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浪:中篇小說《梨園》故事梗概
要人還是要物?護腳還是護鞋?鳥重要還是籠子重要?所有這些,都不難回答。但,要梨還是要樹?要莊稼還是要土地?要當世舒坦還是要子孫後代永續發展?這些看似簡單的問題,卻很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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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爺說知識不等於文憑、文憑不等於人才,朱元璋壓根沒在校讀書,沒誰說他不是人才。毛華胡趙鄧看文憑也就四個半文盲,他們不是人才嗎?九爺說每一段歷史時期大概也就三、兩個人才而不是人才輩出多如過江之鯽,所以你能記住劉邦劉秀而不能記住劉盈劉弘劉弗陵之類,你可能知道唐太宗、唐玄宗,卻不一定說得上唐代宗、唐德宗扒了幾碗乾飯。九爺說當代文憑泡沫化,人才就肯定泡沫化,受男女比例失衡影響,咱農村孩子能考上大學大概也就能保證打不了光棍,甚至都不能保證還端得上飯碗,別自我膨脹,人家說你是人才,你就真是人才了?自我認識失真,選擇肯定失當,終生就肯定失算!
老爺子連骨頭帶肉地嚼巴嚼巴往外噴,堪稱毒舌。
說話時九爺瞪著眼、表情豐富,偶爾模仿小孩子本想裝嫩調皮一把,卻明顯中氣不足,不是啞然失笑,就是頻繁大喘氣。但是話又說回來,九爺中氣不足底氣足,畢竟活了一百多歲,曾帶隊夜襲馬步芳,曾偏師狙擊小日本,也曾出將入相,坐造反派的「土飛機」,可謂飽經風霜、見多識廣,是故在第一代他是小老弟、第二代他是中堅、第三代之後他就是「帝師」,堪稱歷史活化石,彷彿他滿臉縱橫的溝壑每條紋路的每一寸都是寶貴經驗或沉痛教訓,他的話的每個字、每個標點都值得記下來貼在牆上。但,九爺今天這麼說,並不合適。
其一,村委請全村人吃飯,作為長者,這番話是祝酒詞。
其二,有領導在場,他早已退休的省長兒子和早已入了福布斯的老闆兒子也將到場,這麼說場合不對。
其三,承天村運氣爆棚,孩子們考大學竟破天荒連中七元,有的考入北大,有的考入山大,人們正在興頭上,被九爺這麼一說,沒勁了。
其四,扎彩門,掛橫幅, 「狀元」們披紅掛花遊街,然後趕赴露天宴,露天宴設在梨園。梨園,這是野蠻拆遷、流血收地的爆炸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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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已很難守住,其原因,在於它獨特的地理位置。
女兒河穿過三省十七縣,臨近入海口「刷」地一甩,甩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弧外形成個月牙形的地級市,謂之濱海;弧內滴下七滴「淚」,聚攏為承天、承地等七個村,像極了北斗七星。九爺的大兒子升職前曾主政濱海,就是那時,市委市政府決策擴建,總體規劃太極城,實際是跨過女兒河往弧內發展,「陽魚」乃老城區,「陰魚」就是新濱海。這一規劃有創意,順利獲批,接下來就是大規模拆遷、大規模投建,現如今七個村只剩承天,其他早化入城市,壯勞力以保安員、清潔工為業,每月工資千把塊,年輕人讀書的不多,收「保護費」的不少,催生地下110,必要時一個電話打過去,便相約干架,打一拳兌現兩百塊,爽!湊近看,這些村全部失地,村民統統上樓,實在不想上樓的異地搬遷,其中不少人懷揣補償款做生意本想狠撈一把,均無一例外地雞飛蛋打;也有些人家分多了,有房有車有餘錢閑的蛋疼,於是乎子女吸毒,賠光了的也不少。在此背景下承天村由於滯後,見多了,心眼活了,拆遷基本就拆不動了。
可承天村儘管拆不動,這麼多年下來,實際也只剩宅基地外加梨園。他們全村分兩派,一派控制黨支部,一派控制村委會,由於金錢開路,怎麼選都走不出怪圈,於是上演「二人轉」,你搞「黑社會拆遷」,我就敢布置下半夜「放火」,可他們對梨園很棘手。如果說先前以填機井、堵水道發難,那麼自九爺還鄉,尤其在原宅基上「修舊如舊」後,便再也一籌莫展了。其一,多年前上頭有批文開闢九爺故居,被他大兒子拖著不辦,可這張批文沒作廢;其二,九爺家權勢滔天,沒誰主動招惹;其三,九爺一生也不過積攢兩百萬,竟全部拿出來救濟村民,成功聚攏了人心;其四,在村裡九爺輩分最高、年紀最大、威望最隆;其五,九爺對梨園有感情。
九爺對梨園啥感情?打完鬼子回老家,剛到家便狼一般嚎叫著口吐鮮血,昏死過去,原來為了躲鬼子他們全家躲入「地罐」,無良的漢奸竟掘開水道往「地罐」灌水,就這樣,三十九口一個坑都埋進了梨園,而梨園既是祖墳又是家,這道坎怎麼邁過去?但,邁不過去能行嗎?
在場者有人擔心,有人慶幸,多數已感覺出將發生什麼。其實市、縣、鄉鎮領導匆匆趕來,是帶了特別使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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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普通梨園。梨園裡的梨樹大多數比九爺還老,由於間伐再間伐,樹與樹分的很開,之間空隙很大,大到當一百桌酒席擺進去,只聞到香味,看不出擁擠吵鬧。它地理位置特別好,正對區政府,區政府後面是女兒河,河那邊是老濱海,就近集中著全市地標性建築,這布局類似陸家嘴與上海外灘,必寸土寸金。另外,梨園連片,地勢平坦,方方正正的正方形,可榫合鉚的五百畝,周邊都是大馬路,七通一平,不再費事;更重要的是此地風水甚佳,梨園原本是九爺祖上產業,傳了幾代,就興盛了幾代!因此,曾有開發商開口每畝九百萬,所看上的,就是這些,但擁有一千多口人的承天村,原有的四千多畝農地已基本賣完,所剩就是梨園了,所以村民堅決不賣,村委堅決不賣,村民不賣的原因是即便賣也拿不到多少,村委不賣的想法是想拿地跟資本大鱷搞合作,每畝評估僅八萬——由此,黨支部帶頭告村委,村支書進京上訪被抓還被投入黑監獄,這才碰巧驚動了九爺,隨後九爺「修舊如舊」建老宅,以百歲高齡歸故里,變作超級釘子戶,怎麼辦吧?
梨園。待倆兒子趕到,宴席已開。鄉下人吃飯不講究,喝酒爽快,聊天開心,這年頭的公家飯,不吃白不吃,偏偏沒誰意識到這麼吃其實就是吃自己,而農產品價格連年走低,就這,他們種地也種到頭了,將來咋辦?
「狀元」們被請到偏席,湊近九爺,當下正暑假,在讀的大學生加入,早畢業的大學生加入,這就變成了「秀才宴」。但 「畢業即失業」的沒湊場,考上專科的沒湊場。在場的學子三杯兩盞下肚後,一個個慶幸苦難到頭,接下來便感嘆失去了孩提時代的童真童趣,讀大學無疑該找補找補。
九爺又開始說話了。九爺說:「人才都是野生的。溫室里長不出參天大樹。若單憑讀書能成才,你去北京喊一聲,地下室一準湧出一大片,『鼠族』!廉租房湧出一大片,『蟻族』!他們都是人才嗎?先前的人才為國家民族,現在的人才為攢錢買房;先前的人才為了真理正義敢豁上、能豁上、豁得上,現在的人才只有面對私利才豁上,譬如拆遷,我們村真正的人才在村委!」
這番話像是燒紅的火箸對準心臟用力捅,捅到裡邊再死命一攪,讓人疼得直哆嗦。不過最疼的不是村支書,而是村長。
九爺指一指二兒子又一指村長,問:「你們倆相比誰錢多啊?」
這一問差點讓村長癱在地上。
然後是探討、爭論。
九爺最後表態道:「在承天拆不拆梨園是小事,失去民心是大事;如果能堵上漏洞重拾民心,順便把老少爺們安頓好,梨園你們隨便拆!」
痛快!
堵漏洞就要追贓,就要把貪墨者繩之以法,就要歸還群眾利益。
正因此,九爺寥寥數語,激起了一片掌聲……
4
當一切塵埃落定,九爺被請入中南海討教國是,老爺子說:人類社會的發展不能只講公平,也不能只追求增長,而是平衡中失衡,失衡中予以再平衡,先做大盤子,再系統升級。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歸根結底是社會主義,在社會主義制度下,籠與鳥、人與物、官與民、個人與社會、現在與未來、生存與發展乃至黨性與人民性之間有矛盾,但這些矛盾都不是對抗性矛盾,是可以予以化解的。我們要體現制度優越性就要轉移支付,強調二次分配,大不了定點扶貧,給人留條活路;我們要做大做強,既要老虎蒼蠅一起打,又要人盡其才、人盡其用,起碼讓南郭先生騰位子,把能做事的用起來。
九爺的話沒有白說,現已變作方針政策,正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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