼠忌器的道理，最關鍵的是他從小在倚關村長大，不止一次見過爺爺擺平那些邪乎的事情，所以這番話多少還是讓他心裡打著突突。

可偏偏，他又是個極好面子的人，尤其是剛剛當上村長，迫切的想要做出些實事兒立威，於是就硬著頭皮上了山，不過他手裡拿的並不是斧子大鋸，而是一把獵槍。

用他的話說：「老子可不是膽小害怕，而是要摸清楚山裡的情況，看看哪裡的松柏能賣個好價錢！」

孫老蔫去的快，回來的也快，而且很多村民都從他的臉上看出了顯著的變化，之前的憂心忡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矍鑠的精神，以及那滿面的紅光。

他本就是個極好面子的人，所以不等村民們開口，自己便把後背上的籮筐卸了下來，指著裡面一隻肥碩的死兔子說：「今天晚上都來我家，我請大家吃野味兒！」

消息不脛而走，於是傍晚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村民都來到了孫老蔫家裡，當然他們並不是真的要吃野味兒，而是來打聽開山伐木的事情的，他們真的是窮怕了。

看到村裡的人都來了，孫老蔫也神氣了起來，指著院子里支著的一口大鍋說，今晚咱們先喝酒吃肉，吃飽喝足以後，咱們再商量一起發家致富的事情。

就在大家歡呼雀躍的時候，爺爺卻突然出現在了門口，讓人吃驚的不僅僅是那一身的孝衣，還有他接下來的舉動，直接走過去一腳踢翻了那口大鐵鍋。

對於孫老蔫來說，爺爺的舉動擺明了就是打他的臉，於是就直接罵了起來，說蘇天河你雖然輩分高，但也別蹬鼻子上臉，惹急了我就直接把你給綁起來。

面對孫老蔫的叫囂，爺爺沒有選擇與之爭吵，而是指著不遠處的籮筐說：「孫老蔫，你知不知道你幹了啥，你去看看籮筐，再去屋子裡看看你娘，然後再跟我說話。」

孫老蔫自然不會聽狗爺的話，但是其他的村民按捺不住了，有人懷著好奇走上去看了一眼。但就是這一眼，頓時把那人嚇得癱在了地上，直接尿了一褲子。

那人跌坐在地上的同時，也撞翻了籮筐，當大家目光望過去的時候，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籮筐里根本就不是什麼兔子，而是孫老蔫那八十的老娘。

確切的說，兔子還是那隻兔子，但是臉卻成了孫老蔫他娘的樣子！

「媽呀……」

看到這一幕，孫老蔫直接怪叫了一聲，然後趕緊衝進了屋子，當他抱著自己八十老娘衝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了，而村民們也被徹底的驚呆了。

因為孫老蔫八十的老娘，變成了一張毛茸茸的兔子臉！

換句話說，那隻野兔子跟孫老蔫的娘，在此時換了臉！

自古以來，山村就盛傳鬼怪之事，對於坐落在古戰場遺址上的倚關嶺來說，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村民們頓時就炸了鍋，都說孫老蔫惹到不幹凈的東西了。

在沒有看到自己的老娘之前，孫老蔫對爺爺還頤氣指使的，可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他早已經嚇的魂兒都沒了，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求著爺爺。

唉……

爺爺看著傷心欲絕的孫老蔫兒長嘆了一口氣，說：「我之前跟你說啥來著，咱

們村子的山不能亂動，但你就是不聽，非要去動，這下子好了，報應來了吧？」

事情到了這一步，無論爺爺怎麼罵，孫老蔫自然都不會還口，一個勁兒的朝爺爺磕著頭：「天河叔，都是我財迷心竅，以後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救救我娘！」

雖然生氣孫老蔫的所作所為，但爺爺也清楚這事兒必須得管，於是把身上的孝衣脫下來披在了孫老蔫的身上，說：「這兔子已經有靈性了，被你無緣無故的打死所以橫生了怨氣！」

「要想救你娘也不是沒有辦法，你得按照當年下葬你爹的規矩辦，也就是說要把這隻兔子當成你爹，然後風風光光的下葬，規矩、禮數啥都不能少了！」

把兔子當爹下葬，從孫老蔫的心底來講自然是不願意的，但是架不住村民們的敲打，所以只能聽從爺爺的建議，披麻戴孝，手持白幡，摔盆上供的辦理喪事。

說來也怪，當孫老蔫按照爺爺所說的把兔子下葬了以後，她娘的臉還真就慢慢的變回來了，而且事後問起老人家，她對於自己被換臉的事情，幾乎是一無所知的。

自那以後，爺爺在倚關村的威望更高了，而有了孫老蔫的前車之鑒，再也沒有人敢動村子裡的山了，一晃小二十年過去，山上的林子比以前也更加的茂密了。

「天下的萬物，都是有靈的，有些東西你可以不相信，但是不能不心懷敬畏！」

這是爺爺經常說的一句話，對於其他村民們來說，分量有多重我不清楚。可之於我，這句話已經烙印在了心裡，讓我深信不疑！

二十年過去，爺爺已經老了很多，即便他一直在刻意的挺著腰板兒，但還是無法阻止身軀變得佝僂，這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原來不知不覺間，爺爺已經老了……

所以在看到爺爺背起籮筐又要進山的時候，我趕忙站了起來，只是我沒有想到，這一次的進山，竟然是跟爺爺的訣別……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每次進山之前，爺爺嘴裡都會叨念一遍這句話，然後從後面的籮筐裡面取出三炷香，如果三炷香都能點著的話，爺爺就會哼著小曲進去，反之則會掉頭回家。

我曾經問過爺爺為什麼，他當時很嚴肅的對我說：「蘇童，你記住爺爺的話，人雖然是萬物靈長，但並不是這世界的唯一，你進別人家之前，難道不要敲門嗎？」

那個時候我還小，所以並不能完全理解爺爺的這句話，於是就仰著頭好奇的問他：「爺爺，可我們這是進山啊，又不是去別人家串門，再說你這是上香啊？」

「進山就等於走家串戶，上香就相當於敲門！」

爺爺摸了摸我的頭說：「你現在還小，以後你會明白的，總之你記住爺爺的話，如果三支香都能點著的話，才能到山裡面去，但凡有一支點不著，都不要進去，記住了嗎？」

「記住了！」

爺爺始終沒有告訴我為什麼進山之前要點三炷香，更沒有告訴我『敲門』的含義，不過我還是把這句話深深的記在了心裡，因為爺爺是絕對不會害我的。

「爺爺，點著了，我們進去吧！」

從七歲第一次跟爺爺進山，到了今天已經整整十一年，所以我熟悉一切進山的講究和規矩，看到三炷香都燃燒起來之後，便從旁邊的樹上摘下了四片樹葉。

兩片塞到了爺爺的鞋子裡面，剩下的兩片則是踩在了自己的腳底下，這叫『摘山葉』，其寓意是無論多麼兇險的山路，走起來都會平安，至於是不是真的我也無從考證。

「走吧！」看到三炷香都已經燃燒了起來，爺爺點了點頭，隨後便率先朝著山裡走了去。

從村子到後山，只有這一條路，這些年來來回回的走了成百上千遍，所以即便是閉著眼，我都能摸的准準的，而這也是讓我發現了一些異常，地上的草像是被什麼蹚過一樣。

後山的林子很大，而且也很密，所以地上的草不會生長的太高，但凡有什麼動物路過這裡，都會留下極為明顯的痕迹，一般情況下這也是我和爺爺打野味兒的線索。

「爺，這是啥腳印啊？」

由於夏天的緣故，所以清晨的時候，山裡面會有大量的露水，無論什麼動物踩過之後，都會在潮濕的地方留下一些腳印，但是這些腳印我看著有些陌生。

既不像是野雞的，也不像是兔子或者狍子的，當然更不像是野豬的！

「別看了，那是貓的腳印，沒啥稀奇的！」爺爺回過頭看了一眼，就要繼續朝前面走。

「爺爺，貓怎麼會跑到這裡面來？」

「阿蘇啊，你的見識還是太少了！」

爺爺指了指地上的腳印說道：「據說啊，貓都是有靈性的，它們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亡，所以在將死的時候，都會躲到深山裡面來，不是有句老話叫貓老歸山嗎，說的就是這意思！」

「爺爺，貓老歸山我聽說過，但是這腳印未免太多了吧，難不成村子裡的貓都跑出來了？」草叢茂盛的地方還不怎麼顯眼，但是在一些空曠的地方，那些腳印卻密密麻麻的無比清晰。

「嘶……」

聽到我這樣說，爺爺再次轉過了身子，望著那些腳印皺起了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是有些奇怪，難不成這些貓還集體進山了，我說怎麼今天村子裡這麼安靜，一聲貓叫都聽不到！」

說完之後，爺爺的目光望向了密林的深處，隨後說道：「阿蘇，反正咱們也是巡山，不妨進去看看，爺爺我活了一輩子，還真沒見過這麼古怪的事情！」

爺爺說走就走，轉眼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我暗道爺爺腿腳不減當年的同時，便打算追出去。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身後傳來了一道嘩啦的聲響，頓時讓我驚了

一下。

之前有過表述，倚關村因為地處偏遠，所以一切都還保持著原生態的風貌，加上當年孫老蔫的事情有著警醒，因此進入後山的人很少，所以便成了野生動物的樂園。

既然是野生動物，自然是有著野性的，尤其是諸如野豬之類的，若是正面撞上，保不齊就會有生命的危險，所以我也不敢掉以輕心，趕緊轉過了身子。

刷……

在我轉過身的瞬間，一道黑影從我的眼前驚掠了過去，從那一聲喵叫中我能判斷出來，那是一隻黑貓。

拍了拍因為受驚嚇從而起伏不定的胸脯，我長出一口氣就打算繼續去追爺爺，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目光落在了之前插在地上的三炷香上，頓時讓我哆嗦了一下。

因為，之前還燃燒的三炷香，此時已經滅了兩支！

爺爺曾經說過，進山點的三炷香，但凡有一支是滅的，都不能進山。雖然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我還是緊張了起來，於是趕緊朝著爺爺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兩支香熄滅的事情告訴爺爺！

當我追上爺爺的時候，發現他正站在一道山樑上面，背對著我身體一動不動

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晨山風有些涼的緣故，我隱隱看到爺爺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

「爺……」我一面靠近著，一面喊著爺爺，打算把香滅了的事情告訴他。

「噓……」

但我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已經被爺爺給打斷了，他朝著我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之後，說：「阿蘇，不要說話，過來的時候腳步輕一點兒，不要驚動了它們！」

「它們？」

我並不清楚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我能看出來，爺爺的表情顯得很凝重，於是點點頭輕輕的靠了過去，當我與爺爺並排著站定了之後，也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而這樣的景象，頓時讓我後背泛起了寒氣……

貓，很多的貓，密密麻麻的，足足有百十來只！

原本，就算是如此多的貓，也並不能讓人產生恐懼的心理，但眼前的這些貓不同，或者說它們做出的動作，足以讓人的內心泛起一股子不安，因為它們都在跪著。

那些貓的後腿跪在地上，前腿則是抬得高高的，兩隻爪子並在一起，如同人作揖一樣，不斷的朝著前面拜著！

「爺，這是怎麼回事兒？」我壓著聲音問了一句。

說實話，我從沒有見過如此詭異的一幕，這些貓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動作，這又有著什麼樣的寓意？

「貓拜廟！」爺爺沉著聲回了我一句。

「貓拜廟是什麼意思？」這東西，我連聽都沒有聽過。

「意思就是……」

爺爺說道一半兒，猛地閉上了嘴巴，當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轉變了話鋒：「阿蘇，我們回去，今天不進山了！」

「我聽爺爺的！」

從心裡來講，我同意爺爺的提議，並不是因為眼前的什麼貓拜廟，畢竟那代表著什麼我都不清楚，真正促使我附和爺爺話的原因，是那兩支熄滅的香。

畢竟爺爺多次叮囑過我，進山之前點的三炷香，但凡有一支熄滅，都不能進去！

而我如此著急的追過來，本意也是把兩支香熄滅的事情告訴爺爺，所以這會兒也就沒再隱瞞，直接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

聽到我的話之後，爺爺的臉色頓時就變了，直愣愣的盯著我說道：「阿蘇，這事兒可開不得玩笑，你真的看到兩支香滅了？」

「爺，我看的清清楚楚的，的確是滅了兩支香！」對於這一點，我很肯定。

從我的口中再次確定了之後，爺爺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皺著眉思量了許久，扯著我轉了頭：「阿蘇，我們不回村子了，往山裡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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