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譯足球——我看世界盃三十年
「莫道不銷魂」是李清照的名句,我覺得用來比喻觀看世界盃最恰當不過了。已經憋了四年,就等著這個六月。六月的天上滾動的不是太陽,那是足球。我們將要流更多的汗,熬更多的夜,大呼小叫,做一回瘋子。
三十年前,我混在男生堆里看足球,徹底懵圈。那是我世界盃記憶的開始,在那一個多月里,可以撒野,可以說瘋話,可以製造噪音鄰居不干涉,可以喝點小酒家長不反對,幾乎就是「李白斗酒詩百篇」的境界。再後來,我也就徹底喜歡上了足球。
從18歲到50歲,世界盃記憶持續了三十二年,人得服老。現在我獨自坐在家裡看球,不再呼朋引伴,不會夜不歸宿,凌晨醒得來就看,醒不來就不看,有時間的話白天補看比賽錄像。可惜結果知道了精神就懶散,注意力不集中。
但世界盃的魅力真是挺大的,還會勾著我看,我每每從一場比賽中,讀出一句兩句中國古詩來。例如,開啟我足球視域的是1986年的第十三屆墨西哥世界盃,讓我懷上世界盃情結的是1990年的義大利世界盃,而這兩屆世界盃的決賽都是在德國隊和阿根廷隊中間進行。單純少女如我,完全是「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我愛阿根廷隊,因為有馬拉多納,更為阿根廷足球文化里奔放的激情和高貴的氣質所折服;我也愛德國隊,德國足球所表現出的戰術紀律、堅韌性和無論順境還是逆境中那種堅持到底、簡樸無華的精神,肯定和我的精神氣質發生著共鳴。1990年決賽那天晚上,我們都擁到堂哥的新房裡看大彩電的直播,主人缺席,因為堂嫂在醫院待產,凌晨三點,堂哥從醫院裡溜出來,他在樓下喊:「誰比分領先,德國隊還是阿根廷隊?」我們在樓上喊:「生了嗎,男孩還是女孩?」結果雙方均沒有答案。直到白衣黑褲的馬特烏斯手舉雷米特杯時,堂哥終於來到我們中間,打開一瓶啤酒,高呼:「為德國隊乾杯!為我的兒子乾杯!」
這真是——「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1994年美國世界盃有許多意外,譬如馬拉多納服用違禁藥品,哥倫比亞隊後衛埃斯科瓦被槍殺等等。再譬如我的杭州女文友、寫足評專欄的女記者,也出現了一次意外,她在一天凌晨看完比賽,去報社發稿時,在樓梯上絆了一跤,手臂骨折。但她躺在病床上一邊看比賽,一邊撰稿。我聽到這消息時,對她佩服不已,贈送一首古詩給她:芳葉已浩浩,嘉實復離離。
1998年,我的兒子兩歲多,綠茵場上的吶喊聲掩蓋不了調皮兒子的啼哭聲,作為精疲力竭的母親球迷,我一改往過去每場比賽必看的習慣,只看我喜愛的球隊的比賽。儘管投入的精力時間有限,但足球以它的方式拒斥遺忘。浪漫的法蘭西讓我記住了熱力四射、令我的兒子也「GO、GO、GO」瘋魔的主題歌《生命之杯》,那個跳拉丁舞的、富有感染力的瑞奇馬汀;記住了阿根廷隊與英格蘭隊八分之一決賽的經典刺激,那個被紅牌罰下場的英俊小生貝克漢姆;記住了法國與巴西決賽時意想不到的平淡無奇,那個靠兩粒頭槌把法國隊送上冠軍寶座的禿頭齊達內……
決賽中東道主法國隊和衛冕冠軍巴西隊相遇,好似一句詩:「色靜深松里」,這棵「松」是法國隊,巴西這支衛冕冠軍隊,比賽好象要看人家的臉色。因此有一球沒一球,踢得恍惚,費盡心思卻毫無懸念,壯懷激烈卻無比難看。那場決賽後,我對足球的熱情,從「為賦新詞強說愁」過渡到「欲說還休」。
2002年的日韓世界盃,中國隊踢的三場小組比賽——「此情可待成追憶」,雖然知道比賽不好看,雖然知道比賽結果,我還是場場不拉觀看。當然比起我一個朋友的愛國情懷遠不及,中國的三場比賽中,他居然場場買中國能進球,最後一役和巴西的毫無懸念之戰,他居然抱著壯士斷腕也買中國,照他天真的想法,中國好不容易進次世界盃,從大國顏面上來講,無論哥斯大黎加還是土耳其還是巴西,總該讓中國進一球吧,實現零的突破吧?可惜,天不從他願。
2006年的德國世界盃,義大利和澳大利亞那場1/8淘汰賽,我竟然睡著了,這之前我用冷水洗過三次臉,就為了多看一眼男模球隊的藍色義大利,但藍色球衣再性感,我的眼皮還是勢如泰山地合攏了。後來是被黃健翔歇斯底里的聲音嚇醒的,「亞昆塔,唉!點球!點球!點球!格羅索立功了,格羅索立功了……」這個瘋子樣的嘶吼,簡直就是治療睏倦最好的藥物,我全身的雞皮疙瘩起來了,仿如「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我就知道,今夏的世界盃,黃健翔的這段解說成了調味品、興奮劑,中國體育解說史上從此有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那個人。
2010年,南非世界盃,小組賽、淘汰賽,半決賽,大量比賽被我忽略過去,我越來越愛看站在場邊的教練們。世界盃這個戰場沒有硝煙,但處處充滿了鬥智斗勇,主教練就是這場戰鬥的大腦。當電視鏡頭聚焦他們時,他們的一字一句一舉一動,都生死攸關。貝爾薩是「彈琴復長嘯」,「彈琴」是老年之心,「長嘯」是青年之血,貝爾薩年輕時肯定很橫,老了也一身邪氣。里皮是「皆向沙場老」,不得不讓人佩服的老江湖啊,全世界公認他為「神奇教練」。此人膽大包天,如果是魚,是條鯊魚;如果從政,當不了副手。馬拉多納是「滯慮洗孤清」,孤傲激越是老馬的底子,平和匠心倒有點像幻覺,所以當球隊陷入頹勢,一代球王僵硬如木,頓時憔悴,換人也顯得手忙腳亂。勒夫是「誓將掛冠去」,永遠漿得筆挺的西服,像個翩翩富家子弟,但不是惡少,他有三國周瑜之才,他率領的德國隊極力追求的是王之渙說的「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老好人」波斯克率領的西班牙,印象里一直在傳球,傳球,輸也1:0,勝也1:0,一直到他們舉起大力神杯。單調,乏味,戲劇性在哪兒?我喜歡「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這才是世界盃該有的樣子。
2018年6月29日俄羅斯世界盃小組賽結束時,我四年前關於德國隊本屆依然有戲的預測已經破產了。這給了一直把我當成資深球迷的朋友一個好好奚落我的機會。德國隊踢得很爛,出局理所應當,我的教訓是,當年忘了還有世事難料這回事。
如今的世界盃,是「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後波」,我是真不大敢猜了。
無法預測的足球,強手雲集的世界盃,它出人意料之外的想像力,勝過十個盛唐著名詩人。「聲喧亂石中」,一群競技、炫技的男人,激烈的角逐,強烈的對抗,背後顯示的是堅持,力量,風度,勇氣,技術,團結合作,還有各自的民族精神和特色。
足球看到這個份上,是粗看一回事,細看是另一回事。這多少有點自吹自擂的味道。好在我是個小女子,跟那些看球看出袖裡乾坤的男人們相比,我用讀詩的眼光看足球,至多不過來時衣上雲。
因為簡單,所以快樂;因為藝術,所以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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