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海燕返鄉畫像
《返鄉畫像》
青年的鄉土哀愁
經過炭火的慢慢熬制，一罐氣清味苦的罐罐茶就問世了。
by：包海燕
今年放假回家，在大掃除時從那間破房子里搜尋出一個落滿灰塵的罐罐，頓時就特別想念一個人，那個罐罐的主人，我的爺爺。
冬天的每個早晨，天還灰濛濛時他就起床了。蹲在房檐下眯著眼睛，將幾支幹木條架在火盆上，劃一根火柴點燃，待燃的正旺時便將牛糞塊圍在周圍，整個房檐下變得煙熏火燎，看著爺爺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
只有這樣才能將碳塊燒燃，煙小一些時便將火盆搬到炕上。架上一頂三角架，將罐罐放在上面，放水半罐，待罐中的水煮沸時放一撮茶葉使茶水相融，待茶汁充分浸出，再向罐內加水至八分滿，直至茶葉又一次煮沸時，才能將一罐茶熬好。由於茶量大，煮的時間長，我覺得用「熬」在好不過了。《說文，火部》中說到「熬，乾煎也」意思就是文火慢煮。
水是很講究的，自己家的井水還不行，偏偏跑到村子裡的泉跟前去挑水。爺爺總說泉水甘甜清冽，而唐代陸羽在《 茶經五之煮》中也寫到:「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用最甘甜的泉水，配上下等的茶葉，經過炭火的慢慢熬制，一罐氣清味苦的罐罐茶就問世了。
冬天農閑，爺爺便有更多的時間熬茶。他住在上房，淡淡的茶香鑽過門飄到院子里，整個院子里便是淡淡的茶香，還混雜著樹枝和牛糞燃燒時殘留的氣味。
寒冷乾燥的院子也變得濕潤起來，直到冬日的暖陽從偏房牆角爬上來才會將那種氣息驅散。爺爺盤腿坐在炕上，不急不緩地用鉗子將炭火塊攏了又攏。每天的茶熏煙燎，爺爺的臉變得油黑油黑的，一個冬天過來和罐罐的顏色差不多了。
將熬好的茶倒在小小的瓷杯中然後再注入水，每一次熬茶時在火盆上烤幾個冷饅頭。冰冷的饅頭經過長時間的烘烤變得皮脆內酥，掐一口饅頭呷一口茶，而他每次喝茶都是吸進去的，嘴與茶杯相吸發出一種很舒暢的感覺。
小小的一杯茶，他總要吸幾口才能完。熬一罐子茶是相當費時間的，爺爺的茶總是五六杯恰到好處，所以他的早飯總要進行一個多小時。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控制饅頭和茶的，吃完喝完剛剛飽。不知是饅頭陪伴了茶還是茶陪伴了饅頭，反正它們都陪伴了爺爺。
我的記不起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喝茶的。但在我的記憶里，他每天都是和罐罐茶相隨的，在爺爺的世界裡也有，寧可終身不飲酒，不可三餐無飲茶。
最開始時他用的是瓦罐，在罐口處纏上一圈鐵絲，將鐵絲擰成一個長把，方便從架子上取出。爺爺經常要到後山放羊，便將罐罐換成了輕便的易拉罐。也許這個罐罐就是當時遺棄在這裡的，山裡面熬的茶要比家裡的更香，幾個羊倌坐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半晌就過去了。
爺爺熬的茶總是淡紅色的，特別苦。曾經問過為啥這麼苦，他只說道，沒有苦哪有甜，到如今的年齡，對於他說的那句話似乎才有那麼一點感觸。
現在想來，其實喝罐罐茶也就是喝茶汁，有時還會嚼一口茶葉。當時條件不好，喝的茶也就是幾塊錢的。爺爺喝的茶似乎不僅僅是物質上的享受，更多的是喝茶之外的情趣陶冶。看著紅得發黑的茶色，品著瀰漫著茶香的苦澀，一種溫熱會在呷一口茶的瞬間驅走全身的寒涼。
甘肅中東部地區空氣稀薄，氣候高寒，乾旱。當地人以旱地作物為主，主食以麵食為主，夏季農忙，沒有時間熬茶，在飯前泡一大杯子茶水，飯飽之後將茶飲完便可起到一天的止渴生津之功效。倘在勞作之際，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之時，來一杯涼冷的茶就會使人乏意全無。
在甘肅只有隴南產茶。隴南氣候條件好，屬南北氣候的過度地帶，兼有暖溫帶和北亞熱帶的氣候，有利於茶葉的生長。但是甘肅大部分人都有喝茶的習慣，這與甘肅的氣候也有很大的關係，冬天喝茶禦寒，夏天喝茶解暑，解乏。
茶有「一飲滌昏寐，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道何須苦心破煩惱」之說。疲憊的時候，來一杯清茶，倦意頓失。
罐罐茶也是接待客人的最佳方式了，與客人盤腿而坐，你一口我一口，在苦茶入口之時便將彼此的情感傳遞給了對方。在我們家鄉的婦女兒童基本上是不喝罐罐茶的，這也許還與古老的中國傳統文化有一絲的關係。而我比較調皮，有時候會湊過去抿一口，爺爺也只允許我抿一口。
柴米油鹽醬醋茶，老百姓的生活中不可缺的七樣東西，同樣是品茶，品出來的卻是自己的一生。
爺爺熬的不單單是茶，更是那個時候的歲月，熬和苦便是他這一輩子最真實的寫照。在他那小小的天地里，茶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東西。
在熬茶的一個寒冷的早上，爺爺終於熬過了他的一輩子，腦溢血去世了。爺爺去世已經好幾年了，但每次看到聽到有關茶的詞，爺爺的罐罐茶會第一時間湧進腦海。我們定西的茶道便會湧進腦海。
而如今幾乎已經看不到熬罐罐茶的人了。也許經濟發展了，熬茶太難熬了，他們不想再熬了。
（返鄉導師趙建國，河西學院文學院院長）
我是包海燕，是來自河西學院人文教育171的學生。
爺爺的罐罐茶帶給我的不僅是兒時的記憶，更多的是懷念與濃濃的鄉愁，我生活在甘肅定西岷縣的一個小村莊里，小時候幾乎每家都會熬罐罐茶，罐罐茶也是我們定西的一大特色，而如今社會進步了，喝罐罐茶的習慣卻逐漸消逝。感謝《返鄉畫像》給我機會讓更多的人了解我們鄉村正在消逝的文化。
我與《返鄉畫像》
張新穎、梁鴻、白岩松、梁永安、孫良好、薛晉文、張欣、汪成法、趙普光、譚旭東、趙建國、嚴英秀、劉海明、陳曉蘭、曾英、唐雲、徐兆壽、胡智鋒、辜也平、楊位儉、劉廣遠、呂玉銘、龐秀慧、晉超、張德明、金進、黎筠、武少輝、陳離、葉淑媛等與李輝共同成為《返鄉畫像》首批「返鄉導師」！正在帶領首批近30所院校學生，共同推動青年知識分子鄉土報告……
文｜包海燕出品｜頭號地標
人文指導 | 葉開（中國頂級文學編輯）
鄉愁星球
TAG:頭號地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