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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顏色,多彩的國畫世界裡,遠不止「千里江山」

最近《千里江山圖》乘著《國家寶藏》的東風再次變身流行。請相信,這絕不是一篇介紹王希孟和《千里江山圖》的蹭熱點文。

看多了18歲天才少年的雞湯文,看厭了雷同的《千里江山》情節分解圖,或許你還想知道,國畫里的打底色是誰,「青花瓷」為什麼是藍花,「丹青」是怎麼來的......

七分專業知識,為「藝普」保駕護航;三分俏皮打趣,讓傳統煥發生機。願博好者會心一笑。

赭 石

色中君子:不爭顏色,打底百搭

本人由小至大都是一副素麵朝天妝,年已及笄,才在熱心大姐的指導下對鏡貼花黃:

「在上其他顏色前,首先要上一層打底色,挑選和自己膚色相近的,一般是啡色,這樣之後的妝容才能既深邃而又有層次感......」

「what?這不就是淺絳山水中的赭石設色嗎?」

真是一語驚醒彩妝盲!我停下了拿眼線筆當毛筆的手,對著流行的「大地色」彩妝細細端詳起來。這相似的色彩,這雷同的功能,不正是咱國畫中的赭石嘛!小時候畫畫,抓不準形,一棵樹畫得歪歪扭扭,一塊石頭也總是立不起來,於是自創了一個萬能方子,將赭石當作「萬金油」——哪裡空,塗哪裡。淡淡的色澤,既不搶眼,又顯文雅,若有似無,難怪成了文人作畫的心頭好。

過赭亭

宋·陳文蔚

船篷推起不教低,為放山光水色歸。

客子離家已三日,赭亭山下欲斜暉。

國畫設色原則中,「以色助墨光」是極重要的一條。在這一點上,沒有顏色比赭石做得更好。它雖為顏料,卻不與墨爭,也不與其他顏色爭,而與墨、色相和。畫家用它染樹榦、染屋頂、染橋面、染人物面部,以及山石的陽面的皴擦——由此形成了一種非常獨特的「中國風」——淺絳山水。

「絳」指的是暗紅色,也類似赭色。淺絳山水指的是在水墨勾皴的基礎上,敷設以赭石為主色的淡彩山水畫,特點是素雅清淡、明凈透徹。歷代文人畫家大都善繪淺絳山水,如黃公望、董其昌、石濤等。有時全以赭石設色,有時以赭石打底,再搭配淡淡的花青。在我看來,赭石有君子之風,不與人相爭,不靠明艷之色奪人眼球。就好像高明的彩妝師,最喜歡用的不是誇張的煙熏妝,而是適合大部分東方女性的大地色系。它不僅百搭,還能在此基礎上「因地制宜」,根據個人的不同特性再有所添加。

淺絳山水適合遠眺。拄一根木拐,倚一顆巨松,登高遠望:一時風起雁過,一時雲捲雲舒。青山綠水縹緲間,遠處泛起赭光,似冉冉升起的朝陽,又似垂垂落下的夕陽。《金剛經》里說「因無所住,而生其心」。心中無掛礙,一切美景只因觀景人的不同心境所現。

秋月

宋·程顥

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

隔斷紅塵三十里,白雲紅葉兩悠悠。

淺絳山水適合秋意。以花青染罩形成碧山頭,以赭石點染巨大的石塊,群山峻岭無聲聳立,空亭獨立寂寂無人,只有那一抹硃砂紅點葉,讓漸涼的晚秋多了一分人情意。淺絳山水還適合送別離人,適合思念家鄉......總而言之,它適合一切的詩情與禪意。在群芳瀲灧中卻獨獨欣賞那一片淡淡的赭色,你便多了一分中國傳統文人的審美。

青 色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卻看不透你

「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

剛上小學的小侄子搖頭晃腦的念到。末了還向我刨根問底:「青到底是什麼色?」

「當然是類似藍色的一種顏色啦。」我自然地答到。

「那麼為什麼又說『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還有還有,為什麼叫『青絲』『青天』呢?」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相對......我突然感到這些孩童都能背誦的名言名句,好像藏著什麼了不得的秘密,變成了一道世紀難題。在日常生活中,似乎很難找到哪一件物什來代表青色。看著博物館中陳列的青花瓷,白底藍釉的各色紋樣,青是藍;而讀著「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的詩句,我們腦海中浮現的又是一片茂盛生長的綠草地。

專家也坐不住了,紛紛加入「青到底是什麼色」的戰場。日本京都的末代漢學宗師清水茂青曾撰文指出,青是遊走在藍與綠之間的奇妙色彩。而在國畫顏料中,青就是由靛藍提取出的近藍色。接下來要隆重登場的就是聞名遐邇、老少皆愛的青綠山水,也就是主要由藍、綠構成的山水畫。

顧名思義,青綠山水就是以石綠、石青為主要色調的山水畫,其中又可分為大青綠與小青綠。(大青綠比小青綠的用色更重)故宮博物院最近正在舉辦以青綠山水畫為主題的展覽,人氣爆棚。人們去故宮排了幾個小時的隊,只為了看5分鐘的《千里江山圖》。這幅由18歲少年所作的11米巨作的故事,此處我就不啰嗦了,各大媒體已經竭盡所能全方位演繹N次。我想問諸位的是,為什麼明明與我們隔著幾百年的距離,畫上明亮鮮艷的色彩卻依然恍如昨日?

這是因為畫中使用的礦物質顏料的緣故。

國畫顏料不似油畫那般都是油彩,它們主要來源於動植物與礦物質,因此被分為植物質顏料與礦物質顏料兩類。礦物質顏料有赭石、石青、石綠、硃砂、朱磦、白粉(包括蛤粉、鉛粉),還有泥金等,它們的製作和提取都需要多重工序,並且在使用中加入膠質固定,因而色澤鮮亮,經久不變;植物質顏料有花青、藤黃、胭脂、洋紅等,它們的顏色較透明,覆蓋力不強,且容易褪色。

講到這,青綠山水的魔力之源便呼之欲出了。王希孟大膽而廣泛的在畫中運用了石青、石綠,藍寶石般的青,與蒼翠欲滴的綠,隨著山勢的轉換,交織在一起,奏出了一首宏遠的交響曲。時而群山環繞,時而孤峰聳立,也無怪乎「獨步千載,殆眾星之孤月」之贊語,堪比「孤篇橫絕」的《春江花月夜》了。

石青,來自藍銅礦的提取物;而與之一字之差的花青,則來自天然靛藍。石青與花青,從名字上便能體味出個中區別:兩者雖然同屬一個色系,但卻像隔著一條銀河,分別代表著礦物質與植物質顏料,只能彼此對望,無法跨越鴻溝。看《搗練圖》中著石青衣裳的小孩,再來看看同為曠世名作的《鵲華秋色圖》中的山色、樹色……相信下次在博物館看畫,你能一眼就認出它們,並在石青與花青的滔滔大論中收穫同行者與路人艷羨的目光!

我並不喜歡用深淺、或者明暗這樣機械的標準來區分色彩。在色譜中,我們可以通過RGB的不同數值來表達不同藍的程度——0,255,255,天藍——然而我希望孩子們在說到天藍色的時候,能有一個有溫度的答案。哼著「天青色等煙雨」,等著心上人,你猜這時的天色是深邃的石青色,還是幽雅的花青色呢?

朱 砂

最美不過中國紅

我們全家都是中國紅的擁躉。要麼不紅,要麼就紅得堂堂正正、艷壓群色!而能代表中國紅的色彩,硃砂當仁不讓。硃砂的紅,紅得很正,既明艷又不失沉穩,經久不褪色,因此從很古老的時候,中國人就開始運用硃砂色。大家知道,「丹」指的是紅色,中國畫之所以被稱為「丹青」,實際上是借代了硃砂與石青這兩種最古老也最常用的中國畫顏料,由此可見其重要性。大名鼎鼎的敦煌壁畫,就有不少硃砂的身影。

硃砂生於石灰岩中,硫化物屬性也是其永葆青春的秘訣所在。當中國畫還處於早期晉唐之時,山水畫與花鳥畫尚在嗷嗷待哺期,硃砂早已在成熟的人物畫中怒刷存在感。不管是走唯美風的仕女,還是走儒雅風的文士,都能hold住硃砂紅。這位正在梳高馬尾的仕女來自東晉顧愷之《女史箴圖》,她的上衣幾乎全用硃砂繪就。除此之外,在銅鏡、奩盒等物件上,也有硃砂紅點綴。由於年代實在久遠,其他的顏色大都變淡,甚至連絹面也有些剝落,只有那幾抹紅,依舊那麼璀璨奪目,永遠留在了看畫人的記憶里。

再看宋徽宗的《聽琴圖》,年代稍近,顏色更亮眼!彈琴者身穿棕色道袍,自古被認為是徽宗的自我寫照。左側的青袍人和右側的紅袍人被認為是他的兩大重臣。青袍全以石綠繪就,紅袍全以硃砂繪就,這樣的色彩搭配大膽而不落俗套,也只有一代帝王藝術家駕馭得了。記得閱歷豐富的書畫鑒定老師曾有「萬能鑒寶訣」,面對我們一眾鑒定小白渴望的目光,只能揀最簡便取巧的方法傳授,那就是先看紅色,因為它是眼睛容易辨識的顏色。不管是題跋邊的印章,還是畫中的紅色勾染,是否造假,只要看紅不紅得正,便可判斷。外行大多有一個誤區,認為年代越久遠,顏料褪色越厲害,因此相信偏灰偏暗的畫作為真。而真相恰恰相反。因為礦物質顏料經久不褪色,特別是在硃砂這,紅的越激烈,紅的越耀眼,越有可能是歷經滄桑的真跡。

參考書目:于非闇《中國畫顏色的研究》,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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