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語言之刃刻寫世道人心——吳劉維中篇小說論
以語言之刃刻寫世道人心
——吳劉維中篇小說論
楊榮昌
吳劉維是湖南知名的小說作家,上世紀八十年代即以系列優秀小說獲得第一屆、第二屆湖南文學新秀獎,之後沉寂二十餘年,直到新世紀第一個十年過去,又以長篇小說《絕望遊戲》和多部中篇小說回歸文壇。作品以對世情百態的形象描摹和人性在慾望世界中的沉淪與救贖的深度刻畫,揭示出當下社會的某些特殊面相,從而贏得讀者的廣泛關注。本文試以幾部中篇小說為對象,探討他在小說主題和敘事技巧等方面的多種探索。
一、底層生存境遇的另類表達
隨著中國現代化社會進程的推進,城鄉發展中的結構性差異更加凸顯,底層人民的生存陣痛成為作家關注的重點。由此,新世紀以來,中國文壇湧現出一股被稱之為底層文學的創作思潮,它以反映底層小人物的悲辛生活與喜怒哀樂為主,尤其是反映底層民眾在社會轉型期所面臨的各種物質困境與精神境遇。底層文學的書寫直接切中當下的社會病痛,在二元對立的矛盾衝突中深化社會批判的力度,呈現出現代中國複雜的社會面貌,某種程度上可視為現實主義文學源流的強勢回歸。吳劉維的中篇小說也涉足對底層世界的表現,不同的是,小說避開了對社會衝突的正面描寫,以略帶戲謔的筆法展現人性在苦難之中的堅韌性。
《天堂無窯》寫的是苦難,描繪的是礦工生活。在此類題材的慣常寫作中,作家們把更多筆墨用來書寫礦工如何受到包工頭(礦洞主)的壓榨,或是他們在物質和性等方面的多重饑渴。這樣的寫作方式普遍以尖銳的矛盾衝突將階層對立的故事講述得險象環生,作家以預設的道德立場作出悲天憫人的姿態,迎合了中國底層民眾仇官仇富的社會情緒。然而吳劉維並未按此路數寫作,小說講述聽到「三叔」去世消息後,「我」處理其「遺囑」交待的事項時發現了一系列謎團。在不斷的解密過程中,讀者跟隨「我」一步步走進「三叔」封閉的內心世界,逐漸發現了被掩藏的真相。解密的過程是還原主人公內心真實想法的過程,也是建構其人物形象的過程。作為小說主人公的「三叔」自始至終沒有正面出場,其死因被作者敘述得一波三折,懸念迭出。「三叔」先是以瞞天過海的方式「死亡」,以一場看似不可能的穿孔事件為自己的人生划上一個句號,其家人因此獲得了35萬元的保險金。「三叔」作為一名窯下工作者,代表的是中國無以計數的掙扎於生存線下的農民工,他們卑微,命賤如蟻,生命賦予他們存活下去的尊嚴,他們本可以繼續卑賤地活著,哪怕生活中有再多的困難與屈辱,也可以選擇生存之權利。然而不容迴避的現實是,這個底層群體的生存之身往往已無法獲取與之相匹配的價值,那麼他們最後的希望僅有死亡,唯有在「死亡」上做足文章,把身體作為最後的資本,才能撈取那麼一點微弱的希望。這種孤注一擲、以命相搏的「投資」,是中國式農民工最後的賭注,儘管它要冒著來自法律乃至生命的威脅。
小說的獨特之處不僅在於通過一個農民工狡黠的生存智慧,把底層的艱辛與苦難,向命運的垂死抗爭和黯啞的呼喊以黑色幽默般的故事和盤托出,留給讀者無盡的思考。更深刻的是,隨著「我」的解密,發現「三叔」並沒有死於礦難,那個讓親人悲痛欲絕的場景只是他謀劃已久的一個障眼法,為了這個獲取保險金的計劃,或者說「陰謀」,他已策划了許久。然而當計劃成功後,他也只能繼續保持著「死去」的狀態,只能以徹底告別親人的方式活著,或著說以活著的方式死去,直到最後患病真正死去。這是令人心顫的描寫,底層的生存苦難與底層人物身上體現出的善良人性,在一個矛盾交織的故事中被高度地融合在一起,形成元素對立而維度鮮明的文學質地。當我們走進「三叔」隱蔽的內心,會發現他的詐死有著強烈的迫不得已之意,但舍此已別無他路。他渴望與親人相擁,「死亡」後一直隱姓埋名,在兒子和女兒就讀的大學以撿拾垃圾為生,每天遠遠地守望著自己的孩子,但他不敢相認,因為一旦露餡的話,不但之前的經營功虧一簣,而且還有可能受到法律的制裁。這對於一位已到癌症晚期的老人來說,唯有假死才是最好的辦法。為了最終屍骨能回歸故土,這位沒有多少文化的農民工把有限的智慧發揮到了極致,以極端隱蔽的方式引導「我」去解開隱藏的秘密,最後把骨灰帶走。他知道只有「我」熟悉他極細的鋼筆字跡,而「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值得他信賴的人。這的確是讓人慾哭無淚的書寫,其指向的人性深度超出了讀者慣常的審美期待,揭示的是中國底層民眾最嚴重的生存困境。誠如作者在創作談中說道:「寫《天堂無窯》這篇小說,除了揭示當下農民的生存困境,表達的還有兩層意思:一是,農民不是農民。商業時代的農民已經跟農耕時代的農民有了本質區別,他們懂得用最低的成本去獲取最大的利潤。三叔的肉體就是三叔的成本,這具行將死亡的肉體,實際上算不上成本,三叔用零成本獲取了35萬元。二是,罪犯不是罪犯,……三叔以生命為代價,反倒令人同情,讓人感動。」⑴
《我岳父就這樣老了》是吳劉維又一篇關注底層生活狀態的小說,寫出了小市民的生存智慧和尷尬。「我岳父」宋明清是一個私營企業里的鍋爐工,身處社會底層,但對美好生活滿懷憧憬,一生勤儉持家。正是這樣一位熱愛生活又會精打細算的普通人,一個偶然的機會破例得到一張能免費乘車的老年證。正當他可以告別自行車,準備舒舒服服地坐公交車去上班時,卻因相貌不顯老而讓司機拒之車外,並飽受奚落。無奈之下,只好偽裝成容貌滄桑的樣子,尋得免費乘車的機會。然而生活卻跟他開起了玩笑,因為偽裝得幾可亂真,工廠領導以他年老為由,提前將他辭退,致使生活走向了原來的對立面。「我岳父」的精神面貌因此急轉直下,直到能堂堂正正地免費乘車時,意味著已真正走向了老年,原來榮光煥發的歲月已一去不復返。在宋明清的身上,集中體現了處於社會底層的小市民樸拙又不乏智慧的生命狀態,殘酷的現實迫使他們建立起一套獨特的生存法則,以應對生活中可能出現的各種危機。在這片相對自足的世界裡,小人物的喜怒哀樂既有社會普遍性,又有特定階層的情感特徵。小說將人物還原到日常生活的原生狀態中,通過聚焦他們的內心世界,深度挖掘底層生活中那些讓人萌生酸楚之心的片段,沒有矛盾衝突,人也無所謂好壞,略帶幽默的筆法將生活中無所不在的荒誕感表現得形象深刻。
二、慾望時代的人性守望
吳劉維是一個優秀的社會觀察者,也是一個對人性善良懷有堅定信念的作家。他的小說著眼於對多重世界的仔細觀察與深度揭示,不僅帶有幽默的諷刺效果,尖銳的批判精神,還有著對人性殘存善良的聚集與建構能力。正是這種社會解剖與人性凝聚相結合的文學書寫,構成了小說豐富的審美內涵,也彰顯著優秀作品對世道人心的雕鏤與濡染力量。《我岳父就這樣老了》中,宋明清不僅在物質世界中有自己獨特的生活方式,同時他對精神生活的追求,也顯示出底層人物值得稱道的人生意義。小說中的幾對人物關係無不顯示出底層世界美好的一面,宋明清與小姨子張瑞英三十年來無數次碰撞出激越的情感火花,但他倆一直「發乎情,止乎禮儀」,恪守倫理,沒有越雷池半步,戀情止於精神層面。宋明清的老婆張德英對此洞若觀火,卻沒有顯露出絲毫的不悅,表現出難得的寬容大度,以此維繫兩個家庭、三對人情關係的完整。宋明清為避免老婆被蚊子叮咬,不惜以年邁之身回老家搭建一籠針織細密的蚊帳,營造一個具有童話色彩的浪漫場所,甚至險些為此喪命。此外,張瑞英與前男友——銀行副行長,副行長與張瑞英老公坐墊頭,張氏姐妹,宋氏兄弟與其母,宋氏夫婦與女兒女婿,以及「我」與妹妹吳劉慧,等等。他們之間本來可以有很多理由導致其情感破裂,分道揚鑣,但作者要考量的是人性在複雜社會之中的堅韌程度,在對荒誕現實的描摹中堅定地書寫愛之永恆,表達斯人易老、情愛長存的道理。正如張德英所說的:「人終歸是要老的,只要有的東西不老,就好。」⑵——這已經涵蓋了整篇小說的核心和主旨,文學對正麵價值的建構力量也因此顯現。
《送雪回家》講述了一個人心轉變的話題,在敘述方式上走的是傳統的敘事模式,但所昭示的思想內涵值得重視。主人公陳子魚是一個玩世不恭、輕薄愛情的浪蕩公子,他隨意對待與異性之間的關係,體現出現代社會病態的愛情價值觀。但他又是一個內心充滿對真善美追求的人,他為很多家庭尋找失散的孩子,甚至可以為一個陌生的行將遠逝的老人送去一箱雪,哪怕送雪的目的地是在遙遠而炎熱的三亞,而且不知這位在QQ群里發布求助信息的人究竟是真是假。陳子魚的千里送雪舉動,有一種理想主義的意味,人格的雙面性恰恰表現於此,他珍視這份有些虛擬的諾言,執著地表現仗義的一面,但又對身邊的幸福、對更應該受關愛的同居女友魯祺卻顯得冷漠無情。他一再拖著與魯祺的婚期,而且一次次地促使為他懷孕的魯祺去做人工流產手術。在他的內心深處,幾乎沒有多少為此承擔的家庭責任意識,更有甚者,已做好與魯祺分手的準備。這顯然是當代社會的一個形象寫照,男女雙方住在一起,並非為堅守愛情的忠貞誓言,更多時候僅僅只是為了滿足身體的需要,維繫兩人關係的早已不是純潔的愛情,而是性,是身體的慾望。一旦這個慾望滿足的條件失效,所謂的愛情就將變得蒼白無力,分文不值。吳劉維顯然不是要批判陳子魚這種始亂終棄的行為,他要展現的是人心在這個複雜社會中是如何一點一滴轉變的。陳子魚把雪從空中運送到了炎熱的三亞,找到了留言求救的老人蔡五星,可蔡五星在他到達前夕便帶著遺憾,同時也帶著滿足感溘然逝去。他從蔡五星妹妹的口述中,獲悉了這對名為兄妹實則是戀人的數十年相濡以沫的愛情。由此,他不禁檢視自己的愛情理念與經歷,深為曾經的孟浪與輕浮而羞愧。他幡然醒悟,一直苦苦追求的真愛原來早已陪伴自己多年,促發了他回家的強烈衝動。作者借陳子魚所感悟到的人生道理,隱約地表達出小說的意旨:「你想讓別人受益,最終受益的卻是自己。你想改變別人,最終改變的卻是自己。」⑶小說還有另一個重要人物英子,她是飛機上的空乘人員,巧的是她也「送雪回家」給她的侄子,但「雪」送到了,她卻依然迷失在浮亂的異鄉。在與陳子魚有了飛機上片刻的曖昧之後,英子依然沉迷在這種輕薄的情感依存中,幻想著與這個陌生的男人再次發生心動的故事。可惜作者給予這個人物的筆墨不多,她本來代表的是另一種類型的人物的愛情理念與生存方式,情感的始亂終棄,身體的隨便給予,通過這個群體,可以更直觀地認識當代社會的病態與危機,可以更鮮明地袒露作者的愛憎觀念。由於書寫的有限,她的性格成因交待不明,也就無法挖掘更深的人性維度,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小說有多條故事線索,之間有交織,整體上卻保持著清晰、明朗的脈絡,人物活動的軌跡都是按照預設的方向前行,前後的變化經得起邏輯的推敲。這種明快簡潔的敘事方式,讓讀者能夠很快進入故事的情境中,跟隨主人公的經歷一起行動,一起轉變,最終完成對人物形象的塑造。
三、敘事技巧的多重探索
吳劉維的小說以毫不妥協的社會幹預姿態插入現實深層,在思想意義的開掘上達到了較深的維度,觸及了當下社會病態和脆弱的神經,體現了很強的思想性。他還注重對小說敘事形態的探索,近年創作和發表的幾部中篇小說,敘事模式都不盡相同,文本的藝術結構有著鮮明的差異性,意義主旨、寫作手法的豐富與變化,使小說具有相對自足的審美空間。
一是對常規敘事視角的顛覆。《有人落水》設置的敘事視角獨特,主人公「我」在小說開頭就死了,死因是挽救落水的煙花女子。在隨後的情節推進中,是「我」的魂靈在敘事。魂靈在天空觀察「我」死後與之生前有關的各類人物的表現,由此串起主人公三十餘年的人生旅程。其間交織的幾條線索,把人物之間的關係交待得清晰明了,人物的形象也由此建構起來。由於魂靈可以在神界與人間自由地穿行,許多在現實框范中無法解決的敘事難題因此迎刃而解,如時間和空間的任意替換,死人與活人的情感交流,以及倒敘和插敘的敘述方法的任意運用,等等。這種變化的敘事視角,既破解了常規視角單一的敘事脈絡,又豐富了小說的藝術結構。當然,為了達到這個敘事效果,僅憑魂靈作主體是不夠的,缺乏邏輯的支撐,還要有一個溝通神(鬼)與人的媒介,因此,吳劉維設置了小狗「何西」這一角色。何西通人性,聽得懂「我」發出的指令,與「我」能夠心心相印,因為它的存在,「我」與人世之間的交流才成為可能。這顯示出作者既在敘事模式上突破常規,力求創新和超越,又注意小說事理邏輯的編織,人物的每一步行動甚至每一次思想都在看似不可能的情況下發生,但仔細推敲起來,又經得起邏輯的檢驗,顯示了較高的敘事智慧。
二是深度的隱喻特徵。《有人落水》是一部對社會病態進行辛辣嘲諷的小說,「落水」從文本語義上看是指女子落水和小偷落水,以及「我」(何東)因去挽救女子而「落水」。但小說的內涵卻遠比這深刻,人物各自背後的一段人生旅程無不隱喻其「落水」:「我」是一名從農村奮鬥出來的青年,一步步朝著既定的人生目標努力,為了達到目標,甚至不遺餘力、不擇手段,可沒想到在算計別人的同時,卻落入了對方以同樣手段設置的更大的圈套之中,最終鋃鐺入獄,刑滿釋放後成為一名社會閑散人員。曉倩受人指使,在獲得「我」的信任之後,把「我」引向了人生的深淵,但自己被拋棄後,又以另一重面目來為曾經的過錯贖罪。這兩個人物都屬於人生落水的典型。另外,望月湖的煙花女子落水後,情況極端危急,當一個小夥子要跳下去救人,卻被身邊的人阻止,這群冷漠的看客見死不救,雖不能說他們是壞人,但他們的道德落水,形象變得萎縮。「我」的妻子曹慶慶從上大學期間直至工作後,都堅定地支持幫助「我」一步步實現人生的目標,即使有委屈,有傷害,也在所不惜無怨無悔,甘為幕後英雄。在「我」東窗事發入獄之後,她帶著女兒豆子離開了家,夫妻情感的信任度嚴重受損,但得知「我」為女兒留下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錢時,又帶女兒來墓地探望,上演了情感迸發的一幕。這其中難免有利益的驅使,但仍擺不脫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還有一個形象委瑣的「瘦脖子」,此人以盜竊為生,可視為社會的邊緣人,卻依然存留著人性的底色。小說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落水的經歷,只是落水的程度和方式不一,又都在救人與被救中掙扎。陰謀與愛情,沉淪與救贖,背叛與回歸,多重思想的脈絡交織於小說,構成了豐滿的意義空間。《送雪回家》中的「雪」也具有隱喻性,「雪」的意象是潔白的,它能洗刷人心的污垢,陳子魚從一個浪蕩的漂泊者變為一個對社會承擔關懷、對家庭承擔責任的人,他的轉變與「雪」有關,他被蔡五星老人真摯的愛情守望深深感動,心靈深處潛藏的善良因子開始復甦,最終,在「送雪回家」的同時,「雪」也把陳子魚送回了「家」,這是他被「澡雪精神」後的人性轉變,也是小說的核心所在。
三是自然主義的寫實力量。吳劉維小說對人物言語行動的描寫緊貼人物內心,細節生動,針腳綿密,有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認真勁頭。他近乎寫實的敘事,對底層民眾的生存境況作了極致性書寫,讀來催人淚下。為了突出「我岳父」的節儉,小說開頭就交待他數十年如一日騎破舊自行車上班,風雨無阻;而且「將衣服攤泡在水中,半小時後,拿一把軟毛刷子,一寸一寸地刷,將整件衣服刷個遍,發現有污點的地方,用指甲刮一點香皂,塗抹在臟處,再慢慢細細地刷,直到將污點消除。刷完,換一盆清水,又將衣服攤在水上,漂過十分鐘,翻過來,漂另一面,漂完,掛到陽台上晾曬。他洗衣,從不搓,也不擰,不用肥皂,也不用洗衣粉,單用水,外加很少的一點香皂。」⑷宋明清甚至連洗澡也捨不得用沐浴露,刷牙捨不得用牙膏。描寫「三叔」的節儉,一再強調他捨不得打電話,即使在等車的關鍵時刻也只是發信息,以致耽誤了原來的計劃。最經典的片段莫過於「三叔」讀書時為節省屎和尿回家做農家肥,而被狗一路狂追的場景,「三叔每天上學,必定帶著一個2斤裝的空塑料酒瓶,用來裝自己在學校拉的尿,……三叔每早起床做的頭一件事,就是上茅坑,將自己的屎留在家裡,但三叔偶爾會在學校遇著腸胃不好,便用塑料袋將自己拉的屎裝了,和尿瓶一塊擱在課桌腳邊,……上課時,三叔的目光時不時地穿過玻璃窗,落在樹上掛著的袋子上,間或跑過來一條野狗,圍在樹下沖屎袋吠個不停,吠得三叔的心一陣一陣地發緊。放學鈴一響,三叔頭一個衝出教室,從樹上摘下袋子,提著回家。從學校到家裡,大約3公里路程,沿途三叔都不得安寧,那些蜷伏在路邊屋前的狗和在馬路上悠閑嬉鬧的狗,聞到三叔手中袋子的味道,全都興奮不已,一面狂吠,一面撒腿追趕著三叔,三叔不歇氣地拚命往前逃奔,遠遠望去,三叔就像是在跟一群狗賽跑,三叔最終將狗甩在身後,將屎袋成功護送到家。」此外,「三叔」吃泥鰍的細節也極為出神,「我和一平吃過的泥鰍,三叔不讓扔掉,重新拈在手上,從口袋裡掏出那根小蔑條,將殘留在骨頭縫裡的肉絲一一挑出,伸出舌頭舔了。經三叔挑剔過的泥鰍,僅剩下一截細小的內臟和一副明晰的骨骼,即便拿放大鏡,只怕也再找不出一絲肉來。」⑸這些精雕細刻的描寫,於自然寫實中蘊含著深勁的力道,充分顯示了作者的敘事耐心,也可見出他數十年對生活觀察的認真與深刻。
綜上所述,吳劉維是一個對社會充滿道義和關懷的作家,也是小說敘事藝術的不懈探索者。他的小說人物幾乎都有著性格的發展,如「我岳父」從意義風發向老年遲暮的轉變,陳子魚前後愛情價值觀的變化,「三叔」心理歷程的推進,何東一步步走向人生預定目標的對立面以及最後的捨身救人,等等。性格的轉變寫出了人性的深度和複雜性,有效抵制了人物形象的標籤化與平面化。他充分運用中篇小說的文體優勢,把講述好看的故事與傳達人文精神相結合,顯示出紮實的寫實功底。小說對現實存在的強烈介入,對底層民生的深情悲憫,使人物形象站立起來的同時,也抵達了一定的思想深度。
注釋:
⑴《天堂無窯》,《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11年第10期。
⑵《我岳父就這樣老了》,《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13年第3期。
⑶《送雪回家》,《中華文學選刊》2013年第11期。
⑷《我岳父就這樣老了》,《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13年第3期。
⑸《天堂無窯》,《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11年第10期。
——本文發表於《湖南工業大學學報》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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