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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龍:?海老頭和他的野羊踱

黃龍,江蘇徐州人,一個普通教師,工作於四川江油,一個普通文學愛好者、讀者,偶爾也寫文章。發發牢騷。閑暇時寫了兩部網路小說《劍盪天魔》和《上古七神》,偶爾也寫寫詩歌散文等。

海老頭和他的野羊踱

太陽微熏著野羊踱,愜意的好像品一壺酒。殘留的露水也微蒸著野棉花,為野羊踱酵著一層粉紅霧靄。

海老頭抽著葉子煙悠閑得踱著步,煙霧爬上他黑色的裹頭布,久久不願意彌散。鍋里的油洋芋飯還悶在鍋里。嘿!香味竄滿了野羊踱。田裡的稻穀已被海老頭割完,谷把齊刷刷地昂立在整齊的谷茬上。月亮還沒隱去他就開始割,一把把沾著露水的金穗頭,在海老頭的手裡翻轉打結,服帖地坐在谷茬上。海老頭欣賞著滿田的金穗,高興地笑起來。

「海老頭,一個人瞎笑啥!」

「笑你狗日的不坐汽車趕場,偏要走這荒了的小路。」

「怪老頭子,二狗子昨天罵了你一天,你耳朵也不燙。」

「罵我啥?」

「說你這死絕種的五保戶老頭子不看好你的羊,跑到嶺上把他的紅薯葉子吃了。」

「背時的二狗子,我七個娃,他才幾個種。」

海老頭有些生氣,穀子也不看了,氣沖沖地回到家。吃飯的時候,把洋芋一塊一塊地往狗身上砸。「不中用的東西,也不知道學城裡的狗用嘴接,難怪小輝不喜歡你。」

海老頭的確有八個孩子,集體生產時餓死了兩個兒子。離家最近的三兒子也在臨縣教書。小輝就是老三的兒子。海老頭實在氣不過,就給老三打電話讓他們全家星期天都回來。

老三在臨縣教書,坐汽車到野羊鎮都要三個小時,野羊踱的公路又不通,回來還要走上半個小時的路。老婆王霞又是城裡人,一聽老三要帶小輝回野羊踱就不樂意。怕小輝被蟲咬、怕被野羊踱的毒太陽晒黑,也怕小輝玩野了不寫作業。一聽這,海老頭鬍子都氣直了。當著老三的電話說王霞。

「啥子,你老三怕女人,小輝都不帶回來,你家裡到底哪個說了算。要不回來就都不回來,我一個人都過了二十年。辛辛苦苦送你讀完大學,當上人民教師就嫌棄我了。」

聽完這,王霞也不樂意了,老三剛掛完電話就跟他鬧。

「你爸生了你們家幾個,憑啥每次都要讓你去看他。你要走可以,小輝不能去。」

老三便哄她:「家裡穀子割完了,是該幫著爸爸背回家裝倉,小輝也有幾周沒看見他爺爺了。」

偏偏小輝這孩子聰明,每到這個時候就哭著喊著要爺爺。越是勸他哭得越大聲,哭到最後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最後,王霞也妥協了,臨走也不忘裝上幾本書,讓小輝天天寫日記。

海老頭老伴死得早,孩子又都在外地打工。一輩子要強,脾氣也古怪,偏偏小輝願意跟他親近。

小輝喜歡野羊踱多過於海老頭。春天,杜鵑花、桃花、梨花和其他山花開滿了野羊踱。海老頭又是最好的爺爺,把小輝頂在肩上,去掏平日里他留意的幾個鳥窩。也總不忘在春天抱窩雞,讓小輝去摸他們圓滾滾毛茸茸的黃色身子。

夏天,海老頭就帶小孫娃去網溪澗里他養的魚,翻躲在鵝卵石下面的黃黑色螃蟹。摸竹筍尖上的竹牛,撿後山長成坪的蘑菇。

秋天,即使在收谷栽油菜的時節,海老頭也要帶小孫娃去山上玩。狗就跟在他們身後轉,看他們滿山地找八月瓜、酸棗、柿子,聽海老頭教小孫娃唱:「八月瓜,九月揸,十月摘來筐娃娃……」

冬天,海老頭早早的把秋收的板栗炒好,小孫娃就喜歡吃山野的野板栗。也虧得這些板栗,引來了大批的毛老鼠。海老頭手裡拿著頂門杠,一棒一個,早早地就用松樹枝把它們熏在火塘上黑黑的竹竿上。過年的時候,一家人正在討論這毛老鼠的肉如何的香,小輝一下就哭了,說海老頭殺的毛老鼠是松鼠,哭鬧了好久,直到海老頭答應永遠不再殺松鼠為止。小輝哪裡知道,海老頭不打松鼠,冬天哄得小輝喜笑顏開的板栗早就被松鼠吃光了。

冬天是個好季節,海老頭總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年豬殺了,屋裡又曬了大量的干竹筍和干蘑菇,羊也是最肥的時候,雞也有魚也有,連場都不用趕,一家人高高興興地過個年。到時候我的五個兒女和我的孫子們都要回來。海老頭終年緊縮的眉頭也舒展開來,整個臉笑得像一枚熟透的紅棗。

晚上月亮剛探頭,麻狗就竄出去嗚嗚的叫著。海老頭拉開電燈,不是老三還有哪個?「哎呀!我的小孫娃也回來啦!爺爺抱抱,又長高了。水果和零食全都趕場買回來的,這次一定要多住幾天,把穀子打了,背一袋子新米去吃。」

老三走進廚房,揭開鍋蓋一看,冷了的洋芋放在鍋里放黑了顏色。「爸,你又煮一頓飯吃一天,你這樣要不得,你忘了醫生怎麼說,讓你要少食多餐。」「我一個人,哪有那麼多講究,晚上我們吃好的。」說完就用鍋鏟將剩下的油洋芋飯全部鏟到豬食鍋。

晚飯後,海老頭坐在長條板凳上抽葉子煙。月亮霧蒙蒙的,星星也都還明亮。「小輝睡了?睡了好!王霞怎麼沒回來?」「王霞在城裡給娃娃補課,一天好幾百呢。」「哎!不回來也好,她是城裡人,哪走的慣我們這山路。」「爸!你想多了,王霞今天還讓我多給你帶幾百回來。」

海老頭吐了一口煙,煙霧就纏繞在他黑色裹頭布的周圍。「三娃,我和你媽生了你們七個,你前面的兩個哥哥在集體生產就病死了。我和你媽為了養活你們,最先來野羊踱開荒。這野羊踱的田地,都是我和你那小腳的媽,一鋤一鋤地挖出來的。田也是我用豬屎和牛屎增肥了的。你有出息考上師範,我和你的兩個姐姐養豬養牛地把你送出來,我不求你回來住,你好好在城裡教書,我再爭取活個二十年,等你退休了,把這野羊踱打點的巴巴適適交給你再死。」

老三「嗯」了一下,就陷入了沉思。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自己師範剛畢業的時候,雖說成績優異,但家裡沒關係沒背景,只能從鄉鎮教書開始,奮鬥到二十七八才調到縣城。自己也年過四十,可小輝才剛上小學。城裡物價高的很,王霞天天念叨經濟賬。就像現在國慶節七天假,自己輕輕鬆鬆的就可以在城裡補課賺夠兩千。

他也愛野羊踱,他也知道海老頭辛苦。自己媽去世的時候,他才和小輝一般大,最小的弟弟才剛剛兩歲。海老頭好強,別人挖一畝田,自己一定要挖兩畝。公家剛剛分財產那會兒,他一晚上連茅坑的糞都能擔干。土地下戶那會兒,自己滿山谷地養羊、養魚、養鵝、養牛、養豬,打繩結似的攢錢送家裡的孩子讀書。兩個姐姐忍受不了勞苦,在他剛畢業就出嫁了。兩個弟弟又不爭氣,一個念了中專被分到了外省。另一個,天天跟著二流子混。初中還沒畢業,就跑出去打工,到現在也沒和家裡聯繫。大姐二姐又都去了外面打工,自己又在臨縣,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一回。

哎!他不是不擔心他爸。新聞里剛出現賊娃子為盜取空巢老人的財產,殺人滅口的時候,他嚇得心驚肉跳。偏偏那段時間又是農忙,海老頭為了抓生產大晚上的還在田裡。老三又是教語文的,想一下整個野羊踱就只有海老頭一人,平時豬牛養的多,莫不是賊娃子早就盯上了。已經十二點了,想想都可怕,穿上衣服就要往家裡走。王霞被吵醒了,發脾氣說十二點早就沒車了。老三和海老頭一樣的倔,第一次朝王霞發這麼大的火。「不準攔我,打的也要回去。」家裡面吵翻了天,小輝在房間里哭個不停。偏偏這個時候海老頭打電話過來,說自己回來晚了,在灶屋裡忙著煮吃的沒聽到電話響。老三也是第一次朝海老頭髮這麼大的火,爸都沒叫。氣勢洶洶地吼著海老頭:「我說你是命重要還是農活重要,大晚上的你在田裡幹啥子。」掛完電話蒙頭就睡了,在被子里還顫抖不止。

也正是這次發火,老三徹底向王霞攤牌。每周的補習課自己決定上不上。每過兩周就要回老家看自己的爹。錢可以少掙一點,反正爹只有一個。也正是這次發火,海老頭的田才從水田十畝旱地三畝減到了水田五畝旱地兩畝。

「龜兒子些,這野羊踱最開始有八九戶人家,肥田都有八九十人畝。上了坡就是鎮上,水不缺、柴不缺、糧不缺。為了少走路,全都住在嶺上去了。旱地水田全都種了樹,背他媽的時,好好的田讓樹根子都竄完。將來不打工了,全都去喝西北風去。空著的五畝水田,開春放滿水,全部養鴨子。」海老頭又像對自己說,又像對老三說,忿忿的將煙鍋頭往青石板上敲。

天空才剛剛翻魚白,露水重的很。海老頭和老三把最後的稻穀也收割了。海老頭用鐮刀指著谷口說:「公路從那裡就可以修下來,這野羊踱地勢好著呢,以前有個道士路過討水喝,說這是個聚寶盆,又是個產文人的地方。我還不信,說那老道士:『這裡連野羊在樑上,都要打轉轉不敢下來,哪裡有你說的那麼好。』他還說:『你不信,我說的話從來沒有假。』結果你那年,不就是以高分考上的師範的嘛。而且……」,海老頭轉過臉,用想要老三信服的口吻說:「我種啥子啥子就要出,養的東西也是最肥的。」

中午,老三的手上全是被鐮刀磨的血泡,海老頭殺了只雞,讓老三在柴鍋里燉著。「老三!老三!快出來。」海老頭驚喜地喊道。「快,紅苕地里套了個野物。我一個人不得行,這傢伙野性大的很。」老三也面露欣喜的神色快步跟在海老頭身後。這拱豬子學名豬灌,喜歡在夜間覓食。一旦出現在農民的旱地里,往往整塊地都被他的豬鼻子拱翻了,海老頭已設下套多時了。

「呵!這麼大個拱豬子。」海老頭讓老三拿樹杈叉住拱豬的腰部。原本機靈的拱豬全身縮成一團,黑溜溜的眼睛目露凶光。「這傢伙毛太光滑了,樹杈叉不住。爸你要注意這傢伙的前爪。算了,我年輕我來抓。」海老頭向他擺擺手,眼睛緊盯著拱豬子,猛撲下去,拱豬子發出殺豬一樣的嚎叫聲。「這傢伙把今年的紅苕地全都糟蹋了。」海老頭提起被套了後腳的拱豬仔細打量到。隨即,又用嘴吮被抓傷的手指。

海老頭用背篼裝起捆好的拱豬子。一老一少的走在田坎上。「老三,我都計劃好了,將來你們老了都要回來住。你們出資修個公路,把這裡搞成一個度假村,也修個城裡時興的別墅來。這谷里,一年四季都開著花,溪澗的水又這樣清,後山又有瀑布,我一個人看,怪可惜的。」

「爸,我一個教書的哪有那麼多錢。」

「你放心,等我八十幾歲柱個拐杖跑到鎮政府去鬧,叫他們解決我們出行難的問題。」「爸,你這是扯歪理,萬一人家說安置房給你修起,你自己不住怎麼辦。」

「這谷里還有八九十畝的良田啊!我土地在這裡,死了化作布谷鳥也要歇在這谷里的樹杈上。」兩父子被這打趣的話都說笑了。「老三,我把這野物關在柴房裡,莫讓小輝曉得了。這傢伙野性大的很。」

海老頭曉得媳婦愛乾淨,小孫娃剛回來就拿舊圍席把牛圈和羊圈圍起來。今年老黃牛下了小牛。小牛鼻子粉粉嫩嫩的,悻悻地伸出小舌頭舔鼻子上冒得水。兩個黑溜溜的大眼睛,在茂密的長睫毛下一眨一眨的。小輝出神地看著小牛,伸出手想要摸摸它。小牛貪食小輝手上逗引著的翠綠桑葉,歪歪扭扭地靠近小輝。用帶刺的小舌頭捲走小輝手中的桑葉後,睜著大眼睛等待下一片桑葉。小輝打開爺爺圍的圍席,用小手撫摸著小牛的額頭,好奇的用手指觸摸著它冒水的粉嫩鼻子。伸進它的鼻孔去感受他呼熱氣的鼻孔。若不是海老頭前來阻止,他肯定會扳開他的嘴,看看黃牛到底有沒有長門牙。

海老頭和老三剛回家就看到,護犢的老黃牛要向小輝頂去他堅硬的角。海老頭大聲地呵斥著老黃牛,老三則抱過小輝重新圍上圍席。海老頭將拱豬連同背篼倒在了柴房的草上,後腳也依舊沒有鬆綁。關上柴房的門,在周圍折斷一根樹枝插在門扣上。

中午的太陽毒的火辣辣的,谷把都曬得乾乾的,老三把篷布搭好,準備中午把先割的谷把脫粒,下午在背剩餘的谷把。

脫粒機以最大的馬力轟鳴著,誰都沒有注意小輝去了關拱豬的柴房。要是能事先預知,海老頭肯定會把柴房鎖了,至少會用攔豬攔牛攔羊的圍席把拱豬圍起來。這樣,也不會造成海老頭一生最大的悲劇。

小輝聽見柴房裡有斷斷續續的豬叫聲,折斷了門扣上的樹枝去了柴房。口中喃喃自語道:「嘿!小傢伙,你為什麼被爺爺關在這裡,我來給你鬆鬆綁。」小輝吃力的把拱豬身上和他一樣高的背篼掀開。拱豬見背篼掀開了,直立起身子,鼻子連接到尾後的帶狀白毛開始微微聳起。這傢伙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輕聳著鼻尖,收縮的利爪全部張開,慢慢的直立起來。小輝不知道這是野羊踱最有野性的東西,還以為它會和小牛一樣喜歡他,便把手探過去摸他光滑的額頭和豬鼻子。

脫粒機的聲音震耳欲聾,一陣隱約的哭聲讓海老頭心裡咯噔一下,海老頭一把扯下脫粒機的電源。「不好!小輝去了關拱豬的柴房。」老三蒙了一下才從脫粒機的轟鳴聲中回過神來,隨即就大步跑向柴房。

隨後的一幕連海老頭和老三都嚇住了。小輝整個右手的虎口帶手腕被這傢伙咬住,不斷在往外冒著血,小輝哭的臉煞白煞白的。老三抱住小輝往門外跑,賭氣地打掉海老頭想要抱小輝的手。海老頭眼睛含著淚,摸出柴房準備做鋤頭把的柏樹,對著拱豬就是一頓亂打。「我叫你害我小孫娃,我叫你害我小孫娃。」海老頭打紅了眼,咬牙切齒地咒罵著被打慌了神的拱豬。

老三抱著小輝跑在田坎上,小輝還在肩頭哭泣。聽著老房子傳來拱豬子殺豬般的嚎叫,心中五味雜陳。當時,自己為什麼氣憤地打掉海老頭的手。他明明給我說了的讓我注意小輝,拱豬關在柴房裡。好像這一切都應該怪自己的爹,如果我不來看他,又或者我聽王霞的話,不帶小輝回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似的。可是我為什麼要怪自己的爹呢,他愛自己的孫子又有什麼錯呢,自己本來就應該帶小輝回來常看他的。老三被這一切弄煩了,見小輝還在哭,大聲地斥責他自己手賤,要去摸那逮來的野物。

到了鎮上的衛生所,醫生們都在睡覺,護士見他滿身都是草屑和灰塵,以為是一般的鄉下人懶懶地讓他等一會兒。這下老三集聚的怨氣全都爆發出來了。「快給老子馬上把醫生喊來,三分鐘不來老子要去衛生局告得你們關門整頓。我娃兒是被拱豬子咬的,筋都要咬斷了。馬上把醫生給我喊來。快!」

護士被這吼聲嚇得睡意全無,一個挨一個的給醫生打電話。本來今天是有值班醫生的,看中午沒有人,早早地跑去吃人家的房子酒了。其他醫生又覺得不該自己值班,都懶懶的睡在家裡不願意來。老三撥通醫院院長的電話,生氣地對他說:「秦院長,我是鎮上海老頭家的老三,就是在臨縣一中教高中的那個。如果醫生再不來,我就到市衛生局告到你們醫院休業整頓。」不到五分鐘,鎮上能來的醫生基本都來了。但距離老三來那會兒,已經快到一個小時了,連小輝的傷口都開始結痂了。

海老頭家的老三大家基本都有所耳聞,他當年還是這縣上的文科狀元,現在又是臨縣高中的骨幹教師。

一個老醫生忙著給小輝消毒、縫傷口、打狂犬疫苗。清洗完的傷口露出白花花的肉,雖然還沒有咬到筋骨,但這麼長的傷口還是讓醫生們吸了口氣。老三臉上還是面露不悅,不停地催促醫生傷口縫小一點。老三並不是因為這群醫生的遲到而生氣,而是生氣這群醫生的醫德。在縣上或者市裡,護士和醫生對待病人都十分小心。要不是自己的威脅恐嚇,這些醫生才不會這樣快到這裡。老三突然體會到海老頭和其他老人為什麼不喜歡到醫院來。雖然那個值班醫生又是道歉又是買水,老三回縣裡後,還是一紙投訴信,附帶醫生來的前後鐘錶照以及小輝傷口前後的照片,跳過縣裡直接郵箱到市衛生局。老三知道到縣裡極有可能不了了之,為了鎮上更多人的就醫,他直接把問題寫成文字材料反應到市衛生局。

思來想去,老三還是打電話告訴王霞這件事。王霞來的時候,小輝的手已經紅腫起來,安靜地睡在病床上輸水。王霞踉踉滄滄地跑來抱緊小輝,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口中輕喚著小輝,並不理會老三,抱起小輝就要回縣裡的醫院。老三跑過來拉王霞,「王霞,小輝已經睡了,醫生也說沒事了。」王霞甩開老三的手,憤怒地說:「老三,小輝如果有什麼事,我們立刻離婚!離婚!」老三抱著頭坐在醫院外的椅子上,海老頭也顫顫巍巍的到了醫院。老三看著海老頭眼裡溢滿了淚水,覺得他頓時老了幾歲。「爸!」老三抱緊了海老頭哭道:「爸,小輝的手縫了九針。九針呀!我好擔心他,沒有他我還怎麼活。」老三像他小時候那樣抱緊海老頭,海老頭也流著淚說:「我的小孫娃遭罪吆!」王霞似乎聽不到這哭泣的父與子,冷冷地抱緊著小輝。

老三也有些生氣王霞對海老頭的冷淡。說起來她也該有份責任,如果她不耍大小姐脾氣和他一起來,就有人照看著小輝。小輝被咬,我心裡也不好受。她倒好,離婚隨便就上口了。自己媽媽離開的早,萬般的寵愛她,不說離婚,臉都沒紅過幾次。

晚上,老三和海老頭回家裡住。王霞照顧著小輝招呼都不打就回了縣城,堅持要再去縣醫院檢查一下。老三回到谷里,見海老頭還沒緩過悲傷,笑著說:「爸,我們來把拱豬子的皮剝了,炒了下酒。不要造成雙重損失嘛!」海老頭拖出死僵了的拱豬子,老三看著滿嘴流血的拱豬,笑著問:「爸,你打得那麼碎,怎麼好剝皮。」海老頭也被逗笑了,「我恨不得它生九條命,把我小孫娃挨的痛讓他成倍的還回來。」老三一掃之前的不快,摘了秋辣子、小藿香、生薑、土蒜和著秋筍子在柴鍋里爆炒,香味和油煙就圍繞著老三頭頂昏黃的燈光從熏黑的煙囪竄出來。

晚上,把剩餘的穀子脫完後,海老頭看天上像麻子臉一樣的星星,估計沒有雨就把穀子攤在地壩里。父子兩人洗乾淨臉,還是第一次像今天這樣,輕鬆地坐在桌上吃一桌好菜。晚上,老三也記不得喝了多少杯酒,說了多少胡話,隱約的記得是自己的爹把自己扶上床,還像小的時候那樣給自己洗了腳。老三隱約的記得海老頭說:「老三,擦腳的時候要把腳擦乾淨,不然要爛腳丫。你小的時候,一到半夜就尿床,我打斷了三根黃金條才止住了你的壞毛病,我也曉得你是油鹽吃少了才愛尿床,被我打爛的屁股到了冬天就害凍瘡,褲子上全是揭了傷疤的血。三娃,我的好三娃呀,你媽死得早,我是心痛你那兩個給你洗尿褲子的姐姐呀!……」

老三知道海老頭也醉了,他想安慰海老頭,可身子軟得像一灘爛泥。他知道海老頭在反覆念叨他的七個兒女,念叨他那不成器的小兒子,念叨自己的爺爺葬在這裡,自己的媽葬在這裡,自己的爹將來也要葬在這裡。念叨要自己向王霞認錯,代他向王霞賠禮。要看著自己的小弟弟成家立業……

老三醒來,太陽都偏到一邊了。鍋里稀飯都晾冷了,老三熱了剩菜胡亂地吃了幾口,用自己一膀的力氣把穀子背完。海老頭刨地回來,看見老三的臉都熱成了豬肝色,連忙打了盆熱水讓他擦臉。「仙人呀,這麼大的太陽不怕熱傷風。」

下午刨地育油菜苗,海老頭忍不住地開口問老三:「怕不是王霞還沒接你電話。」老三有些生氣地說:「不管她,她帶著小輝回縣裡,回簡訊的。」「那你還不追回去哄一哄她,女人嘛,終是會心軟。要不你就把責任都推在我身上,讓她看在我老的一包莖份上……」

「哎呀,爸爸你不要想太多,大不了就不過了。」

「狗東西,你怎們說話的,當著王霞的面一定要好話說盡。人家啥都不圖就嫁給了你,還給你生了小輝。」

下午,油菜地一育完,海老頭灌了一壺香油包了兩方臘肉,把剩餘的拱豬子肉全都裝起來就催老三上路。老三遲遲不走,磨蹭著想把剩下的農活全部做完。「你莫不是想挨了打才走。走!快走!我這裡不需要你幫忙。」海老頭生氣地說。

老三換了衣服,帶著哭腔說:「爸爸,我過一段時間才回來 。你要保重呀!」老三走在出谷的路上回想了很多往事。他記得有一次班上開家長會。他當著全班念了一篇《我的夢想》,他說:「有人問我,我長大後要幹什麼。我說,我要當一個爸爸。有人又問,為什麼會是爸爸,至少應該是科學家、醫生、老師呀。我回答說,因為每個人都不想當爸爸,爸爸最苦最累,常常要為家庭賺錢奔波。但我相信,爸爸一定是幸福的。」自己的爸爸從未讀過書,那天光腳挽著泥褲管就到鎮上開家長會。在所有家長中,他是最老最臟,手上和額上溝壑最多的人。他記得那一天,海老頭哭得稀里嘩啦,鼻子口水都哭出來了。我的爸爸那時才四十多歲呀!他在心裡說道。

海老頭一直望著老三,直到日頭咬住山腰子。呵!他倒吸一口涼氣,他感覺腰子一陣涼。海老頭終究是服老了。

回城的路上,老三看見風景從夕陽的金黃色變成黛色最後消失在墨黑中。他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看見海老頭年輕的時候。母親去世以後,海老頭挑起來所有的重擔。那天下工以後,其他人都在背地裡罵他,說他幹活拼了命,掙了多少公分。他打著火把去接海老頭,才發現他在池塘里擼餵豬的浮萍。他親眼看見一條螞蝗腫脹的吸附在海老頭的腿上,他一巴掌拍下來,飆出的血下了他一跳。老三一直不敢看海老頭腿上的血洞,彷彿只要看著,裡面就會流出血來。「爸爸,我要好好念書,將來好接你去城裡住。」老三心疼地說。

海老頭背起他年幼的兒子說:「那我在哪裡吐口痰,我又老又黑萬一你媳婦嫌棄我咋辦。」「我不許她嫌棄你。」他又恍恍惚惚地夢見剛工作的時候,家裡托不到關係,兩個弟弟還小,家裡啥都沒有。爸爸硬是背了一百斤米,提了兩隻雞給校長送去。走了好幾個鄉鎮呀!肩膀上和腳上全是摩擦出的血泡。

司機的喇叭聲驚醒了老三。拉開帘子往窗外看,又回到擁擠不堪的縣城。老三覺得被縣城遠近的霓虹燈晃昏了眼,看著車外一張張男男女女精緻卻笑得甜膩的臉,他頓時有種想吐的衝動。

回到家裡,小輝最先張開手抱他。「呵!好得這樣快,都結痂了。要感謝媽媽呀。」王霞冷冷地看著他,其實她這兩天也冷靜了很多,自己該怪罪的也怪罪了,好在小輝已經沒事了。她還記得她跑到娘家又哭又說,聽到她媽說了很多對老三父子很難聽的話,她還辯駁了幾句,自己那天好像生氣得過了頭了。

王霞看見老三又把拱豬子肉帶過來,她生氣地連同臘肉一起扔到了樓道。老三陪著笑臉,拿起肉對著小輝說:「媽媽不吃,爸爸做給小輝吃。」小輝咯咯地笑著,跟著老三進了廚房,末尾還不忘對王霞做了個鬼臉。「看你囂張,以後和你爸爸過,我不管你了。」王霞假裝生氣地說道。

飯桌上,老三平靜地對王霞說:「霞,我想把爸爸接到城裡住。」「以前不是接來過,他自己說用不習慣廁所,抽煙也沒地方吐痰搬回去了嘛。」「我是說單獨租間房子。」「這幾萬塊錢是給小輝留著上初中的,高中的錢還沒開始攢,你知道我想讓他有個好的教育環境,哪怕我們苦一點。」便默默地回廚房洗碗去了。

國慶收假後,他在黑板上寫下一個話題作文——長大後的夢想?同學們發出一陣議論,這不是小學作文嗎?果真,老三沒有預料地收到關於爸爸媽媽的作文。「再也找不到當年的那種淳樸了。」老三嘆息道!

「爸!油菜少種一點,王霞說他吃不慣香油。我和王霞都還好,小輝寫了一篇《我愛我的野羊踱》還得了市裡面的作文一等獎。這娃兒昨天還在吵,他想爺爺啦!」

「就好!就好,你們好就好。」掛了電話,海老頭擦著眼淚說:「龜兒子,騙我少種一點油菜,還說王霞不喜歡吃,生小輝那年香油就是她吃完了的。王霞不喜歡吃肥肉,吃了一條整豬的腳,才把小輝生得那樣胖。」

十一月底,海老頭打電話問老三回不回野羊踱。老三說年終了,學校忙開了,恐怕回不去了。海老頭就說:「要得要得,我把年豬喂到你回來再殺。你二姐生了兒子了,生了兩個女孩老天爺終於給了一個兒子。冬天要做月,回來不了。你大姐夫的手在工地上弄傷了,你大姐說還要打官司。哎!你也曉得,老四娶的外省女人,老丈人又是他的領導,全當是個上門漢。你幺弟又不見信,你過年一定要回來。」

老三聽自己的爹說得這樣凄清,沒忍住還是說出來實話。「爸,我背著王霞自己偷偷地在看書,準備明年看能不能考上鎮上中學的校長職務。從縣城考到鄉鎮,王霞肯定不同意。但如果是個校長,升遷希望很大,她也許會同意。一個人住在野羊踱,我始終不放心,起碼在鎮上,我喊你一聲你可以聽得見,我也安心了。」海老頭聽著聽著,眼淚就流下來了,這娃娃終究要歸根了。「你自己安安心心看書,不要挂念我,我還好。」

十二月份來了,老三準備帶小輝回家一趟。這次,王霞死也不肯幹了。小輝哭鬧不僅沒有用,還挨了他媽結結實實一頓打。老三即拗不過王霞,又怕海老頭老是問他小輝的事,索性連電話都不打。

整個十二月,老三既沒有回來也沒有打電話。海老頭腰疼得厲害,賣了小牛到鎮上醫院去看病。醫生說是長了骨刺了,要注意點,風濕關節炎也嚴重了。給海老頭開了些膏藥和吃藥。臨走,還不忘打趣說道:「海老頭,你屋三娃還是凶,實名舉報了我們醫院,兩個醫生都整下課。」海老頭也不忘反譏到:「莫不是你給我開了毒藥,準備報復老三呢。」醫生笑道:「怪老頭子,你小孫娃的傷口還是我包的。醫院早就該整頓了,再也沒有醫生護士敢上班閑聊、吃酒、做茶館了。你屋老三給鎮上做了好事情。」

海老頭回家吃了葯就睡了,夜裡腰部又冷又痛,到了似乎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開始撥老三家裡的電話。海老頭爬到床頭上,斷斷續續的往老三家按了幾次都不成功。被子都沒蓋好就睡了。

第二天的早晨,天空像沒睡醒的孩子一樣陰沉迷濛。海老頭感覺精神稍好的時候,從床上爬起來,又打算出門。不僅穿上了老三買的羽絨服,還在鎮上理了發修了面。跑到郵局給在外打工的兒女寄東西的時候,郵遞員老李都嚇了一跳,「老海,你今年老多了。」「七十幾了,能不老。」「又寄啥子?」「給內蒙古的大女婿,寄些干筍子干蘑菇和臘肉。他今年在工地上手弄了,不吃些油怎麼行。另外再給大女和二女各打一千元,二女生了兒子,莫說我只愛孫子不愛外孫。」「怪老頭子,除了老三經常往屋跑,那幾個又沒打錢近幾年又沒看過你。你倒好,反著來。」「娃娃們都在遭難呀!老四前幾天也打了幾千的過年錢。」海老頭又挂念起老三一家,打電話問老三要些什麼。

王霞知道老三想調到鎮上的事,生氣地和老三大吵起來。當著小輝的面說老三,「你和海老頭一輩子土農民的相,爛泥扶不上牆,不要連帶著小輝窮三代。」「王霞你注意點,小輝還在這兒。」「你自己做這樣的事,還不讓我說。你就是想和你爹一樣,串通起來冷落我排擠我,好把小輝帶回野羊踱一輩子爛在那裡。我父母好不容易幫你安排進一中,你倒好,做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老三自尊心受挫,一氣之下,離開家幾天。學校的課也沒上,校領導天天往家裡打電話。一看見是海老頭打的,王霞更不想理。電話響了很多聲,小輝低聲說,「媽媽,是爺爺打的。」

「坐下,我知道。」王霞生氣地說。

「喂,是老三哇?」

「老三跑的不曉得去了哪裡了。兩天沒見人。」

「哦,是王霞。你和小輝身體還好不?」

「托你老的福,我們身體都好。」

「我在郵局寄東西,也沒有啥,就是些乾貨和肉。」

「我們現在不吃熏肉了,沒聽電視里說,吃多了會得癌症。」

海老頭聽出媳婦的不悅,寬慰地說道:「看你說的好嚴重,我們吃了一輩子也沒見得癌症。娃娃前幾天遭了罪,不吃些油水的東西怎麼補得回來。」

「小輝的手從虎口到手腕縫了九針,你老人家還真是多意。再說,那疤是要留一輩子的,你以為幾方臘肉就可以一下子補回來,那還真是神丹妙藥。」

海老頭顫抖地掛了電話,像一棵被雷擊中的樹一樣木訥。老李停止包裹其他東西,見海老頭臉色難看,扶他坐在椅子上。「這是哪個,說話咋這麼難聽。」「是三兒媳婦,估計是和老三又吵架了。人還是個好人,我這一身衣服就是去年她給我買的。老李,是不是小孩子手上留了疤,一輩子都會留在那裡。我以為,那些疤長大了就會消。老三小的時候,額頭摔了個冒水眼,到現在也沒有留疤呀。」「哎呀,你老哥想多了,小孩子的復原能力多厲害,幾天就會好。」

王霞掛了電話,小輝在一旁哭著說:「媽媽,你為什麼要對爺爺那樣講,爺爺是會生氣的。」王霞想著想著也哭了,「小輝呀,媽媽並不是對爺爺壞,只是爸爸離開家兩天了。每天學校的領導和同事都在問媽媽,媽媽只好給他請了病假。媽媽心裡慌得很,爺爺和爸爸串通一氣要回鄉鎮呀。回了野羊踱,你就變成農村娃了。要不媽媽去給爺爺道歉,把事情的原委給爺爺說清楚。」

海老頭摸索著山路從鎮上回到野羊踱。「王霞這是還在怪我呀,怪我天天喊老三和小孫娃回來,手上留下一道疤呀。啥子都不要就可以撇清關係呀。」海老頭的手一松,就從土坡上滾下去。

王霞一遍又一遍地回撥海老頭的電話。電話始終處於沒有接聽的狀態,王霞以為海老頭是生氣故意不接電話的,對著小輝說:「看,媽媽給爺爺打過電話,是爺爺不接媽媽的電話。」

老三一直借宿在朋友家裡。和王霞的爭吵使他意識到,自己一定要考上鎮中學的校長職位。王霞和他父母一直認為,是因為他們的關係,自己才爬到今天的位置。無論如何,他要回到他的野羊踱,讓城裡人的標籤見鬼去。

海老頭從土坡上摔下去就滾在一處水溝里,幸好冬天南天門山上的澗水變小,水溝還是乾的。不然寒冬臘月的,被水打濕了,海老頭過不了幾個小時就要被凍死。海老頭被這溝里的涼風冷醒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抬不起頭,腰也好像動不了了,他用手爬著回了家裡,麻狗不停嗚嗚地叫著。他摸黑進了屋,渾身是泥的就躺在了床上。他口乾舌燥地想喝口水,卻渾身動彈不得。「今年冬天要冷的多,谷里的風像細棍棍在臉上打。」海老頭冷的不行了,輕喚著麻狗。麻狗好像有心靈感應一樣,嗚嗚地爬上床給海老頭暖被子。海老頭摸了摸麻狗的肚子,「狗日的,還沒給你喂飯,肚皮空得一層皮。」又轉身摸摸自己的肚皮,也是空空的一層皮。

夜裡太冷了,麻狗都暖不熱和海老頭。海老頭低迷地出現了幻覺,他看見自己的小腳老婆領著自己早死的兩個兒子回來了。海老頭笑著說:「你們怎麼回來了,是不是無常鬼準備放你們回來。不對,應該是無常鬼讓你們來帶我走。老婆子,大女、二女、三兒、四兒和幺兒都還沒回來呀。你們不要走,家裡面米面多的很,你們放心大膽的吃。二女生兒子了呀,名字還沒有取。我親親的小孫娃,寫了一篇《我愛我的野羊踱》還得了獎,將來和他老子一樣是個狀元郎。老幺,我的老幺,你怎麼這麼不聽話,你比三娃四娃都要聰明,你要是念書呀,我把房子賣了也要供你呀!老四,你不該怨恨我呀,你總覺得我愛你三哥和幺弟,你最像你老娘,一輩子不愛說話,只曉得心裡裝事,天遠路程的跑到外省。大女,狗日的老闆不給你們賠錢,老子跑到內蒙古都要找他算賬。老三老三 老三……」又過了很久,海老頭突然想起了什麼。「狗日的二狗子,我七個娃,你才幾個種。你才是斷子絕孫的五保戶。」

天好像快亮了,圈裡的麻鴨子和白鵝扯開嗓子地叫,牛和豬也憤怒地頂著圈門。過年吃的黃羊還拴在屋後頭搞忘了牽回來。海老頭迷迷糊糊地被這些事搞得心煩意亂。他突然睜大眼睛猛地坐起來,「狗日的養兒防老,我呸!背他媽的時!」這一句差不多就要了海老頭的命。

鎮上的郵遞員老李集體生產因為有富農之子的成份,一直被欺負著。靠著海老頭的幫助才得以度過饑荒。海老頭有一膀子力氣,郵遞員是個眼鏡。他會讀書寫字,長得又文弱,海老頭常幫他幹活,兩個算是患難與共的鐵哥倆。整理信件的時候,發現今天新到的信里,居然有海老頭幺兒子的信,老李高興地跳起來。他推掉了其他事,專心看海老頭幺兒子的信。一來海老頭不識字,所有信都是他讀的。二來,這個老幺從來不務正業,鎮上以前還傳言他在搞傳銷。如果是找海老頭要錢的信,他二話不說馬上撕掉。

老李高興地舉著信,跑到山頭上就開始喊:「海老頭,海老頭,你幺兒子來信了。」老李覺得有些奇怪,往天要是自己一喊,他馬上就上山取信了,莫不是生病了?老李下了坡,來到家裡一看。快到下午兩點了,雞鴨鵝都沒放,豬都快把圈板頂跨了。用腳踹開門一看,狗居然在給他暖被窩。海老頭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臉都灰了。「我的老哥啊,昨天還好好的,你是怎麼上了這樣一個當呀!」老李大哭地說道。打了120後,老李馬上想到了老三。一看海老頭座機上的未接來電是老三打的,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回撥過去。一聽是王霞的聲音,他就氣打一處地罵道:「不孝的惡婆娘,你老人公都要死了,你和你那口子老三要不要回來。你就使勁的氣你老人公,這下終於被你咒死了,你們兩口子清閑了。」王霞聽見帶哭聲的咒罵聲,一下子慌了聲。王霞這幾天一直賭氣沒有聯繫老三,這個時候王霞撥了所有認識老三的人的電話。終於找到了老三,那人卻說老三在考試,最後一科了。還說老三很受領導的賞識,應該十拿九穩了。那人本以為王霞會開心,順便幫老三打圓場。「求求你,求求你,讓老三考完馬上回來,家裡出急事了。」王霞有氣無力地掛了電話,癱坐在地上。她強迫自己給老三所有的親人和親戚打了電話通知噩耗。

老三的大姐終於要回來錢,二姐卻身子虛弱得很。一聽這個噩耗,老二一下子昏了過去,他丈夫掐了她人中一分鐘才足以讓她醒過來。老四在工廠里剛接到了電話,默默留著淚就往家裡跑。這個冷峻的男人,因為和自己的家人賭氣,一個人來到外地。聽到父親去世的噩耗,一時悲從中來而流淚不止。這麼多年來,自己是多麼想念那個野羊踱的家呀。這幾年在廠里和婚姻里的不如意,就像一個巨石懸在胸口,累得他喘不過氣。簡單地收拾了行李就要回四川,臨走冷冷地對那個白胖的北方女人說:「等我回來,我們就離婚。」

老李輕輕搖醒海老頭,「老哥呀!老幺來信了。」說完便輕輕地讀起來。

爸,請原諒不孝兒子遲來的孝心。離家時間太久了,早已沒有了聯繫方式,所以只有寫信來告知我的一切,還要勞煩鎮上的郵遞員李叔代念。一直想往家裡寫信,但總覺得自己不夠完美便斷了念頭。我相信哥哥和姐姐們一定對你很好,這讓我很慰心。

最近常常想吃小的時候過年你給我們做的麵糊湯。你還常打趣地說道,我們的麵糊湯喝了強身健骨,開春都會長高一大截。想得忍不住就在職工宿舍煮,結果還被主管看見罰了我一天的工資。

爸爸,我不是你想的那樣讓你痛心的做了二流子,我到了北京先在工地上做小工,有一年冬天還差點喪了命。我們家太窮了,三哥考上了大學,四哥又考上了中專,我實在不忍心讀書,兩個姐姐又黑又瘦。

有一年,我在一個學區房當保安。那裡有個教授。他看我在撿一本被油污染的書讀,就給我送了很多舊書。我很感激他,就常常幫他扛重東西。那個教授看我才二十齣頭,就讓我讀了他們大學的函授。我辭去了保安工作,繼續去了工地,那裡賺錢比較多。我白天當小工,晚上學習,去年考上了那個大學的研究生。本來想早一點回來看你,可怕你說我二十八九了連女朋友都沒有耍,所以過年帶她回來看你。下面是我的電話號碼……

電話!老李心一驚。老李連忙按電話打過去。老幺正在工地上打工掙明年的學費和零用錢,看見一個陌生的電話是從老家打來的,丟下活就接了。

「喂!」

「老哥呀!快接呀,幺兒子打電話過來了。」老李激動地說。

海老頭彷彿迴光返照地緩過來。

「幺兒呀,你跑到哪裡去了,爸爸想你想得好苦呀!」

「爸爸,我考上研究生了,等我找到工作,我就接你來北京住。我最近耍了女朋友,過年就準備帶回來見你。」

海老頭嗚嗚地哭著,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流到耳後,慢慢地他又陷入了胡話中。

「你長高了沒有,我當初應該用繩子把你捆在柱頭上……你個狗日的,回來我要用棍子打斷你的腿。」

「爸,你怎麼了?」

老李接過電話,屏住呼吸地說:「老幺,你爸爸恐怕不行了,你早點回來料理後事。」老李掛過電話,老幺那頭陷入一陣盲音中。

老幺臉上的笑容僵了,他突然發瘋似的嚎啕大哭起來。老闆知道老幺的遭遇後,結清了所有工資。老幺穿戴一新,以最好的一面要回去見他的父親,那晚在飛機上,老幺徹底崩潰了,他恨不得自己能夠一命抵一命的去換回自己的父親。其他人好奇地望著他,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嘆氣地說:「連飛機都嫌慢痛哭的人,一定是趕回去見人的最後一面。」其他人都不做聲了。

老三剛考完試,正在納悶用了幾年的鋼筆尖都能寫斷,幸好帶了備用的。剛出考場門,便看見朋友急沖沖地走過來。「老三,快回你家,你媳婦說你家出了急事。」

老三似乎有預感的回到家裡,王霞正在抱著小輝哭,「你們兩個喪門神鬼哭啥子?」老三有些冒火的說道。

王霞有些泣不成聲地說道:「都怪我,你爸他肯定……」

老三搖著王霞,我爸怎麼了,你快說。老三祈求著自己的爹只是碰了摔了。「小輝,你說。」

「媽媽吼爺爺,爺爺氣。媽媽吼爺爺,爺爺氣!」

王霞緩過神說:「老三,你爸爸可能不行了。」老三咬牙切齒地打了王霞一耳光。「王霞,別讓我知道這事和你有關。你不是想離婚,離,馬上離。爸爸呀!我要帶小輝回來,這個婆娘死活不幹呀,還搬出他老子來欺壓我呀!」

老三什麼都沒帶,打了計程車就要回去。司機不願去遠路,老三砸著靠墊吼道:「快開,我老子馬上要死了。」一路上,老三冷靜地可怕,一路上出神地盯著計價器看。到了鎮上,老三掏出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錢,扔在這裡。司機原本想說錢不夠,看看老三的長相,也知道他不是那種扯歪理的人,臨走還搖下車窗說:「不要慌,萬一沒事呢。」老三向他笑了一笑,幾乎是滾著回了家。醫生們還在屋裡搶救,老李在屋外大哭。看見老三回來了,哭著說道:「你咋現在才回來,你早回來十分鐘還能聽見他給你說上句話。斷氣了,醫生在做最後的搶救。」

老三衝進屋裡,醫生們都已經準備退出來了。「醫生求求你,再試一次。」「哎!已經試了很多次了,你也曉得,救護車開不下來,很多設備拿不了。」老三爬在海老頭身上,哭著喊著想讓海老頭醒過來。他突然覺得世界好像什麼都沒剩下,他又記起母親死的那天,幺弟怎麼哭母親都沒抱他,又看見父親紅著眼,打掉幺弟想要吃奶的嘴。「背時的,死都死了你還想吃。」那時候,老三才懂了死是怎樣一回事。

給海老頭開藥的那個醫生,走過來拍著老三的肩說。「你爸是條漢子,頸骨都摔斷了,還能活過來一天。前兩天我才剛給他開了一些治骨質增生的葯。你呀,你爸腰疼很久了。」老三回過神來,跑到老李那裡問事情的原委。老李把先前聽見王霞電話的事和海老頭出事的事聯繫在一起。老三憤怒地對著群山吼道:「王霞,我怎麼娶了你呀!」

王霞給自己的母親打了一個電話,把事情的原委都說了一遍。「我當時就是慌,老三怎麼跑幾天都不回來。老三要回鎮上,我和小輝怎麼辦呀!」「娃娃呀!你犯了大錯誤呀!還不把小輝帶上,和我們一起去看一下你老人公。」

王霞摸黑的回到野羊踱時,早已經是半夜了。那晚月亮慘白慘白的,她好像記起了一切。她記起了她們結婚時,海老頭高興地笑紅了臉,說她是觀音娘娘下凡般的漂亮和不圖回報。她第一次和老三在野羊踱散步時,初夏的野百合開滿了山谷。他摘了一大把給她,還說老了要帶她一起回野羊踱住,她滿心歡喜地答應了。生了小輝,她脾氣好像就差了起來。老是擔心小輝回野羊踱,會被小蚊子咬得滿身是泡。擔心小輝不能念好學校,就在每個節假日和周末開始補課賺錢。她不喜歡海老頭在她新房子里吐痰,不喜歡他把尿濺得到處都是。不喜歡他在床上抽煙,不喜歡他去市場上買那些黃菜葉,不喜歡他穿他的舊衣服坐在新買的沙發上,連他和樓下的背二哥聊天都不喜歡。

王霞又記起了海老頭總是能記起她喜歡吃的東西,總是會記得家裡什麼時候缺米。她還記起了自己對海老頭的臉色,記起了自己生了小輝後就沒有回到這裡。她一時愧疚地哭了起來。為什麼上次不讓老三帶小輝回來,不就是一條疤,哪個男孩子身上沒有疤痕。為什麼過年的時候,只是讓老三把海老頭接過來,而不自己回去。自己哪有那麼嬌貴,一點山路都不肯走。

老三坐在門口的板凳上吸煙。並不理會王霞以及她的父母。小輝讓老三抱的時候,他甚至端詳著小輝的臉,覺得他不是自己親生的。一根吸不夠,他就兩根兩根的吸。聽見王霞和她媽的哭聲,他就像王霞在醫院那天,聽見老三和海老頭的哭聲一樣冷落。他覺得煩悶不堪,想把自己溺死在冰冷的澗水中。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反覆地想。他當初如果不當和事佬,多和王霞談談,這幾年關係也不會這樣僵。即使王霞反對自己帶小輝回來,自己一個人也是可以回來的。又或者王霞擔心小輝的安全,就帶王霞一起回來。是自己太看重自尊不願意低三下四地多去求求她。又或者,自己不愛上王霞,不喜歡王霞的年輕漂亮,不貪圖她家的背景,娶一個野羊嶺的女人,兩家之間根本沒有文化和背景的差異,這就不會導致自己親爹的慘死。這日子是沒法過了。看見她的臉,他就會想起自己連終都沒送成。他想起了王霞所有的不好。囂張跋扈,就像一面勢力的鏡子,照著自己卑瑣的身影。

她怎麼可以這樣,這樣的沒有禮節。那是我的親爹,她隨時爹都不叫就開口說話。訓我爹就像在家裡訓我一樣。他明知王霞是有口無心,但他並沒有就此原諒她。她是一個絲毫沒有心肝的人,我爹是那樣心疼她,時時讓我向她低頭。

第二天星期一,他一起床就發現她睡在椅子上。他十分噁心那一張虛偽的臉。他也沒有去看王霞的父母,一個人就坐車回縣城上課了。校長一看他那張憔悴的臉就說:「家裡人去世,就好好處理家裡的事,課我讓其他人上。」老三知道是王霞幫他請了假,看來校長並沒有怪前幾天他沒來上課的事。他「嗯」了一聲,說了幾句類似教育和孩子也很重要的話就去上課了。

回到班上,他剛在黑板上寫了幾行字,就崩潰地趴在黑板上哭了。教室剛開始一片嘩然,隨後又恢復了安靜,前排的女生還怯怯地遞給他紙巾。老三轉過身,摘下眼鏡,用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望向這群才剛剛上高一的孩子。

「同學們,老師的父親昨天去世了。你們還小,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痛叫生離死別。所以,我們就以《離別》為題寫一篇作文。」

就如同那一次,「你長大了想當什麼」的話題作文一樣,同學們一樣不知從何寫起。眼前這個微微發福、清秀的男人是那樣的多愁善感,很難能和一中的名師聯繫在一起。

王霞和她父母一直在野羊踱打理著海老頭的後事,小輝也向學校請假為海老頭守靈。中午海老頭的兒女們都回來了,呼天搶地的哭聲震驚了整個野羊踱。老三的二姐還一度昏厥過去。她還在月中,頭上包著避風吹的頭巾。老三的大姐冷靜的打理著屋裡的一切,她還記得在內蒙古,工地老闆想跑,家裡面耗得一分錢也沒有了。還多虧海老頭寄來的錢和東西才支撐過內蒙古那幾個最難熬的冬天。她在裡屋安慰著老二,「二妹,你還真是膽大,這樣哭要落下病根的。」

老幺回來的時候,王霞還沒認出他,她嫁過來的時候老幺可沒在場。他大姐看見他的時候,終於沒能忍住悲傷了。「背時的,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呀,我們找你找得好苦呀!」她痛苦地抓著他,滑在地上痛哭。老幺並沒有去拉他大姐,他魔怔似的站在那裡,不停地回想自己剛考上研究生的喜悅。他總是在腦海設想自己在最完美的時候回野羊踱,父親會不會拉著他去鎮上炫耀一圈才回野羊踱。他會笑著說:「我老幺回來了,考上研究生了,還耍了北京的女朋友。」為什麼不一早就回來,都是他媽的虛榮、狗屎!他在心裡憤憤道。

他俯下身抱著他大姐哭道:「我從小就沒有娘呀,現在連爹也不要我了。」

老三還是沒能忍住悲傷繼續上課,縱使他多麼不想見王霞,他還是想和海老頭多待一會兒。看見老幺回來了,他著實一驚。十幾年前的毛頭小子,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了。他還沒來得及稱讚,就迎來了老幺的一陣暴打。

「你,就是你。你離爹最近,為什麼沒有好好照顧他,家裡面好的你全占完啊。為了讓你讀書,四哥上了中專,我連初中都沒讀完就去北京當了小工呀!為了讓你在省城補充營養,全家人在過年的時候吃的麵糊糊呀!」

老三崩潰了,任由老幺的拳頭打在臉上。王霞看老三被打凶了,衝到前面去攔,被老三一把推開。「就是你,就是你,辦完喪事我們就離婚。」

老幺打完老三就開始抽打自己的耳光。「我為啥子那麼愛虛榮,考完研就應該回來呀!」這下全家人才曉得老幺已經在讀研究生了。

王霞的父母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情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他們以為幫著王霞認了錯,老三也會心軟。

王霞癱坐在地上,覺得自己腹部一陣一陣地痛。老三的大姐拉起王霞,大聲地呵斥著老三:「老三,你今天是不是想生事?王霞和伯父伯母把前前後後安排的這樣妥當,我們也還是王霞通知回來的。你是不是老都老了,還要再挨頓打。」

「大姐呀!我心裡苦呀!她 她…」老三還是忍住沒說,怕激起大家對王霞的傷害。王霞的母親見狀哭著拉著老三:「三娃,三娃,快起來。親家在天之靈也不希望你們家這樣。」見老三並不領情,「我給你跪下了,是我教女無方,不會給人當媳婦。你要和王霞好好過呀,小輝還小呀!」老幺拉起王霞的媽媽說:「伯母,不要管他,父親在電話里留下遺囑說讓他給嫂嫂好些道歉,說嫂嫂這麼多年都沒有嫌棄他掙不到錢。」

小輝在旁邊哭著搖王霞。老三二姐強打精神來看王霞,驚恐地喊道:「老三,王霞昏過去了,哎呀這樣白的臉。」看見王霞褲子上的血跡,她忽然明白過來,「哎呀,王霞莫不是有身孕了。」老三一下子就站起來喊著王霞,抱著王霞就往鎮上跑。走在路上他就回想生活中的細節。想起王霞曾對他說,她有兩個月都沒來例假了,原來王霞並不是沒有來由的發脾氣。「我呀!糊塗呀!」老三輕聲說道。要是海老頭還在,他一定會舉著條子打自己。」

到醫院的時候,醫生打完B超後對老三說:「已經三個月了,動了胎氣,要安安心心地讓她養好胎。」

聽到王霞又懷孕了,全家人又緩過來悲傷,給家裡兩個坐月的做些補身體的湯喝。老幺也恢複本來樂觀的天性拉著三哥和四哥去散步。老四似乎比以前更沉默了。那年,老四明明考上了高中,也被海老頭逼著念了中專。他一直覺得在聰明的老幺和受歡迎的老三之間,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海老頭才不會給他公平的愛。

「三哥」老四喊道,「我還是感激這些年你對爸爸的照顧,爸爸經常在電話中誇讚你和王霞對他的好。」

「老四!」

「嗯!」

「這些年在外地過的好不好?」

「老樣子,我在工廠了奮鬥了很多年,自己也得了些專利。但是其他人還是覺得自己是靠女人和老丈人吃飯的閑人。我和她早已經沒有了感情,在家裡也說不上話,準備回去就離婚。反正我們又沒有孩子,我想重新娶一個願意來野羊踱的女人,生個孩子,重新生活。」

「好呀!」老幺手舞足蹈到:「這樣,我在野羊踱也還有家。」

「光說我們,你呢?是怎樣考上研究生的。二十八九了,耍了女朋友了沒有。」老四打趣道。

「耍了女朋友了,在干兼職的時候認識的。比我小四歲,是北京女孩。」

「哎呀,我們家老幺不得了,還有這麼大的魅力。」老三笑著說。

「那當然,我是老海家的幺兒子嘛!」說完老幺便開始訴說自己在北京的經歷。

晚上,全家人把音響借來了,在野羊踱放起了哀樂。大家支開了篷布,請來了廚師。要大辦這次的葬禮。海老頭似乎有預感地養了剛好夠辦席的雞、鴨、魚和肥豬。葬禮那天,野羊踱來滿了人。人人都誇海老頭能幹,三個兒子也能幹。海老頭就喜歡熱鬧,除了老三結婚那次,估計就這次來的人多。

年終的時候,全家人都到野羊踱過年了。老三、老四、老幺都坐在一條板凳上。小輝說:「哇!爸爸、四爸和小爸都長得一樣」大家看著這三個眉眼都一樣清秀的臉,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那到底誰最帥呢?」老幺問道。

小輝耍小聰明地說道:「小爸最帥、四爸最酷、爸爸最好。」大家都大笑起來了。

春天裡,老三終於收到了教育局的任命通知書,成了鎮上最年輕也即將最有作為的校長。老幺去北京了,老四離婚後分到屬於他的那部分財產回到了鎮上,帶動農民,白手起家開了一個效益良好的機器加工廠。開了廠後老四才發現,自己原來懂得這樣多。他們一起向縣上反應了野羊踱的情況,縣上考察後,發現野羊踱的確有巨大的經濟效益。一條在建的公路通向了野羊踱。

海老頭的五個兒女通過商量後,決定不再外出務工。大家拿出積蓄,承包了整個野羊踱的荒山和長滿雜樹的荒田。老三終於相信了海老頭的話,野羊踱是個聚寶盆,也是個產文人的地方。這裡是個小河谷地形,土壤肥沃,氣候溫和。他們在野羊踱的荒山上種滿了觀賞植物。在平地上栽種了有機蔬菜。把溪澗擴大,配合著後山的瀑布和野羊踱原本的自然景觀修了別墅。這裡最後真的建成了度假村,還成了綠化縣城的主要苗木基地。

挺著大肚子的王霞問老三:「第二個孩子,姓什麼好呢?要不還姓海?」

老三笑著說:「做人不要貪多,小輝姓海就好。這個丫頭一定要姓王。不然岳父大人又要生氣了。」老三又接著問小輝:「小輝,爺爺、奶奶以及爸爸媽媽以後都要葬在野羊踱,那你以後呢?」

小輝慢吞吞的說:「我和你們一樣,永遠留在野羊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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