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戰陝北:胸中自有兵百萬
陝北夏季的暴雨來得猛烈而突然,瓢潑般的雨柱沖刷著光禿禿的山樑。夜色下,中共中央前委支隊在泥濘中艱難地行進。轉過一道山坡,左邊的山谷中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篝火,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追兵!劉戡的追兵就在我們腳下!」
隊伍起了小小的騷動,人們關掉手電筒,拉緊馬匹,忐忑的目光投向這支隊伍的核心:毛澤東。
雨地里,毛澤東悠然地四下里望了望,習慣地吮吮下唇:「這場雨下得好,再過半個月,就該收麥子了。」
隊伍在靜默中繼續前行。
1947年3月至1948年3月,中共中央離開延安,在陝北的黃土高原上與國民黨胡宗南的二十萬大軍下了一盤鬥智斗勇、機變百出的活棋。這一年,西北野戰軍殲敵10萬,粉碎了國民黨的「重點進攻」,有力地支援了其他各個戰場。
轉戰陝北的毛澤東
毛澤東要最後一個撤離延安,「看看胡宗南的兵是個什麼樣子」
蔣介石的「全面進攻」白白送掉65個旅,被迫轉向了「重點進攻」。1947年,「西北王」胡宗南糾結23萬兵力,向陝甘寧邊區大舉進發。
寧靜了十年的延安被硝煙籠罩。國民黨飛機呼嘯著投下炸彈,掀起的氣浪震得每一座窯洞都在顫動。
山間的川道上,擁擠著撤退的群眾。人們扶老攜幼,牽著毛驢,趕著牛羊,婦女們背著紡車,老太太們一手抱著母雞、一手拄著拐棍慢慢走。隊伍漫長而有序,路兩邊,是持槍警戒的民兵。人們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整個延安幾乎成了一座空城。而此刻,共產黨的最高首腦卻還在城內。
毛澤東穩坐在窯洞里,他有言在先,要最後一個撤離延安,而且,還要「看看胡宗南的兵是個什麼樣子」。
敵軍先頭部隊已經到了吳家棗園,槍聲近在耳畔,喊殺聲和爆炸聲一陣緊似一陣。
彭德懷匆匆趕來,他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吼起來:「主席怎麼還不走!龜兒子的兵有什麼好看的?走走走,部隊代你看了。你一分鐘也不要呆了,馬上給我走,快給我走!」秘書急忙清理辦公桌。毛澤東皺了皺眉頭:「把房子打掃一下,文件不要丟失。帶不了的書留下來擺整齊,讓胡宗南的兵讀一點馬列主義也有好處。」他走到院子里,背著手仰望寶塔,一動不動。「你們願意走么?」毛澤東喃喃著,把目光轉向火光搖曳的東南方,「我本來還想看看胡宗南的兵是個什麼樣子,可是彭老總不答應。他讓部隊代看。我惹不起他,那就這樣辦吧。」毛澤東走近吉普車。登車之際,他驀然轉頭,像發表宣言一樣大聲說:「同志們,上車吧。我們一定還會回來的!」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如今的共產黨人,已經能夠成熟地衡量「一城一地得失」與「殲滅敵人有生力量」之間的輕重。中共中央決定:放棄延安,把這個包袱甩給胡宗南去背,同時揭露蔣介石破壞和平的本質。對此,毛澤東曾有生動的比喻:「譬如一個人背了很重的包袱,碰見攔路搶劫的強盜要槍他的財寶,如果他不放下包袱,手腳不便,就可能被強盜打死,落個人財兩空;反之,如果他卸下包袱,輕裝上陣,就可能把強盜打退,使人財兩全。」幾天後的棗林溝會議上,毛澤東為自己取化名「李得勝」——離開即得勝利之意。果然,一年後,解放軍收復了延安,徹底粉碎了國民黨的重點進攻。
在一生中的諸多化名中,毛澤東對這個名字特別偏愛,甚至讓兩個女兒也沿用了"李"姓。
劉長明照片。新華社記者周偉攝
不消滅胡宗南,絕不過黃河;轉戰1000餘公里行程中險情頻頻
胡宗南「攻克」延安後,蔣介石立即致電嘉勉,表示「雪我十餘年積憤」。國民黨組織各界人士和各報記者到延安城參觀「偉大勝利」,還用自己的士兵扮演「共軍俘虜」。蔣介石對他的將校們說:佔領延安後,中共軍隊的「首腦部就無所寄託,只能隨處流竄……如此就絕對不能建立中心的力量了」。然而事實正與之相反。不隔幾日,「共軍」在青化砭、羊馬河、蟠龍三戰三捷,殲滅「國軍」一萬四千多人,活捉了三個旅長。在隨後召開的祝捷會上,周恩來莊嚴宣布:黨中央還在陝北!毛主席還在陝北!「那個時候,一句『毛主席還在陝北』,無論怎樣的千難萬險、流血犧牲全不在話下。」時任西北野戰軍教導旅旅長的羅元發說。
國民黨布下的人馬有二十多萬,控制了陝甘寧邊區的所有縣城和大部分地區,而整個解放軍西北野戰軍只有兩萬兵力,中央機關縱隊不過幾百人。即使如此,毛澤東率領中央與部隊在黃土高原上輾轉騰挪,沒有跨入河東一步。「不消滅胡宗南,我絕不過黃河!」毛澤東曾說,「我們在延安住了十來年,現在一有戰爭就走,無顏面對陝北鄉親。黨內分工我負責軍事,我不在陝北誰在陝北?我留下,蔣介石就不敢把胡宗南投入別的戰場。我拖住他的"西北王",其它戰場就可以減輕不少壓力。」一年轉戰,毛澤東與中央機關行程1000餘公里,路經12個縣,居住過37個地方,多次和敵人擦肩而過,都憑著驚人的膽略化險為夷。
「一次,我們在靖邊一個叫天賜灣的村子留宿。」劉長明當時在中央機關任作戰參謀,他回憶說,"這是一個居民都已逃走的荒村。我們正要埋鍋做飯,突然接報有兩股敵人從東西兩個方向開來。"眾人建議立即布置火力阻擊,掩護機關撤走,毛澤東卻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全體隱蔽,一槍不發,唱一出"空城計"。
敵人罵罵咧咧地從村外走過。有士兵提出進村搜查,帶隊的軍官卻認為毛澤東決不可能藏在這裡。
「毛主席早就料到,胡宗南的兵只圖交差就行了,沒有那麼大積極性,餓著肚子和我們轉悠,他們才不幹呢。」劉長明說,「我們吃完飯後離開了天賜灣,不到三個小時,那股敵人又返回原地搜索。」敵情的兇險,只是轉戰途中的困難之一。
「那時糧食缺乏,首長都是跟我們一樣吃米糠、秕谷,吃把黑豆壓扁做成的"錢錢飯"。」劉長明說,「有一次搞到兩個饅頭,周恩來讓端給毛澤東,毛澤東讓端去給任弼時,任弼時又讓"給主席送一個,給恩來送一個",最後還是給了病號。」中央縱隊還缺乏武器。「一次,陳賡繳獲了一批卡賓槍,想給中央警備團的手槍隊留一批。」劉長明說,「結果毛澤東說"要槍要向敵人要,好武器要用大用場",一支都沒收。手槍隊作戰,還要帶著大刀。」
羅元發
老百姓自覺地保守著「最大的軍事秘密」;「陝北是個好地方!」
轉戰中的毛澤東,要對付身後的追兵,要籌劃陝北戰場的作戰,還要指揮華東、華中、東北等戰區的戰事。他常常是一邊和戰場前線聯繫,一邊查看地圖,一邊接收電報,一邊撰寫電文,電話鈴一響,放下筆又去抓聽筒,聽取彙報,做出各種指示。「陝北戰場十戰十捷,人們談起毛澤東,總認為他"胸中自有百萬兵",」劉長明說,「但我們這些參謀知道,一個個勝仗是主席一夜一夜熬出來的。」
沙家店戰役被後人喻為陝北戰場的轉折點。戰役打了三天兩夜,毛澤東三天兩夜不出屋,吸掉五包煙,喝掉幾十杯茶。期間,向來滴酒不沾的他向衛士要酒喝。「抿一口酒,能刺激神經,有提神的作用。」劉長明說。
這一役,西北野戰軍聲東擊西,全殲敵軍一個師部兩個旅六千餘人。「有一條溝里擠滿了逃命的國民黨軍,因為突破口被我們封死,全部當了俘虜。當時天色已黑,戰士們來不及清點人數,只好上報說捉了"一溝俘虜"。」劉長明笑著說。自此,西北戰場的解放軍由防禦轉入內線反攻。也就在這場戰役中,離開延安後一直使用化名和代號的"李得勝"第一次在電話里恢復了"毛澤東"這個名字。「用主席的話說,這叫過坳了,胡宗南把主動權交給我們了。」劉長明說。「戰鬥打得那麼漂亮,離不開當地人民的支援。」回憶起戰爭,羅元發講道。
陝北歷來不是富足的產糧區,再加上20萬國民黨軍隊的搶劫糟蹋,百姓多半已揭不開鍋。但他們卻把僅有的一點糧食都送到了解放軍部隊,連地里沒成熟的糧食也搶收回來支援前線。「常常送來的包穀粒還濕得壓不成面,豆子還能掐出水來。」羅元發說。「我們路過清澗時,許多群眾親眼看見了毛主席,可當時誰也沒喊叫,甚至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劉長明回憶說,「戰爭年代,大家都自覺地保守著這個『最大的軍事秘密』。」據邊區資料記載,中央警備團從王家灣出發後,敵人抓住了該村的百姓王老漢,要他說出毛澤東和部隊行動的情況,王老漢拒不回答。敵人於是砍斷了他的手,又剜去他的一隻眼睛,但他始終沒有吐露一點消息。1948年春,陝北轉戰勝利結束。3月23日,毛澤東在吳堡川口東渡黃河。臨行前,他在河邊久久凝望身後的土地:「陝北是個好地方!」
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來源:新華網
作者:白瑞雪 周偉 張汨汨
※最是書香能致遠|潘飛(中國電力作家協會副主席)
※蓋亞那駐華大使小說《消散》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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