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星移(民間故事)
我是在學生宿舍樓的樓梯上遇見於歌的。那一天是新生報到的日子,好不容易辦完入學手續,我肩背手提著沉沉的行李去我的宿舍。
在此之前我還沒爬過樓梯呢,六樓啊,上到三層,就腿腳酸軟了。在家我也沒少上坡爬嶺的呀,咋就和爬樓梯不一樣呢!
我坐在尼龍編織袋裝著的被褥上休息。
來來往往的人上上下下由我身邊走過。
「嗨,你去幾樓?」
我吃了一驚,一個帥氣的小夥子雙肩挎背著一個大牛仔兜正站在我面前,雪白的襯衣,外罩青色軟牛仔馬夾,厚牛仔褲下是一雙半高幫白色運動鞋,短短的烏髮,濃眉大眼,燦爛的笑中正露出兩顆銀牙。
「六樓,」我有些窘迫,不慣於和陌生人打交道。
「六樓?呵,我來幫你吧。」他不由分說,提起我一部分行李,率先蹬蹬上樓去了。
他說並不字正腔圓的普通話,真是好聽的中性口音呢。
我跟在後面,有些氣喘,但還是竭力跟上。
到了六樓,他停下,「哪個宿舍?」
「624,真謝謝你,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哈,我們一個宿舍!你也是212班的?」
「啊?你是女的?」我順著腦子冒出一句,臉騰就紅了。
她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聳一聳肩,「我早已習慣被人當作男孩子了。」
於歌成了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說實話,我的腦子裡不把她當姐妹,她簡直就是一帥氣陽光的可愛男生。不光是我,整個宿舍樓上的女生都將她當男孩子看待,她的穿著總是中性化的,行動迅速,人又開朗,單從外形上看她更象是男生。
於歌當之無愧是整棟宿舍樓上最受女孩子歡迎的女孩子。她特別喜歡幫助別人,不論誰有什麼事,如跑腿買東西、搬搬抬抬之類的活兒,大家都喜歡找她。
於歌的家在威海,父親是一中型食品公司的總經理,家庭條件相當不錯,但她不象有的城市孩子一樣在農村孩子前有種優越感,因而我特別喜歡和她待在一起。
因為於歌大我幾個月,她成為我口中的於哥。
每天我和於歌一起起床,到校園的操場上跑步、壓腿,於歌喜歡體育運動,單、雙杠玩得很好,還會打乒乓球、藍球、排球等等。我是什麼也不會,於歌教我打乒乓球,說這項運動適合我,我也學得頗有興緻。
進了大學後才知道我除了課本外,欠缺的東西是那樣多,於歌能彈會跳,還是個計算機高手,我卻一竅不通。
遇事我喜歡說:「於哥,於哥,你快來幫我;於哥,這該怎麼辦呢?」,每次於歌都耐心熱情地幫我解決,出入也常拖著我的手,總將我置於她的羽翼之下,彷彿她真是我大哥。於歌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我們珞欣還真是純真呢,叫人不放心啊。」
認識我們的人都戲稱我與於歌倒象一對戀人呢,於歌總會大笑說:「是啊,所以別惹我們珞欣不高興,要不然我可不會放過他。」
在學校餐廳吃飯是件令人頭痛的事,四千多學生擠在兩個不足三千平米的餐廳中,高峰時飯不好買,位子不好找。以我瘦弱的身子簡直不敢往以男生為主流的打飯大軍里擠。每逢此時,於歌都會說:「珞欣,飯卡給我,你去找空位子。」我找個空位坐下,等著常常擠得滿頭大汗的於歌端了飯菜過來,此時,總有股暖流在我心中涌動,有種錯覺:她不是我的姐們,更象我的保護神。
轉瞬間,一個學期結束了,我須由洛陽返回兩千里之外的家,我心裡既興奮又有些莫名的悵然。這半年來我挺想家的,若不是有於歌對我無微不至的關照,這個學期對於不曾離開家門的我必是相當難熬的吧。
但是我將有四十天見不到於歌呢!
於歌提前一周就買好了我們倆的車票,我們可以一起坐火車到濰坊,然後我回農村的家,於歌可以轉乘汽車去威海。
離校的前一天我有些感冒,於歌一個人採買好了我們車上吃的、喝的,還給我買了葯回來。
晚上整棟宿舍樓的人都有些難以入眠,過了午夜還聽到處處有人聲。我吃了葯多少有點迷糊,躺在被窩中一聲不吭。
後半夜終於安靜了,但我卻睡不著了,不斷地翻著身,哪個姿勢躺著也不得勁。
「珞欣,你睡不著?」
我睜開眼,看到了於歌趴在床沿上,一雙大眼睛在沉暗的夜中閃著光。「你也睡不著?」我看到於歌也沒睡,覺得很開心。
「珞欣,我心裡挺矛盾的,既想快些回家,又有點捨不得離開學校。」「我也是。」「珞欣,回家後你會給我寫信吧?我會想你的。」「會的。」於歌知道我家沒裝電話。
我們終於踏上回程的火車,在那個假期里我給於歌寫了十封信,於歌也給我寫了十封。無非是談些天天幹什麼之類的,彷彿還有許多別的話想說,但我們還是只談了天氣的陰冷、春節的熱鬧和彼此每天的經歷。
當我們再回到學校時,我高興於又可以每天和於歌一起做這做那了。在過去的這個假期里,我對於歌的依賴感是更加深了。
我開始渴望時時看到於歌。每當於歌不在,我就會沒精打采,做什麼也提不起勁來,若她與別的女孩子出去,心裡還會有種說不出的不自在。
更令我沮喪的是於歌似乎越來越疏遠我了,除了她還一如既往地替我擠窗口打飯,上課替我佔位置外,差不多就不見她人影了。晚上不到宿舍樓熄燈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她在哪裡。她也不再說我們珞欣怎樣怎樣的話。
也曾試圖問她為何這樣對我,她說還是喜歡一個人做事,那樣比較自由,想去哪也不用與人商量。
我變得沉默而憂鬱,沒課的時候,我常整天窩在宿舍里,靠租來的武俠小說分散精力。我已極少去學校餐廳吃飯,有時,於歌給我買回飯來,等她下一頓再取我的快餐杯時,裡面的飯菜菜還如故地放著。
「你,不舒服么?」於歌倚著床腿,淡淡地問我。
「我不餓,以後不用給我買了。」我心中發酸,彷彿委屈地很,又象故意和她賭氣,頭也不抬地回答她。
於歌沉默了一回,獨自走了,我沒有看見她的表情。
我不再和於歌一起吃飯,有一頓沒一頓地胡亂吃,為了自己心中的難過,也為和於歌賭氣。
於歌不說什麼,她回宿舍的時間更少,上課我也不大看到她。聽別人說她迷上了打通宵撲克和網路遊戲。
那個春天漫長而又寒瑟。就連我到洛陽的第一個牡丹花會也沒有留意到。
我,已經看不到春天的花開。
初夏的時候,校園裡流行搞聯誼宿舍,即男、女宿舍互相聯誼,經常在一起搞些活動,彼此增進了解,增進情感,這對於極感大學生活閑散無聊的我們來說是極適宜的。
由於是理工大學,男女生的比例相差懸殊。我們決定徵求聯誼宿舍時,於歌投了反對票,但這不影響決議的進行,因為少數服從多數。
我們貼出徵求聯誼宿舍的告示,有十一個男生宿舍前來聯絡,最後經過篩選,選擇比我們高一級的國際貿易的一個宿舍作為聯誼對象,原因是他們送了我們一個漂亮的花籃,並答應幫我們做手工藝品大賽上的參賽作品。
周末我們兩個聯誼宿舍第一次組織活動:到洛河野餐。
我已經很久沒到郊外了,洛河上清新的風和男生們的熱情都刺激了我抑鬱的神經,或者說於歌也在旁邊,我也有意誇大我的興奮。
我與男生們愉快地交談、做遊戲,在鋪滿卵石的河灘上奔跑。我們笑鬧著將生菜和羊肉卷一起扔進鍋里,爭相從鍋里撈著吃,氣氛是那樣地高漲。我偷偷地觀察於歌,她是唯一一個落落寡歡的人,只是狂吃著野餐食品,我心中掠過痙攣地痛。
在共同玩過幾次後,我們的聯誼活動搞不大起來了,彼此有好感的已開始頻頻單獨交往,而未彼此看好的也就不大好組織活動了。
我對誰也不感興趣,依舊地抑鬱,但是我渴望改變這種狀態,所以當溫廷新約我時也不拒絕。溫廷新說:「珞欣,我們去滑旱冰。」我就同他去,儘管我不會,正好可在他的耐心扶持下學習。他說:「我們去看電影。」就隨他去,在宿舍熄燈時才匆匆跑回來。總之,我開始留連於外,不曉得於歌在幹什麼。可是不管我怎樣瘋玩,於歌落落寡歡的面容卻常常跳到我腦中來,令我的心突地沉下去。
我和於歌雖然在同一個班、住同一個宿舍,卻變得不常碰面了,有時我回宿舍她已蒙頭睡了,有時她根本不在,既使上課時,於歌要麼逃課,要麼在某個角落裡,那麼大的合堂教室,常是五六個班上合堂課,我想看見她都難。
夜裡睡不著,我常瞅著上鋪的床板,想著睡在我上鋪的兄弟你究竟怎樣看待我?為何從前對我那樣好,現在卻是這樣?知不知道,如果你是男生,我會大聲地告訴你我愛你。可是現在……,我的淚在沉沉地夜色中不為人知地流下來。
夏天慢慢臨近了,校園裡的枇杷樹上結滿青色的果子。大街上已有不少啤酒攤。一天晚上我又和溫廷新出去玩,看著啤酒攤前隨意喝酒的人,忽然極想加入他們。我以前還沒喝過酒呢,就連啤酒也沒喝過。我們要了幾斤扎啤就著幾樣小菜喝了起來。也許從未喝過酒的緣故,很快我就覺暈暈糊糊了。
我說:「溫廷新,你幹嘛和我在一起啊?」
「喜歡你唄,你不也喜歡和我在一起嗎?」溫廷新溫婉地笑著,其實我常討厭他那種溫和的笑,我喜歡於歌那樣的大笑。
最後我在溫廷新的扶持下東倒西歪地回到宿舍。
室內只有於歌一個人坐在床上聽Beyond樂隊的歌,黃家駒高亢而悲情的嘶吼竄入我心中,凄楚立刻鑽滿我每個細胞。
於歌迅速自床上跳下來,看著我醉眼朦朧的樣子,頗為惱怒地對溫廷新說:「你怎麼能讓她喝酒?怎麼讓她醉成這樣?」
「不關他的事,是……是我自已要喝的。」我搶先說,一陣陣的頭暈讓我不得半抓半靠在溫廷新懷裡,「給我倒杯水好嗎,於哥?」
於歌將我半拖半抱到床上,老實不客氣地轟走了溫廷新。
我倚在被上,對於歌痴痴傻笑著。
於歌定定地瞅著我,一言不發。她那大大的眼睛不再明快,有著惱怒、沉痛,還有什麼呢?是愛憐嗎?我不知道,那種複雜的目光讓我無法直視。為了掩飾我的窘態,我說:「沒想到喝點酒還不壞呢。」
於歌將水杯湊到我嘴邊,待到我喝完水,她低下頭,緩緩說:「珞欣,你太過分了。」
淚一下沖入我眼中,呵,於哥,不知道我的感受吧。知道嗎?我,難過得要死了,怎麼辦啊,愛上了你,究竟要怎麼辦啊?我,沒有戀愛的經驗,更沒有愛上過女孩子,知道我有多怕,有多難堪嗎?如果說出來,我就是異類呢!
「對不起,珞欣,是我說錯話,你不要哭。」看到我的淚,於歌一下慌亂了。她抱著我,不斷地向我道歉,替我擦著淚。
眼淚越涌越多,在酒精的作用下 ,我覺得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那麼那麼想告訴於歌我愛她。我以為自己只是在想,並沒有說出來,事實上我說了,我說:「於哥,我只是愛你。」
於歌的身子抖了一下,我覺得她抱著我的雙臂一下僵硬,我也被自己嚇住了,只愕然地望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於歌以我讀不懂的表情一直一直望著我,良久、良久,她緩緩說:「你醉了,珞欣,睡一覺,明天會好的。」
更多的淚湧出來,於歌不斷用毛巾給我擦著。於歌究竟是不愛我的,所以我哭;我哭,還因為愛上女生的心理羞愧。
酒精終還是讓我睡著了,在我迷迷糊糊睡著時,我彷彿聽到於歌在我耳邊說:「我愛你,珞欣。」我想睜開眼睛,但還是睡著了,那也許只是我的幻覺吧。
第二天是周末,我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頭一脹一脹地疼,我想起昨晚的事,一切如在夢中,更加神傷。宿舍里靜悄悄地,大概大家都出去了,於歌也不知哪去了吧,我不由地嘆息。
「你醒了。」於歌自上鋪探下頭來,嚇了我一大跳。
「你今天怎麼有空待在宿舍里?」我以冷冷地語氣掩蓋心裡的尷尬與痛苦。
於歌自床上跳下來,「學校旁邊剛開了家麵館,聽說魚板面做得不錯,我們嘗嘗去,我還沒吃早飯呢。」於歌並不回答我,邊穿鞋邊說。
「不去,我和溫廷新約好了出去玩。」我迅速穿好衣服、鞋子,臉也沒洗就摔門而去,將於歌一個人晾在宿舍里。
出了校園,頭重腳輕的我望著九都路上滾滾的車流,不知該往哪兒走。沿著路邊盲無目的的走下去,四十分鐘後已望見了西郊黃土坡上的梯田。
「就去那裡散散心吧。」這樣想著,買了瓶純凈水一直向西走去。
梯田裡零零落落地種著些麥子、油菜之類,也許因為缺水,長勢並不旺盛。許多高大的酸棗樹佇立在山崖上,有的粗如手腕,竟象是樹了。一些古老的墓穴張著烏黑的洞口嵌在斷崖里,偶爾還有塊斷碑坍塌在崖下,看上去蒼涼得很。
太陽釋放出巨大的能量,加上我酒未醒透,又沒吃飯,越發覺得頭暈眼花了。找個背陰的坡面,坐下,喝著水,想著我沉沉的心事,淚又溢出來,此處無人,索性大哭一場吧,我將臉埋在掌心,大哭了起來。
正當我哭累了,只剩抽泣時,我覺得有人到了我面前,驚悚地抬起頭,於歌正憂鬱地站在我面前,平時流光溢彩的大眼中,此時彷彿有不見底的憂愁。
她在我面前跪下來,將我攬入她懷中,在我耳邊沉沉地說:「珞欣,珞欣,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我掙出她的懷抱,別轉臉說:「對不起,昨天我是真的醉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轉身向山下走去。
於歌伸手抓住我,艱澀地說:「我沒有絲毫責怪你的意思, 我……我只是……只是不知該怎樣,我……我……」
她眼中我讀不懂的痛苦神情讓我的心如針扎。
我說:「於哥,你別擔心,我會和溫廷新好好相處下去的,直到愛上他。」然後仍向山下走去。
等我走了好遠,於歌在我身後大聲喊:「珞欣,你不會愛上溫廷新的,他不是適合你的人,換個男朋友吧。」
我確實沒能愛上溫廷新,而是結束了與他的交往,我也沒能愛上別的人。
於歌又按時上課,沒事就待在宿舍看書、聽音樂了。我卻成了逃課的常客,在洛陽老城區的小巷中遊盪,既使是深夜裡,我也會找本小說在樓道里通宵達旦地和自己熬,或者由日繼夜地泡在學校的機房裡。
於歌一次次地勸我,我只裝沒聽到。
我的精神日日頹廢下去,於歌的所有努力只讓我更傷、更痛、更加無力自拔。
第二學期結束了,在這半年中,我沒有注意到花草樹木怎樣由衰到盛,沒有感受到春的明媚、夏的繁盛與喧囂,嚴酷的現實是在必須修滿的十五個學分中,我只拿到了九分。
面對這樣的結果如雷在頂,我不知該如何向父母交待,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吃力地將我頂在他們的背上,而我竟以這樣的成績作回報么?
在下個學期開始時,將有一次補考機會,會提前於開學十天開考,如不及格將直接留級。
我不敢告訴父母這樣的結果。
於歌說:「珞欣,這個假期留下來,邊勤工儉學,邊複習功課,正好我這個假期想在這裡作社會實踐,我們可作個伴。」
我知道這是無奈中的好辦法,但我不願於歌也在我身邊,我不是不想看到她,只是,看到她對我實在是種深重的折磨。
我寫信告訴父母假期有實習任務,不能回家去。父母自然想不到他們引以為豪的女兒會陷入爛泥潭中不能自拔。
我沒有與於歌住在一個宿舍中,而是借住在老鄉的宿舍中,在另一棟宿舍樓。
偌大的校園裡只剩下勤工儉學的幾十人和十幾個別的學生,我們的任務是保持校園衛生。一天的工作量也就一、兩小時,人少了,衛生也就好保持,又不到落葉的季節。
我的情緒低落地很,怎樣都打不起精神來。雖是盛夏,我卻覺如處嚴冬一樣地冷。
常常在校園或樓梯上偶遇於歌,我疑心是她故意等在那裡的,要不然怎會那樣巧,我們的校園也很大呢,兩個人每天數次碰面的機會應不是很多。
每次碰到她,我都將頭低著,想裝作沒看到她而溜過去。但是她每次又都叫住我。她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問我功課準備的怎樣,日常如何之類,似乎她想說的不止這些,而且總覺她比從前是沉靜地多了,目光中多了份難解的游移,是覺得對我歉意嗎?呵,那不是她的錯,是我自己產生了錯位的愛而已。
我總會匆匆逃走,因為怕不能剋制自己,怕自己在她的關懷下崩潰。
過度的精神壓力還是讓我病倒了,在深夜裡,高燒不退,蓋著被仍冷得牙齒打戰。老鄉沒能砸開校醫的門,卻找來了於歌。於歌背著我,在凌晨兩點時將我送到了市立醫院的急診室。
偌大的急診室里只有我在打針,沁涼的液體流入我體內,萬種悲切困擾著我,頭疼欲裂,淚如決堤的水無休無止地快速流進枕頭裡。於歌坐在我床邊,不停、不停地用紙巾給我擦淚,她握著我的手,看起來惶急而痛苦,她只反覆地說著:
「都是我的錯,珞欣,求你,不要再哭了,我快要受不了了。」
但我的情緒根本已失控,彷彿淚閘已無法關閉。
於歌放棄了徒勞的努力,驟然吻上了我的唇。
她吻地那樣突然而激烈,我本處於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中,一時根本反應不過來,任她吻著,早忘了哭泣。
良久,於歌抬起頭,眼中有朦朧的淚光。
我有點清醒了,有些不敢置信地問:「為什麼,於哥?」
於歌在我的床前跪下來,將頭埋進被中,壓抑的聲音由被中傳出:「我愛你,珞欣,一直、一直愛你。可是珞欣,我怕,怕你不愛我,怕社會不容於我,所以疏遠你。知道你也愛我後,我更不敢表露這種情感,反倒覺得有義務保護你,希望你能有份正常的愛情。你與溫廷新進進出出,我心中嫉妒地發瘋,只有更加避開你。看著你痛苦的樣子,我比你更痛一千倍,恨死自己的無能為力。珞欣,我躲在校園裡每個可見到你的地方,為的只是看看你的樣子,有好多次,叫住你忍不住想告訴你,我也愛你,可是,我多怕單純的你受到傷害,還是拚命忍著,真怕自己哪天會發瘋崩潰。」
我是真的清醒了,喜悅忽地就充滿了我每個細胞,「噢,於哥,於哥,我可以相信這是真的嗎?」
於歌抬起頭來,眼中是深切的情意,還有絲煩惱,「珞欣,我發誓每句話都出自真心,但是……但是這怕於你不是幸福。」
我笑了,無比輕靈愉快地笑了:「得不到你的愛我才會永不幸福。」
「可是我們沒有未來,珞欣。」於歌眼中蒙上沉沉的憂慮。
「我不要未來,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好。沒有你我現在已如處地獄之中,不會放過可以抓緊你的機會,哪怕過後會死。」我依然快樂地笑著,是的,我不想管以後怎樣,誰會管得到未來呢!
於歌不再說話,細膩地吻著我,我如浮在空中飛舞,輕靈而暢快。
啊,什麼是愛情呢?我不知道它是怎樣定義的,我說它可以將我打進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也可以讓我飛上雲端,比仙女更逍遙地自由飛舞。
這個世界忽然變得那麼、那麼可愛,我拖著於歌的手,將我不可抑的笑聲抖落每個經過的地方。
於歌說:「珞欣,我若知道愛你可以讓你如此快樂,怎會捨得浪費那麼多時間折磨你我!」
「是啊,都怪你不好,你要加倍補償我!」我撅起嘴。
於歌將我拉進懷中,輕輕吻我,「會的,珞欣,加千萬倍補償給你。」
「可是,於哥,為何偏偏喜歡我呢?」我也會偎在於歌懷中這樣問她。
「因為你最單純、最美又最好騙啊。」於歌笑著說。
「我在你心中真有這樣好?」我傻傻仰著臉。
「天!你千萬不可以這種表情問別人,哪有男人能抵擋得了你這樣可愛的樣子!我想給你臉上戴副面具,不讓人看到你的美,怕有人將你搶去,為此惶惶不可終日呢!」
我咯咯地笑,開心地不得了,原來被人愛可以這樣驕傲!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我們的戀愛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謎,。
於歌攜著我的手踏遍了洛陽的大街小巷 ,周末我們留連於白馬寺、龍門石窟、音樂廣場、關林、洛浦公園、王城公園、西郊等等地方,於無人處肄意親吻,象所有的戀人一樣享受愛情。
夏去秋來夏又至,快樂的時光如飛而逝。我們已修完所有學分,就要離校了。初夏的校園裡籠著的不是旺盛的活力,將要離校的我們處在慘淡之中,沒有比將要別離的情侶更悲傷的了。
清涼有風的夜晚,校園裡處處可見一對對戀人,大家都籠罩在愁雲別緒中。心緒多感易傷的我更是如臨深淵。
於歌擁著淚眼朦朧的我,「珞欣,我的寶貝兒別哭,我想好了,畢業後我們都去威海,我們可以在那裡找工作,等我攢夠錢,我就去做變性手術,娶你作我的新娘。」
「噢,不,於哥,我不讓你做變性手術,這樣就很好。」
「別傻,珞欣,社會還沒有開放到可以公開接納我們。這是唯一我可以合情、合法地擁有你的條件。」
我知道於歌說的是實情,雖然心中有千百萬的擔心與憂慮,也只得同意。
我們離開了大學校園,在威海我進了一家機械公司;擁有機械製造與計算機雙學位的於歌應聘到一家IT公司。
我第一次到了於歌的家——一座背山面海的別墅。她的家出乎我意外的豪華、舒適。
於歌的爸爸在家中是典型的慈父,和謁可親,對於歌更是寵愛有加;於歌的媽媽是全職太太;她還有個與她長得很象,但更加高大帥氣兼風趣幽默的哥哥於翔。
在家中,全家都叫於歌的乳名——明珠。
於爸說早聽明珠說起我,很想認識我,留我以後就住在他們家。但是我怕他們看出我和於歌間的端倪,還是住到單位宿舍去。休班時常到於歌家住一兩天,與於歌在海灘上盡情地玩耍。
兩年過去了,工資豐厚的於歌已攢夠了作手術的錢,她告訴我要與家人攤牌。我很擔心,於歌說哥哥思想開放是最易說服的,最難的怕是爸爸,因為一直將她當作掌上明珠寵在心尖上,應是最難接受的。她要我暫時不要找她,更不要去她家,那會是場非常艱苦的戰爭,她不想我攪在其中受傷害。等做通家人的工作她會第一個告訴我的。
我雖然心中怕得很,卻也只得聽話,頭幾天我每天都打電話給於歌,無論她怎樣儘力掩飾,於歌的聲音還是充滿疲憊與焦慮,情況很不容樂觀。後來,於歌的手機打不通了,給她發簡訊也沒有迴音。
我如坐針氈,心中有強烈的恐懼感。於歌病了么?她屈服了么?為何不給我一點信息?
按耐不住的我,跑到於歌家去,大門緊鎖,沒有一個人!人呢?在這種時候決不應該沒人在家的!
我打電話給於翔,也是無人接聽,恐懼中的我不停地輪番撥打於歌兄妹倆的手機,於歌的手機已處於關機狀態,在我撥打了於翔的手機千百萬次後,終於通了,那嘶啞的聲音讓我不敢相信是風度翩然的於翔接的電話。
「哥哥,於哥怎麼了?她在哪裡?」我已焦急不堪。
「不要再找明珠,就當從未認識過吧。」
「不,不,哥哥,請別掛電話,告訴我於哥究竟怎麼了!」我已哭了出來。
「我現在有事,等以後會找你的。」於翔不等我再說什麼就掛了電話。
我天天跑到於歌家門前去,不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是鐵將軍把門,根本已沒人。
每一天對我來說比一個世紀還要難熬,於歌出事了的不祥感讓我怕到極點。又一周過去了,我終於接到於翔發來的簡訊,約我在一間咖啡廳見面。
心懷萬分恐懼的我望著坐在我對面憔悴不堪的於翔,全身不受控地發著抖,我已不敢開口。
「這是明珠讓我帶給你的。」於翔點著一支煙,眼中深切的痛苦,讓他本極漂亮的臉看起來都有些變型。
我的手顫抖著,彷彿面前的信封中盛著的是吃人的魔王。
「她……她怎樣了?」我根本不敢打開信。
「她沒事,這是她給你的信。」
知道於歌好好活著,我心裡稍平靜了一絲,抽出了信。
珞欣:
對不起。
我,永遠無法做到對你的承諾了。
爸爸死了,在我的面前死了。是我謀殺了最愛我的爸爸。
珞欣,不要試圖再見到我,如果你執意要見到我,我,也會死的。
珞欣,希望你好好活著,幸福地活著。
對不起,珞欣。
於歌
2005年7月14日
字跡潦草而零亂,但確是於歌的字。
我已無一絲力氣,伏在桌子上,連頭都無力抬起來。淚洶湧而下,伏天里卻冷得我如處南極。
「爸爸是心肌梗塞死的,因為明珠執意要做變性手術,爸爸受到強烈刺激,就在明珠面前突發心肌梗塞死了。爸爸死後,明珠認為是自己害死了爸爸,精神崩潰,媽媽也病倒了,她們都還在醫院裡。明珠情緒稍穩定後,她托我帶這封信給你。」於翔的臉隱在煙霧中,他大口、大口地吸著煙。
「對不起,對不起。我要見於哥,求求你,我要見於哥。」我大哭。
「不,不要再見她,你不能再刺激她。你知道嗎?她曾經瘋了的,只會歇斯底里地大喊『是我殺了爸爸』,現在,她總算情緒穩定了些,但是已不能受到刺激。要她走出這陰影只怕已很難。珞欣,我不怪你,那不是你的罪過,但是也請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我已說不出任何的話,只會哭,於翔是什麼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我瘋了般在威海的大小醫院中找尋於歌,但跑遍了也沒能找到。於歌家的別墅已掛出吉房出售的牌子,於翔的原有手機號已成為空號,於歌早在向家人攤牌前就辭去了所在IT公司的工作。無論我怎樣努力已不知於歌一家三口的去向。
幾個月後,徹底絕望的我辭掉原來工作回到了老家,在過了半年生不如死的蝸居生活後,我在濰坊重新找了份工作。家人只知我失戀了,卻不知我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戀情。
我變得沉默少言,除了上班幾乎不參加任何社會活動,不與任何同學聯絡,所有的空餘時間都耗在網上。我不是網蟲,但是已懼於與現實中的人打交道,深切的自責和對於歌無休止的思念與擔心讓我患上嚴重的神經衰弱症,夜晚極難入睡,睡著了也總會在奇怪各異的惡夢中,往往大汗淋漓地嚇醒過來。我一直保留著舊有的手機號,期望有一天於歌會撥打這個號碼。
在網上我認識了一個同是濰坊的網友,叫「無事生非」,興味索然的我本與誰都聊不了幾次就換人,但是這個人卻有種本領讓人對他慢慢放鬆戒心,孤苦無助的我忍不住對他和盤托出了我的故事。他在虛擬的另一端給了我很多安慰。
因為說好了永不見面的,所以才對他講述自己的故事。但是有一天我卻見到了他。
初秋的一天下午下班的路上,我舊照騎著那輛破車子無情無緒地走著,一個小夥子橫跨車子攔住我的去路。
「小姐,打劫!」
我被迫停下,卻笑了,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頭騎車子打劫?還真有這樣搞笑的呢。
他笑得更加燦爛:「小姐,怎麼可以隨便對劫匪笑得這樣美呢?」
「抱歉,我不認為自己認識你。」
「呵,珞欣,你真健忘,我們前天才看過電影,昨天購過物,今天約好一起吃晚飯,怎麼,這樣快忘記?」小夥子一幅驚詫的樣子。
他說的當然是假話,但是怎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你怎麼認得我?」
「小姐,我們神交已久,單是心電感應我也可以在千萬人中找到你呢,不想見到我,你竟如此茫若無知,真傷我的心啊!」小夥子作出傷心的誇張動作。
我將臉沉下來,「我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是,我知道。我是『無事生非』,很高興見到你——『秋葉落成堆』」他換上真誠的表情,鄭重地向我伸出手。
「啊,是你。」我很有幾分吃驚,遲疑地伸出手。
「奇怪我怎樣找到你吧?我由朋友的朋友的空間里看到你的名字,問來問去就找到你了,濰坊很小呢!正式介紹,我姓區,單名一個飛字,年二十八,未婚,大家習慣於叫我『漚肥』,這都怪父母文化水平低,給人以把柄。呵呵,希望你不介意我這樣冒昧打擾。」
我介意的,但是沒有朋友的我也不想這樣一棍子打死人呢,還是違心地說沒關係。
就這樣我認識了區飛本人,以後就常見著他了,他儼然將自己當作我男朋友。我正色對他說:「你是知道我前科的,我,愛上過女孩子,又是個間接殺人犯。如果還能愛的話,也會是女人,不會愛上你的,何況我不預備再愛任何人!」
他也以很嚴肅的態度對我說:「珞欣,你該解開心中的結了,於歌爸爸的死不是你的錯,那是個意外,如果能夠預見,任誰也不會讓它發生。而至於愛情,那在很大程度上不由我們理智掌握,我不認為你是先天的同性戀者,你只是錯把極象男孩子的於歌當作男孩子而已。」
「但是,天下女孩子如此之多,為何你要選擇我?」
「我在虛擬之中已愛上你,所以找到你,費盡心機想讓你愛上我,可是,珞欣,你自責而自閉!」
我低頭,「我已不能全心全意愛任何人!」
「你可以只愛我一點點,只要肯給我愛你的機會就好。」區飛握緊我的手,真誠而堅定。
「不,不,我無信心。」我用力抽自己的手。
區飛加力不放,「珞欣,如果於歌知道你這樣自絕於人民會恨你的,她希望你幸福,不是嗎?」
我頹然,於歌,於歌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後來我嫁給了區飛,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他說愛我,並能包容我的過去。
區飛沒有給我很多壓力,與他相處比我想像中更容易。我努力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他也總是樂呵呵無微不至地照顧到我每一點感受。每當夜裡我由惡夢中不能醒來時,他會叫醒我,將我摟在懷中安慰。
慢慢地我的睡眠質量有所改善,對區飛的依賴有增無減。當我們的兒子出生時區飛是那樣喜悅,他說因為我和兒子的存在而讓他的存在顯得重要。他給孩子洗澡、洗尿布,逗他玩,每夜起來兩次給孩子沖奶粉,他是個無可挑剔的好丈夫和好父親。
我因為兒子而變得忙碌,於歌成為影子退到我心底深處。我以為已淡漠了於歌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在單位收到一封特快專遞。
寄信人是於歌,信由深圳寄出。
她說知道我生活幸福覺得非常欣慰,她是到深圳出差而寄的信,她要結婚了,現在的她已長發及腰,希望我永遠幸福快樂。
她只說她不在威海工作,但沒說在哪裡。她還說會告訴爸爸,想必爸爸也會因她結婚而原諒她的。
忽而我嘴中就苦水泛濫,多想、多想見她一面,哪怕通一次電話,或者給我寄一張照片也好啊,但是什麼都沒有。
我的心生生地疼。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咿呀學語的兒子晃晃悠悠走過來,稚氣地喊著「媽媽」,我抱住兒子,淚汩汩流下來。區飛愣了一下,隨即將我們母子攬入懷中,緊緊抱著,什麼話也沒說。
夜裡,我睡不著,躺著瞅著房頂發獃,我擁有的已是幸福,只要我願意,可以更加幸福。痛苦中追悼的夢已走地很遠,躺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全心全意愛著我、兒子還有我們的家。側過頭,我第一次主動鑽入他懷中,區飛立即抱緊了我,我可以感覺到他有淚落下來,原來他一直沒睡著。
他說:「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真感謝你,沒有讓我等得太久。」
我於黑暗中長出一口氣,那一夜我沒有做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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