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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貨」改變世界:小土豆如何成為歐洲人的主食?

在小飯館聚餐的尾聲如果要加個菜,興許不少人會加一道土豆絲,不管是清炒、醋溜還是加點辣椒絲。在國外旅行要找地方快速解決一餐飯,小酒館會提供的主食旁邊也會放上一堆薯條或薯角。在英國旅行或居住過的人,通常不會對炸魚薯條陌生。

一頓普通的歐陸午餐

英國酒吧里的炸魚薯條

為炸魚薯條寫的不十分可靠的歷史

不管是叫這種小個頭的塊莖為土豆、馬鈴薯還是洋芋,中國人的日常膳食里已經很難完全避免土豆。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FAOUN)的統計,2016年全球的土豆產量為3.77億噸,中國大陸的土豆年產量將近1億噸,為全球第一。以土豆為主食的美國的產量僅為0.2億噸,整個歐洲的產量則為1.18億噸。

若要問起對這種作物的歷史的了解,或許多數人也說不上幾句。大概是出於對這種平凡食物的好奇,美國自由作家拉里?祖克曼(Larry Zuckerman)在1998年出版了名為《馬鈴薯:改變世界的平民美饌》的通俗讀物。2006年,該書簡體字版面世,沿用了六年前在台灣出版的譯稿,增加了沈宏非撰寫的序言《考土豆》。無獨有偶,2009年,奧地利學者英格麗?哈斯林格(Ingrid Haslinger)出版了《諸神的禮物:馬鈴薯的文化史與美味料理》。2018年,浙江大學出版社沿用了四年前在台灣出版的譯稿,讓簡體字本得以與讀者相見。

英格麗?哈斯林格著,《諸神的禮物:馬鈴薯的文化史與美味料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

小土豆如何傳遍歐洲

祖克曼和哈斯林格的作品有部分表述內容相似,可能參考的是相同的資料,但因為寫作源語言的不同,導致譯文細節上略有出入。二人都參考了英國農學家瑞德克里夫?沙勒曼(Redcliffe N. Salaman)傾其一生的研究和實踐在1949年出版的《土豆的歷史和社會影響》,讓中國讀者得以曲折了解這本經典著作的內容。

三本書的書影

就差異而言,祖克曼側重1650年之後英格蘭、愛爾蘭、法國和歐洲人在北美的殖民地種植、食用和接受土豆作為主食的歷史,以及土豆造成的社會影響,時人的評價等等。對於1550至1650年之間美洲的土豆如何進入歐洲和世界的討論涉及不多,主要利用了英語文獻支撐討論。

從討論的深度而言,哈斯林格的作品略遜祖克曼一籌,但正如標題所言,有關土豆的菜譜也是這本書的重要構成。對烹調感興趣的讀者的眼球很容易被這本書吸引,原因是簡介里提到書中收集了29個國家的176道土豆菜譜(儘管不能保證所有人讀完菜譜後認為做出來的是美食,而非「黑暗料理」)。哈斯林格的書的另一特點則是討論的空間範圍大。祖克曼的寫作多少給人留下了「盎格魯中心主義」的印象,哈斯林格則是將地理意義上的多數歐洲國家的土豆料理和土豆的接受史都簡單帶過,給出了整個歐洲對土豆料理的接受史。對於熟知英語國家土豆接受史的讀者來說,這本書依然有不少新鮮的內容可以了解。

例如哈斯林格提供了土豆在不同語言中的叫法,從中可以看出這種作物的傳播線路。雖然書的標題里稱呼土豆為馬鈴薯(kartoffel),但正文里更多是用「土蘋果」(erd?pfel)這種奧利語的字面翻譯,和法語的字面翻譯 pomme de terre相同。行文中還出現了「土松露」(tartuffeln)這個說法,並稱義大利語中的松露tartuffo是kartoffel的來源,但二者的相關度不高。可惜作者對有關土豆的稱呼的變遷落墨不多,讀來意猶未盡。

在土豆的故鄉,這種作物被叫做「帕帕」(papa),古印加人稱之為「土蘋果媽媽」(axo mama),晒乾了之後叫丘諾(chuno)。而papa首先轉變為西班牙語的patata之後,許多歐洲國家今天稱呼這種作物的時候還是沿用了與之類似的讀音,包括阿爾巴尼亞、馬爾他和土耳其的patate/ patates、義大利語的patata。英語中的potato和挪威語中的potet也與patata相去不遠。但在非歐洲國家,土豆則有非常不同的讀音,例如在印度叫aloo,在日本叫jiagaimo或imo,在中國可以叫土豆、馬鈴薯、洋芋等等。每一個國家採用的命名背後,都能折射出作物傳播的路線。哈斯林格在書的最後附上了非常簡短的「土蘋果字典」,能為感興趣的讀者進一步挖掘傳播史提供線索。

在講授土豆的接受史時,哈斯林格給出的線索大多是這種食物如何從少部分歐洲貴族可以享用的、被賦予神秘力量和效果的異域美饌,到平民可以享用的主食。土豆因容易種植和產量大,在歐洲人口快速增加的年代尤其容易得到推廣。也是因此,一旦出現了傳染病導致土豆歉收,就會帶來極為嚴重的社會影響。

作為主食的土豆

一種作物是主食還是入饌的配菜決定了土豆在不同國家人飲食中的地位,也決定了民眾對這種食材的了解程度。對全球生產土豆最多的國家的民眾而言,土豆主要入饌,變化十分豐富。但將土豆切成極細的絲然後過水沖洗掉多餘的澱粉,以追求清脆的口感,和歐洲人熟悉的土豆口感大為不同。

不過,在中國南方城市的菜場和超市裡,可以買到的土豆的品種十分有限。雖然偶然能看到小個頭的新土豆,煮透後拿動物油脂和鹽拌在一起能吃出清甜味,但多數時候能買到的也只是適合切土豆絲、含水量高的黃皮土豆。紅皮土豆並不多見。加上多數時候沒有機會了解所買土豆的品種和特點,導致用同樣的菜譜料理不同時間買到的土豆,成品也會略有不同。

被認為以「黑暗料理」維生的英國人對土豆的品種的熟悉程度,大致與中國南方人對各地大米的特點掌握程度相似。超市裡的土豆會標明品種和產地。買者根據包裝上的信就可以判斷眼前的這包土豆是應該拿來做泥、燉肉還是進烤箱。一旦成為了主食,購買者必須有足夠的知識基礎來料理,否則難免陷入每天都吃相同食物的困境。

從同學家的地里拿到的不同塊莖。最上排,左起,瑞典蕪菁、紅菜頭、塊根芹;中間排,蕪菁、白菜頭。剩下三種土豆的具體名稱因為時間久遠已不記得,但僅從皮的顏色能判斷出是三種不同的類型。

土豆作為主食確實有合理性。哈斯林格指出,最早以土豆為主食的人所生活的土地十分貧瘠,不適於種植玉米、水稻之類對土壤肥力和灌溉環境較高的作物。即便不使用可以深耕的農具,產量也相對較大,維生素比穀物更為多樣,尤其是維生素C的含量遠超米、麥和玉米,作為主食食用不會引發因膳食中缺少維生素C而引發的疾病。容易生長是土豆得以在全球傳播的重要原因之一,產量大則促成土豆進入了主食的行列。

就製作而言,從哈斯林格提供的菜譜可以發現,多數情況下土豆只用洗凈去皮後便可切成需要的形狀直接料理,也促成了土豆在忙碌的勞工階級興起的年代進入了主食行列。哈斯林格並未提及的是,儘管麥子可以直接加水燒粥,但從近代以來到20世紀初,麵包是歐洲人十分重要的主食。但製作麵包極為費時費力,首先要將麥子磨粉,隨後要用大量力氣揉面,再用天然酵母或酵頭髮酵好幾個小時甚至半天,經過個把小時的烘烤才能得到成品。

相比之下,烹制土豆最多也就個把小時,也不需要磨粉等依賴專門工具的預處理流程,成品多樣,自然會受到沒有足夠的烹調時間的新興勞工階層的歡迎。無論是炸魚薯條出現的時間,還是哈斯林格的土豆菜譜最多出現的時間,都是和城市勞工階層興起以及各國人口膨脹的時期對應的。獲得土豆這種容易烹調、容易收穫的主食是這個時期民眾自發的選擇。再者,作為一種無麩質的食物,在科學家們尚未探明乳糜瀉等由於小麥蛋白過敏導致的疾病的病因之前,也是一種對歐洲人而言安全的食物。

如何料理土豆?

由此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哈斯林格認為羅列菜譜本身就足以作為土豆的文化史的一部分。1581年的土豆菜譜寫著只要把土豆去皮,切小塊,「用紗布包裹過濾壓泥並在切成小塊的肥油中煎,加些牛乳,待其煮沸即可食用且滋味鮮美」,看起來和今天土豆泥的做法十分類似。

由於哈斯林格並未給書中176道土豆食譜編排目錄,僅是按照寫作的需要羅列,因此很難從菜譜出現的時間先後、或是菜式的特點很快地找到所需要的食譜。這對想要把這本書作為食譜的讀者來說是不小的考驗。但鑒於176道料理的做法有許多相似之處,這裡或許可以提供一些掌握土豆料理的線索。

其一,多數菜譜最終是為了得到粉狀或泥狀的口感,或者把土豆作為增稠劑來使用。無論是保留還是去除土豆皮,切大塊還是刨絲,用燉、烤、炸、煮、煎哪一種手法,又或是先水煮再油煎,先油煎再烘烤,最終都是為了幫助土豆的澱粉質、纖維和水分離,形成綿密的口感,達到增稠的效果,或者是降低麵糰中麵筋的比例,使麵糰的口感更為鬆軟。

其二,雖然有些品種的土豆因為生長環境溫差大而自帶清甜味,多數土豆是寡淡無味的。這也讓調味成為了增加土豆料理多樣性的重要環節。地方性的調味料、蔬菜、肉類、魚、乳製品、菌類、雞蛋都會和土豆放在一起料理,但多數是鹹味料理。儘管土豆本身有清甜味,但在西餐中很少作為甜品的原料。將土豆泥和各種麵粉揉在一起,既可以做丸子和餅,也可以做麵疙瘩配高湯。麵粉和土豆的組合還包括麵皮包裹土豆泥搭配肉類和蔬菜製成的各類酥皮點心(pastry)、派和餃子。

在做法和搭配上進行排列組合,充分發揮想像力之後,土豆總會給人帶來一些驚喜。和許多源自美洲的食材一樣,土豆在全球範圍內的傳播是15世紀以來哥倫布大交換的一部分。歐洲人在一定程度上「征服」了「新大陸」,「新大陸」的食材則通過歐洲人征服了全世界人的胃。《諸神的禮物》便是讓讀者了解「土豆征服史」的一條路徑。

今天,你要吃點土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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