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這篇,你才算真正看懂這部電影
☆點亮想寫什麼就寫什麼的木衛二
導
語
影響《我不是葯神》的,只有《達拉斯買傢俱樂部》?二哥並不信這種話。相反,寧浩、徐崢、文牧野們,一定沒少看韓國電影,像《辯護人》之類的,電影里處處是影子。
半個月前,搖身變成原著黨的半輩子老師,神神秘秘地給了我一篇評論,我一看,又是《燃燒》(木衛號已經推過三次燃燒)。這次我們決定 focus 下「原著黨」,因為包括姜文新片一上來,原著這個事情,幾乎成為了某類影評寫作的一大利器。
有人還是不明便,《燃燒》真有那麼好?對二哥來說,戛納的高分、國外影評人的評價、什麼傑作這那,都是天上的浮雲。我只是覺得:討論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看《燃燒》之前,我被評論的兩級分化影響了,誤以為「費腦」,是這個電影的關鍵。
我讀了《燃燒》的兩個故事來源,村上春樹的《燒倉房》和威廉·福克納的《燒馬棚》做準備。最壞的打算是,李滄東在兩個故事上的增量,很可能成為找到答案的鑰匙。
結果《燃燒》根本不是什麼解謎片,當然這兩本小說為《燃燒》提供了故事和主題,重要性超出了我的預期。
基本上,我把費腦片分為兩類。
一種是故意,我把它理解為「製造理解的障礙」。這類電影的導演,會在結構上玩花招,乍看很跳,細看了,理解了,發現沒什麼了不起。比方克里斯托弗·諾蘭,在我看來不少障礙的必要性存疑,「給故事擴容」、「為了更酷炫」不是什麼好理由。香港的導演有一位叫韋家輝的,也是一個德行。
當然了,這些導演並不是草包,我很願意承認他們很聰明,並且也欣賞他們展示自己聰明。相比之下,他們的部分影迷就讓人討厭,你見過那種因為看懂了劇情而得意洋洋的影迷沒?
很蠢,我認為。
另一種費腦就不同,有一種電影作者有言志的意願,費腦並不是他們的本意。很多我看不懂故事,但又能體驗到電影之美的作品,就是如此。這些電影的費腦發生,是因為電影是導演思考後的一種表達,故事很可能是次要的,而這是類型觀眾看不懂的根因。
我很佩服後一類導演,儘管我也討厭他們的影迷態度。這些導演在影迷這裡,要麼在大師的位置上,被高高供起,要麼就被當成布娃娃,被解讀來解讀去,看得我頭昏腦脹:是這樣的嗎?
李滄東就是這一類導演。
他說,我的電影就是拋出一個問題,並不一定有答案。
如果說李滄東前面的作品,尚且保留了類型故事,易於理解,那麼《燃燒》在表達上的模糊和多義,就讓評論分為了兩極。
一方面,這是每個毛孔都有寓意和美的作品;另一方面,它在故事上的省略,在表達上的曖昧,尤其是限定了視角的拍法,讓觀眾很難抓到那個理解的把手。
假如你是較真「看懂了」的那種影迷,這兩本書用更直白的方式,給出了清楚明白的故事線——
《燒倉房》里有村上春樹的冷靜旁觀視角,但暗示的故事主線卻很明白。主人公是文藝虛無,也無人關愛的女孩子,和另一位富裕男混在一起,而富裕男把無根漂浮的女孩,看做了廢棄倉房一樣,隱晦地暗示燒死了她。
中產男是觀察者和記錄者,他和女孩也談不上什麼深刻感情。整個故事有一種村上春樹式的曖昧不清,就好像「殺人事件」,村上不會把它搞成懸疑偵探小說,而是用懶散地方式給出了暗示。
基本上,李滄東使用了三人關係作為故事藍本,更抓住了村上沒說透的部分,製造了懸疑感。可以說,李滄東把一個浮萍般女孩「燃燒」的故事,拍成了一個更有現實話題性的「迷霧故事。
威廉·福克納的《燒馬棚》則更明確,一個經歷美國內戰的精神損害者,和富裕階層產生了天然的仇恨。燒掉他們的馬棚,是父親簡單粗暴解決問題的方式,而小說視角的兒子,是觀察者也是反叛者。
《燒馬棚》里的父親之於兒子,是英雄和混蛋的混合體,英雄的一面,是憤怒的底層向上層的階級反動,混蛋的一面則是外向的宣洩的暴力方式,其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製造了更多的問題。兒子的觀察和反叛視角,正是對英雄的肯定,亦是對暴力解決不了問題的思考。
李滄東在《燒倉房》的三人關係里,加入了《燒馬棚》的貧富階層主題。比方在《燒倉房》里觀察者是一個悠閑的中產小說家, 而在《燃燒》里,觀察者鍾秀則是從鄉下到城市遇挫的底層男。
假如你糾結於《燃燒》到底是個什麼故事,那就簡單了——
李滄東拍了一個三角戀愛故事,裡面是貧富階層衝突的主題,最終用開放性的結局向觀眾拋出了問題,完。
在《燃燒》里,李滄東怎麼講這個故事,是比這個故事是什麼更重要的事。懸疑和故事,僅僅是牽著片中人物言行的線索,李滄東更關注的是他們的內心情緒。
鍾秀的年輕沒著落和反叛覺醒、惠美的精神飢餓、Ben的神秘和潛在的傷害能力。
以鍾秀的視角出發,每一個人的情緒,都在影像的細節里一點點滲透。「看不懂」這件事在我看,是太糾結於故事中神秘部分的答案,而沒有沉浸其中,感受片中人的情緒和困境。
咱們不妨咂摸這麼幾件事。
01
鍾秀愛上了惠美嗎?
在影片展開後,李滄東花了大篇幅在鍾秀的困境上。缺席的母親;英雄又混蛋的父親,用憤怒維護自尊,這被律師嘲笑不合時宜;在鄉下的家裡,熟練地喂牛,也不熟練地在牛棚前差點摔倒;在城市裡接受了高等教育,想做小說家卻沒解決惠美所說的小飢餓。
城鄉、貧富、失業等等大背景,在鍾秀瑣碎的行為細節里,一點點積累起來了。觀眾和鍾秀的視角是一致的(這很重要),你很難不被李滄東的點滴的細節帶走,即便是背景音的電視里,也會有川普的演講和城市失業的新聞報道。
與惠美的關係中,鍾秀是靦腆的被動的,他被困在解決小飢餓現實里,大飢餓看起來是遙不可及的。這裡面有一種未知的、無奈的、隱隱地沒理由的憤怒,你未必看到他遇到什麼激烈的事,但這股情緒在積攢。
李滄東在合理的故事裡,甚至會有點題的對白,在被Ben問及喜歡的作家和原因時,他說喜歡威廉·福克納,因為寫的和自己很像。這就隱晦地暗示了暴力的發生。
惠美之於鍾秀意味著什麼。在惠美剝橘子的段落里,村上春樹有很妙的描寫——
「我漸漸覺得現實感被從自己周圍吮吸掉。這實在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情。」
鍾秀從迷茫的渾噩生活,到暴力行為的轉變,就在這「現實感被吮吸掉」的關係里。在惠美前往非洲後,鍾秀到她住處照顧貓,結果心血來潮打起了飛機。在李滄東的鏡頭裡,惠美的照片擺在側面,他正對著窗外的南山塔(首爾的標誌建築)。這是很刻意的拍法了,惠美的大飢餓言論,暴力父親的英雄一面,讓反叛精神在鍾秀這裡萌發。
無奈和無力的情緒,演變成了對階層和國家的失望和憤怒,向南山塔自瀆就是影像化表達的方式了。
鍾秀和惠美談不上愛情,他始終是被動的,惠美自然挽起他胳膊時,他一瞬間閃過的驚訝,在初次做愛是笨拙地解決插入。毫無疑問的是,惠美的飢餓理論和行為吸引了他。在他的視角里,惠美是勇於解決大飢餓的人, 這讓她有額外的美。
在惠美描述非洲風光,感嘆自己想像夕陽般消失,因而傷感落淚,鍾秀從仰望到傷感。這是兩個底層邊緣人,共情的連接點,惠美的傷感走向了尋找,鍾秀的傷感走向了憤怒。
鍾秀和惠美的關係,起於機緣,但不是走向了愛情。共同困境帶來的無力感, 鍾秀視角是從懵懂走向了覺悟,並且付諸於行動。
02
沒著落的惠美,去哪裡了
在村上春樹的小說里,惠美就像是廢棄的倉房,她的武器是美貌和性,在有產小說家那裡獲取一點吃喝玩樂的好處和陪伴感,終於被有錢人燒掉了。
在電影里,惠美則有更完整的人生。和鍾秀相遇之後,回憶起兩人學生時代的事,惠美說鍾秀唯一和她說過的話,是你好醜。在鍾秀這裡,這不過是男孩子的惡作劇,早就不記得了。在惠美這裡,這句話某種意義上寫就了她的人生。
整容,用美貌和性換取利益,尋找陪伴感,想解決空虛的大飢餓,這就是惠美。
李滄東的詩意常常為人稱道,而他的精準卻被低估。惠美與鍾秀的相遇抽煙閑聊,相托照顧貓咪的再次碰面,惠美自然地挽起鍾秀胳膊的姿勢,在向Ben介紹鍾秀時,稱他是「唯一的朋友」。
男性觀眾會立刻觀察到這些細節,漂亮女孩子在利用自己身體上的精準,簡直是一門學問。被挽起胳膊的鐘秀,臉上一閃而過驚訝,太能理解了,我甚至隔著銀幕,感到胸部點到又沒點到的微妙觸感。
兩人的性愛也毫不突兀,在關於美和整容的討論後,惠美髮起了做愛,這裡李滄東的拖延是惠美的猶豫,這又是來自身體交換好處的精準。兩個人的做愛,完全由惠美主動,就像是要向鍾秀做出「你很醜」的報復,而單身女性的公寓里,觸手可及地方拿到安全套,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惠美去哪兒了,這簡直不是問題。在你去過的某些場所里,你太容易碰到惠美們,她們蜂一樣忽然來了,又忽然消失了,沒人說得清楚。
在李滄東電影里燃燒的,是鍾秀的憤怒,而如非洲夕陽般燃燒的,是惠美。這種美,因為電影使用使用鍾秀的視角(很重要),它被放大了。
03
Ben燒死了惠美嗎?
Ben的神秘來由,是李滄東始終把觀眾放在鍾秀的視角上。鍾秀接Ben和惠美的車上,鏡頭前面的是一直暗中觀察的鐘秀,後面的Ben在和母親報平安:「我很健康,因為有優秀的基因。」
這種鏡頭在敘事上,讓觀眾和觀察者鍾秀,被困在了不完全的視角上。在鍾秀的視角里,重要的不是Ben殺死了惠美,而是他有著神秘的消滅掉惠美的能力。
鍾秀的憤怒不是為了惠美報仇,而是整部電影積累起來的情緒,是未知的恐懼導致了瘋狂的暴力,這其實也是他繼承了父親的英雄和混蛋的階層反抗。再回憶一下,鍾秀喜歡的作家福克納,以及他的《燒馬棚》,李滄東在這個主題的表達上,近乎直白。
在村上春樹的小說里,暗示了富足男殺死了女孩。富足男養尊處優,認為浮萍般的女孩就像廢棄的倉房,燒掉了也沒人在意,自己做的就好像是清潔工作。
在李滄東的《燃燒》里,卻做了開放的結局,鍾秀最後埋頭寫作與行兇的鏡頭也有先後關係。你也可以理解為,鍾秀的暴力來自他創作上的想像,而並非事實。
英雄而混蛋的父親被判刑了,點亮飢餓感的惠美消失了。懸疑故事的真實結果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鍾秀在整部電影里積累的憤懣,從哪個出口釋放。
香港導演王晶,拍了一輩子爛戲,有一次忽然正經起來,說他自己拍的追女仔和無厘頭,講的其實都是階級鬥爭的主題。
李滄東的《燃燒》,也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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