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他來勢洶洶

四年前的某一天，春末五月，與春末任何一天都並無不同。然而毫無徵兆地，在那天晚上我失去了睡眠，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在夜晚找回來過。從那以後我陷入了每晚和失眠搏鬥的僵局，躺在床上我思維靈巧如閃電，目光似乎可以在黑夜裡划出火光，唯一比我的目光更迅速的只有耳邊的蚊子。然而白天困意來襲，五月的風從交大六十年老梧桐的枝葉間穿梭而過，又穿過教學樓繞過走廊窗戶和門，最終停在我身邊粘稠如玻璃，光線在其間折射，世界逐漸光怪陸離起來，這時我一般會順應天意放棄思考，投入夜晚不曾謀面的睡眠的懷抱。

當然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還是希望在晚上和周公進行愉快的交流。那個時候失眠還叫失眠，修仙被用來形容這一無意義的行為差不多是三年之後的事情。彼時人們還很樸實，大多數人還是要在晚上沉沉睡去，起來嗨的梗可能還在醞釀之中，失眠還未成氣候。馬孔多的人們在失眠之後只能一整宿的講那個閹雞的笑話，而二十一世紀的年輕人連閹雞的笑話都沒得講，或者在床上閉著眼睛翻來覆去，看大腦里的野馬在思維的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肆無忌憚地四處飛奔，期待會有突然從地上長出的電線杆子能一頭撞死這頭孽畜；要麼就拿出手機，在被窩裡用這個發光的破板子傷害自己的眼睛，百無聊賴，不知道眼睛和腦子到底哪個更酸澀。

多年的失眠並沒有讓我對他多幾分了解，我還是不知道四年前的那天他為何突然造訪，也不知道要怎麼送走這個已然日漸熟悉的不速之客。我甚至也沒有學會如何更優雅地度過每晚睡眠缺席的這段時間。我曾經以為是聲音使我不能睡眠，畢竟我換宿舍之前，那些人打呼有如山洪暴發，總能讓我想到小時候玉門天降暴雨，水從祁連山的方向奔流而下，混著雷聲沖向玉門煉油廠的那天。於是我買了一套靜音耳塞，一套十個，現在還有九個。耳塞教會我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聲音無孔不入，在沒有耳塞的時候那些惱人的聲音會從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從而保持微妙的平衡；但是當你有了耳塞，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所有細碎的聲音從耳塞的縫隙里毫無阻攔地鑽入，但是在另一隻耳朵的出口被耳塞阻攔，只能在兩隻耳朵的耳膜之間來回敲打直到他們精疲力竭地消失，那個時候我的腦子早就被攪成了棉花，甚至比耳多里的那兩坨還綿軟有彈性，一個聲音打在上面能打出至少三次響，毫不費力。

現在十隻耳塞還完完整整地留下來九個。其中有八個完全沒用過。剩下那一對果然沒有抵抗住自然規律，像這種襪子啊耳塞啊什麼的東西，最後總會莫名其妙少一隻。小的時候又一次我做夢夢見啃一根雞腿，肉質緊實耐嚼，直到我太陽穴酸痛也沒有降服這根雞腿。帶著疑惑我從夢中醒來，發現在我嘴裡的其實是我的襪子。我懷疑我那些丟掉的襪子可能有一部分就是這麼消失的。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夢見過雞腿，也不是所有人夢見雞腿的時候嘴邊都有一隻襪子，所以我並不難能解釋其他人的襪子是怎麼沒的，可能這就是玄學吧。

有一種說法是當你失眠的時候，你就會出現在其他什麼人夢裡。這句話本來應該很唯美，並且散發出戀愛的酸臭味，但是卻給我帶來了巨大的心理負擔。自從看到這句話以後，我就一直生活在巨大的愧疚感之中，一個無辜的人，四年來每天都會在夢裡看到一張醜臉，這張醜臉還在過去四年里像充了氣一樣不斷變胖，一想到這裡我就感覺對不起他。雖然失眠也不是我的錯，但是出去嚇人就是我的問題，道理我懂，我爭取努力收拾收拾就睡覺。

小說里後來馬孔多的失眠症在即將抹去所有人的記憶的時候功虧一潰，被梅爾基亞德斯的神奇藥劑藥到病除，整個馬孔多都從閹雞的笑話中被解放出來。但是我個人覺得有點遺憾，最後我也不知道閹雞的笑話到底是什麼笑話；就像我們都不知道穿山甲到底說了什麼。所幸我們還不用把所有東西的名字和用途寫在便簽上以防忘記，但是我個人覺得修仙確實在某種程度上使我忘記了一些俗事，比如我剛才就死活想不起來「吉普賽人」，反而滿腦子都是「愛斯基摩人」。願北極圈裡的他們原諒我。事實上我們都知道小說都是假的，並不會有從死亡中歸來的吉普賽老頭來給我們送葯，我們仍將繼續與失眠症鬥爭，開始一天又一天修仙或者不修仙的生活。

當然並不是每一天的修仙都痛苦萬分，比如這兩天就很快樂，因為有世界盃。但是今年的世界盃也不是很快樂，最開始我是阿根廷球迷，結果阿根廷涼了。我果斷改頭西班牙懷抱，結果西班牙自己把自己玩死了。現在我只想安靜地當英格蘭球迷，感受足球的快樂。我的其中一個逆子安總就精於此道樂在其中還卓有小成，昨天他義無反顧在群里發了一句「加班天天都能加，世界盃四年一屆」，就這樣開始了新一天的修仙，看比利時吊錘巴西直到凌晨四點；今天早上七點他以飽滿的熱情在七點半仰天大笑出門去；中午一點的時候他在群里說：

「修仙好爽啊，我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飛起來了一樣。」

「我能和耶穌交流。真的。」

修仙的分割線

當然上面的都是說著玩的

睡不著的時候還是把耳塞戴著

（先看一個小時的量子力學）

然後靜靜閉眼躺一會不玩手機的話

應該很快就可以睡著了

願大家都永不失眠

懷疑的分割線

公眾號ID：LamperMe

應該很快就會睡著

……的吧……（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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