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從巴黎到神戶,一個自稱「野犬」男人的流浪軌跡

從巴黎到神戶,一個自稱「野犬」男人的流浪軌跡

我選擇直接衝撞的方式,背著相機走入城市,如野犬般,浪跡在人群街道間。而這樣衝撞的能量越是強烈,反映在作品上也就越明顯。

作者簡介:

森山大道: 1938 年 10 月 10 日生於日本大阪。

20 世紀 50 年代末 60 年代初,從擔任攝影家岩宮武二、細江英公的助手起步,開始攝影生涯。 1964 年在《每日攝影》雜誌上發表以橫須賀基地為主題的系列照片,開始嶄露頭角。從 20 世紀 60 年代末以個人攝影集出道起,森山就以印象鮮明的攝影風格備受關注。 20 世紀 70 年代森山風格廣受年輕人追捧,掀起模仿的狂潮,甚至被引用在廣告設計上。

20 世紀 70 年代森山的攝影生涯經歷了一段轉型期,作品呈現抑鬱、黑色的基調,他亦曾離開日本,遊歷異國城市。但 20 世紀 80 年代他就以一冊《光和影》回歸,表達了重新正視景物的鬥志,「再度出發」的決心。

20 世紀 90 年代起,森山大道頻繁舉辦主題個展及大型回顧展: 1999 年在舊金山當代藝術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等美國各城市舉辦巡迴展; 2002 年在倫敦及紐約舉辦個展; 2003 年在法國卡地亞基金會舉辦大型回顧展; 2004 年至 2009 年陸續在科隆、阿姆斯特丹、奧斯陸等城市受邀舉辦個展。 2010 年至 2016 年陸續在倫敦、北京、台北等城市舉行個展。

書籍摘錄:

-神戶(節選)-

神戶既是港口城市,高架交通也相當發達。倚山傍海東西狹長的市區,被橫斷其中的高架線路一分為二,沒有什麼比這景象更能賦予神戶雙重魅力了:奇特而又危險,美妙而又親切。對我而言最能代表神戶這座城市的倒不是港口、船隻,而是高架橋本身以及它周邊的各種風景,在我記憶中留下了無比濃郁的印象。

我為了賺幾個零用錢前往打工的暗房,就在國營JR 線元町站附近的高架橋下。不,更確切地說,是在高架橋的內部。從 JR 線三宮站的西側開始,途徑元町站,一直到神戶站的東側,覆蓋廣闊的山陽本線高架系統正下方,狹窄的小路如同蛇的脊背一般蜿蜒曲行,貫穿始終。而在那條路的兩側,粗糙的房屋被分隔成一間間貓咪的額頭般局促的空間,供商店經營,它們密密地擠成一排,看上去好像口琴的吹口一樣。

那些商店屋都是單層建築,神奇的是店與店之間往往還夾著一段又窄又陡的樓梯,每家店鋪上方都頂著一個三合板箱子似的閣樓部分,我所在的暗房,一樓也是待客用的沖印店,店前的玻璃櫃中擺放著最低程度的廉價相機、膠捲等展示商品,二樓才是暗房及休息室。

沖印店的主人是個三十五六歲精悍的漢子,好賭,天天和一群地頭混混遊手好閒,店裡的事務一概不管。小俊算是這老闆的義弟,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幫著看店,打理沖印事務等等。

我認識小俊,是在大阪的攝影工作室「岩宮PHOTOS」做助手之後不久,小俊是當時工作室的第二助理小健的朋友,平時我經常跟著小健去大阪南北的酒吧街喝酒喝茶什麼的,時間久了自然就混熟了。

聊天的時候,我說起我喜歡船,有空就會去神戶看船。曾經為了拍照,借宿在岡本東灘區的一個朋友家、連著三日大清早出發去神戶攝影,小俊聽了,某天便建議我:「要不要到我那裡的暗房去幫忙?可以在老師(岩宮武二氏)這邊的工作空閑時去,管飯包住宿,還能掙幾個零花錢呢!」被他這麼一誘惑,自從辭掉設計師的工作學攝影以來,我那野狗般閑不住的本性又一次抬頭了。

那個時候我幾乎很少回母親住著的茨木的家,又對神戶充滿好感,覺得有趣得不得了,正好順水推舟。當然我還是先推拒了一下:「我對暗房工作一竅不通啊!」小俊馬上回答:「我來教你,很簡單的!」

於是我便順理成章地一頭扎進了元町高架橋下的小黑屋裡。那個時候,我根本不會想到等待著我的將是沖印照片的工作,也不可能料到,我還要和惱人的「佐羅」進行殊死搏鬥。

在港塔之外,城市和海已完全被夜的女神擁抱。望著玻璃所映射的自己的倒影以及碇山方向升起的東亞街的燈影,我試圖搜索記憶中與神戶有關的片段,然而那些記憶已相當遙遠,亦真亦幻、難以捕捉,我佇立良久,唯覺茫然而已。

紅色的電燈泡下,裝在琺琅質容器內的顯影液里漂浮著白色的小照片紙,那紙上逐漸顯現出男男女女以各種姿態摟抱在一起的構圖。旁邊加入了酸性溶液的容器,對面盛滿定型液的容器,也浸滿了早已顯現出各種色情圖像的照片紙張。水槽里擱著沖洗罐,裡面纏著好幾層沖洗中的照片,嘩啦嘩啦地蠕動出無數的影像。一眼望去,這些圖像就像堆疊的沙丁魚一般,又像廟會日撈金魚池子里的金魚。我用手攪拌了一下沖洗罐里的水,又走向小樣台。

須臾,整個暗房咔嗒咔嗒地細細震動起來,那震動逐漸加強,伴隨著轟鳴,我的頭頂、三合板材質的天花板正上方,山陽線列車轟隆隆地開了過去。剛剛開出三宮站的列車速度並不快,房子要搖晃好一陣才能停,於是我不得不中斷看小樣的工作。

類似的情況每天要發生好幾次,我總是忍不住乍舌:「切」。昏暗的暗房充斥著一股食物腐爛的臭味,混雜著濕氣、藥水和煙草的味道,角落裡,小俊正悠閑地邊吸煙邊為濕照片乾燥,乾燥筒慢悠悠旋轉著,時不時發出「嘰—」的一聲,彷彿昆蟲的低吟。

在小俊的指導下掌握了沖印的基本技巧,開始幹活兒時,總是忍不住停下沖印的手,轉而盯著那些照片看,每次都被小俊毫不客氣地取笑。這點比我年長、更會玩兒的小俊當然看得透透的,有時他會提醒:「小森啊,學習!學習!」有時又逗我:「需要帶你去福原逛一圈長長見識嗎?」我雖然小聲反駁,不過和小俊比仍屬天壤之別,唯有被他取笑的份。

然而那些躁動的消失只是時間問題,現在我對著這些照片,已是一絲情動也蕩然無存,只是機械地作業而已。小俊仍在角落裡一面轉動乾燥機,一面悠閑地哼歌兒,聽得我心底也湧起一陣無聊感,點支煙,伸了個懶腰。

此時小俊恰到好處地來一句:「小森啊,午飯吃啥?」比起午飯來我更想馬上到東亞街上的科隆坂喝一杯咖啡。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家店有位長發、身材嬌小的女招待是我喜歡的類型,平常我總是想方設法拐去那家店,名為喝咖啡實為看美女。她當然不知道我的真正意圖,也從未和我好好說過話。不管再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印照片,一旦走出暗房坐到科隆坂這樣的店裡,我就變成那種沒氣勢、畏首畏尾的二十一歲的慫包了。

可是,最終我還是不得不陪小俊去吃午飯,見那位姑娘的計劃只得推遲到傍晚。於是回答:「我吃炒飯和湯麵吧。」

從新開地坐上計程車時開始滴滴答答下起來的雨,到達海防大堤中段(美利堅碼頭)的神戶港塔時已完全變成了真格的大雨。恍惚間,我感覺我的眼睛變成了狗的眼睛。映射在狗的視網膜上的黑白世界,或許就是這樣的罷。一面如此想著,一面遠目探尋和田岬一帶輪廓模糊不清的造船廠,果然有幾隻轉悠著的流浪狗,我摁了幾張照片。

港塔正下方,朝海岸筆直延伸的寬闊的大堤盡頭,某酒店建築物的外廓勾勒出雪白的弧形隆起,彷彿一條巨大的白鯨從海面一躍而起,但那相當於腹部一般的下方,卻開著一個暗黑色的空洞,一列列模型似的列車連同軌道,爭先恐後地朝那個黑洞衝去,頃刻如被吸入海底般掉了進去。

沿展望室的迴廊向左移動,港島的灰色剪影順著長長的灣岸線綿延不絕,從第四防波堤向神戶大橋、集裝箱碼頭方向延展的路上,無數燈光織成一條閃爍的鎖鏈,光芒揉進了我眼前玻璃窗上爬滿的雨滴之中。更遠處,阪神 5 號線飛馳而過,尾部划出的光痕也融入了彼方的霓虹燈影里。

沿著迴廊朝群山方向拐,風景再度一變,燈火通明的街道向左右兩側展開。那燈光是如此密集,幾乎埋沒掉了城市所倚之山的一段斜坡,擠佔了山道,紅藍兩色的霓虹點綴其中,在這樣的燈影照耀下,神戶開始蕩漾著夜的氣息。

展望廳的寬幅玻璃旁,幾對情侶一動不動地依偎著觀景,城市燈火通明的背景襯托著他們的身影,形成了令我這個攝影師心動不已的絕妙構圖,我回想起白天經過的新開地邊界,那裡還到處殘留著地震後的痕迹,荒蕪得寒磣,強烈的對比下我心中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感。

這種複雜的情緒今天已不是第一次糾纏我了,我抽了支煙,試圖思考它的另一面。無論眼下所見浪漫之景,還是白晝所見哀傷之景,它們都是今日的神戶人所擁有的現實的一部分,而對兩種風景皆目睹的我而言,亦不過是在追溯自身記憶的風景之路上、途徑這座城市而獲得的一個現實的片段。這樣一想,我好像總算達到了一種模糊的認同感,為內心的疑惑暫時打上了休止符。

深夜,暗房旁邊的小房間里,我躺在薄薄的一層被褥上,關掉電燈。過了一會兒,比偶爾從頭頂上轟鳴而過的開往九州的夜間列車更惱人的傢伙出現了,我感到屁股周圍一陣蠕動的瘙癢越來越強烈。

啊,又來了。心裡雖明白是怎麼回事,但畢竟累得要命剛剛躺平,我怎麼也不想再起來跟那傢伙幹上一架了。有好幾次我因為喝得太多,擋不住睡眠的侵襲就那樣一覺睡到大天亮,但第二日起床後無疑吃足苦頭。體力和精神都有餘的夜晚,我自然敢於躍起迎頭痛擊「佐羅」,與之展開深夜的攻防戰。

所謂「佐羅」就是虱子的別稱,神戶人稱之為「佐羅」,不愧是國際大都市。從那群傢伙「zorozorozoro」成群來襲的樣子看,這個別稱還真挺貼切。這群傢伙來勢洶洶的陣仗可不是蟑螂那種級別能比得了的,首先它們侵佔房間牆壁的四條邊,然後是榻榻米的四條邊,最後是被褥外沿的四條邊,從外向內逐步縮小包圍圈,一旦在包圍圈上找到一個突破口,便勢如破竹,直搗黃龍。若是任由它們侵入被褥,那麼就逃不掉被它們蹂躪到早上的悲慘下場了。

然而「佐羅」也有弱點。它們的弱點就是只會組團進攻,並且必須沿著什麼物件的邊緣排成一列縱隊才能發動攻勢。所以只要預測到它們可能出現的物件邊緣,設下機關或者說陷阱,就有可能殲滅敵人。

機關的製作也很簡單,只要搞一個卷和服布料用的硬板紙筒,便萬事俱備矣。這種紙筒的兩端都有蓋子,去掉一頭的蓋子,把紙筒放在「佐羅」可能出沒的邊緣可以了。接下來只要等著它們「zorozoro」地自投羅網即可。

這個機關成功不成功得看運氣,因為它們只有點狀大小,紙筒稍有放偏它們就有可能從下方穿過去。不過耐心嘗試的話總能成功個一兩次,那時便大快人心。紙筒裡面大量「佐羅」如入迷宮一般團團轉悠,虱子本來就沒有曲線啊圓啊球之類的概念,一旦踏入陷阱便萬事皆休。圓筒里不存在角或者邊緣,它們只有無止境地轉圈,沿著莫比烏斯環似的軌跡,永遠也走不出來。

不過,這種機關的成功率極低,大部分情況下小俊和我早晨起來,全身到處都是那種兩個一對的小小的紅色咬痕,然後我們只能一邊拚命抓撓一邊詛咒該死的敵人。

(本文內容整理自《犬的記憶終章》[日] 森山大道 著 )

相關書籍推薦

《犬的記憶終章》

[日] 森山大道 著丨2018.5

森山大道自傳攝影文集的終曲,是他走過的城市為背景所展開的長幅心靈畫卷。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中信出版集團 的精彩文章:

中華文化早就提醒過你,再忙也別忘了這些…
博學多才的人,從沒像今天這麼慘過

TAG:中信出版集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