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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移居海外後,總有一些事情讓你追悔莫及

導讀:母親已在思念我的寂寞中於2003年去世,而不能經常陪伴她,是我永遠的痛,楓葉蘆根,望斷飛雁,我永遠記著母親送別時的一句話:常回來看看,不要把路走得太遠。

作者:張石,資深媒體人,著有《川端康成與東方古典》、《寒山與日本文化》等。

從留學到在海外定居,一晃已經過去20多年了,說不出對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滿,但是在內心深處,想起故鄉,回首自己所走過的道路,總有一些有關故鄉的事情,讓人追悔莫及,那時是一種難言的痛,「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想到來海外生活,我經常想起母親的事情。1984年,父親去世,母親承受了沉重的打擊,那時我剛剛考上研究生,和母親一起生活,也剛剛結婚,妻子是另一個大學的研究生。雖然母親每天沉浸在悲哀中,但是我新婚的妻子給了她莫大的安慰,她們非常合得來,妻子精心、細緻地照顧母親,經常和母親一起去買菜,逛街,還經常帶母親去洗澡。母親逢人就會誇獎她。

她們讓我感到了一種未曾有過的溫馨,我們一家人生活得和睦安穩。我看著在與我們一起生活的日子漸漸從失去父親的悲哀中走了出來,變得那樣安堵,甚至滿足的母親,甚感欣慰。她深深地依賴著我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永遠繼續下去。

三年過去了,我和妻子畢業了,我們嚮往首都北京,因為那是思想、文化和學術的中心,在改革開放的年代,那裡充滿了新銳的思潮和難得的機會,我們認為在那裡可以大展宏圖,拒絕了當時在學的大學希望我們留校執教的邀請,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我們帶著一種全新的嚮往,奔赴首都。

記得離開家的那天,媽媽拄著拐杖送我們,她哭了,她痛苦著說了一句話「生離死別」,我當時很難過,但是在當時的條件下,無法把她帶到北京一起生活,只好把她託付給哥哥照顧。媽媽和父親的死別,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是「生離」卻是我的選擇,我覺得這是我理所當然的選擇,我應該這樣選擇,因為年輕人應該不斷進取,走上更高的台階,至於親情,應該是服從「遠大的目標」,甚至可以為「遠大的目標」犧牲,所以我走了,在母親的哭泣聲中走了,走得那樣堅決,那樣義無反顧。

在北京工作幾年後,我又來日本留學,離母親更遠了,但是我心裡仍然是振振有詞,因為我為的是「遠大的目標」和「前程似錦」。

記得有一次在日本給母親打電話,那時母親已經不能走路了,母親的一句話讓我啞然:「能不能讓你的同學們常來看看媽?媽太寂寞,一天也看不到一個人。」

我頓時潸然淚下,這是怎樣的一種懇求,怎樣的一種絕望?她多麼盼望我能經常回家陪陪她,但是「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她知道已經不可能讓她在海外「奮飛」的兒子經常陪伴她了,她希望兒子的同學們能代替他的兒子,聊以解脫一點絕望中的寂寞,聽著電話的彼方風燭殘年的母親的懇求,我自己壘砌起來的為「遠大的目標」而義無反顧,越走越遠的意志在淚水中坍塌。

我所做的一切都似乎是為了一個「宏偉的目標」做準備,也就是說是在「準備人生」,沒有人需要我這樣做,我只是想經過這樣的努力,得到更多的人的需要,我在尋找一種「被需求」,但是人生的目的是什麼呢?真的存在於永不休止的準備中嗎?而母親卻是真正需要我的人,我是她的安慰,她的依託,而陪伴和照顧這些真正需要你的人,難道本身不就是人生最大目的嗎?

父母親幾十年來含辛茹苦,把我們撫養成人,無論怎樣艱辛,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棄我們而去,我們對於他們,絕對不是一個過程,而是整個生命的目的,但是我們,僅僅把他們的存在,當做了我們生命中一個不可缺少的過程,是走過去就可以忘記和無視的。

宋代戴益有《探春詩》云:「終日尋春不見春,杖藜踏破幾重雲。歸來試把梅梢看,春在枝頭已十分。」有時你生命真正的意義,就在你的身邊,你卻去千里迢迢,水路空路,到處尋覓。當我們看到闊別多年的父母青絲變白雪,在孤苦中踽踽前行的身影,當我們聽到他們懇求你讓你的同學去陪伴他們時,將是一種怎樣的生命的空洞伴著無奈與悲哀在心中翻卷?是怎樣一種情感的空白隔絕了我們生命的初衷?

母親已在思念我的寂寞中於2003年去世,而不能經常陪伴她,是我永遠的痛,楓葉蘆根,望斷飛雁,我永遠記著母親送別時的一句話:常回來看看,不要把路走得太遠。


日本詩人石川啄木(1886—1912)由於生活所迫漂流他鄉,他一生苦戀自己的故鄉,寫下了許多思念故鄉的詩作:

懷念故鄉人說話/走進車站的人群/傾聽鄉音

像病獸一樣狂躁的心/一聽到故鄉這個字眼/我如此安詳

(《石川啄木歌文集》,講談社,2003年,39頁)

故鄉對我們來說,究竟是什麼?它不僅是一片山水,一排老屋,河邊的老樹,那許許多多滲透在我們生命深處的東西不可言傳,有時是幾句問候的話語,有時是那些深情的目光。

我想起父親的事,他是一個醫生,是一個非常慈祥的父親,對我們的要求,一般都是不管有沒有條件,有求必應。我要學二胡,父親就東借西湊,給我買二胡;我要學小提琴,父親到處打聽,終於找到了一個賣主,願意用很便宜的價錢,把他的小提琴讓給我們;在上大學時,錄音機是很珍奇的東西,我要學英語,父親不知從誰那裡借了一筆不算少的錢,為我買了錄音機。

據姐姐說,那次爸爸和姐夫一起送我去大學。回來後姐夫對姐姐說:你說爸爸喜歡不喜歡張石?姐姐說不知道。而姐夫說:我看是特別的喜歡呢!我們送他,爸爸看著開走了的汽車,一直看到看不見了為止。

父親常說,我教育孩子的方針,就是讓他們自由發展。是的,父親支持我們奮飛,然而並不要求我們留在身邊或按著他的理想和志向奮飛,而是讓我們按照自己選擇的天空自由地奮飛,而他永遠竭盡全力地支撐著我們,充滿慈愛地目送著我們。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近三十多年了,我也飛得這樣的遙遠,飛到了陌生的異國,儘管我飛得仍是這樣的艱辛,這樣的笨拙,但我時時會想起父親目送我時那充滿慈愛的目光,這會使我會重新調整一下被風雨打得潮濕而沉重的翅膀,飛得再高一點,再好一點。

我想起在國內很多師長,他們真誠地欣賞我,經常為我取得的一點點成績而欣慰無比,為我發表的第一篇論文而驚喜萬分,為我的失敗而痛心疾首,當我在拼博中不斷受挫,心靈上傷痕纍纍之時,只要我來到他們身邊,總會得到溫暖的慰藉,使漂泊在絕望中的自信又回到心中。

可是,不斷求索的路,總是越走越遠,越走越匆忙,使我漸漸離開了他們,疏遠了他們,有時甚至淡漠了初心,冷落了他們,忘記了他們。我很少回去探望他們,他們中有的人已經90高齡,但是在每封給我的信中仍舊充滿了惦念和鼓勵,他們像父親一樣,目送著我,希望我飛得更高,飛得更好,也盼望我回來,但我像離開母親、離開父親一樣,離他們而去,義無反顧,也沒有想到去報答他們。

記得我以前的鄰居王大爺和王大娘,非常疼愛我們這些鄰居的頑童,他們家裡的後院種滿了果樹,到了秋天,果實熟了,王大爺和王大娘就會把我們這些頑童叫到後院,讓我們吃個夠。

後來王大爺死了,孩子們也都結婚單過,家裡剩了王大娘自己。那時我家被下放後又從農村搬了回來,離原來住的衚衕也不遠。王大娘常到我家來串門,我常聽她和媽媽講死去的王大爺,媽媽也經常和她講我死去的父親,她們還一天到晚講那個我們住過的衚衕,充滿了憂傷也充滿了溫馨。

後來我要結婚了,王大娘聽說後似乎很高興。有一天我看見她顫顫巍巍推開了我家的門,手裡拿著一對粉紅色的枕套,她對我說:「這是給你的,你要結婚了呀!」我接過一看,樣子和圖案都過時了好久,可能是王大娘「存箱底」的東西。說實在的,我並不喜歡那對枕套,於是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可當我抬起頭來,我的眼睛一下子碰到了王大娘的目光,她正充滿期待地看著我,那目光甚至有些焦灼。

我不由得吃了一驚,我似乎從來沒看到過如此期待的目光,那目光告訴我她在等著我的回答,並在等待著我的喜歡,那是一種絕對經受不起失望的目光,正像她已經不起任何風雨的風燭殘年的生命。

我立刻非常後悔我的冷漠,我連聲說道:「 太好了,大娘。我太喜歡這枕套了。」我覺得那時我並沒有說謊,因為那對綉著鴛鴦的枕套,灑滿了王大娘充滿慈愛的目光,讓我感動,讓我珍愛。

也許這就是故鄉,一件平常的小事都讓你充滿了綣戀,一句普通的問候讓你感到說不盡的溫馨,一個不經意目光都蘊含著深情,這也許是久居海外的人才會有的感覺,以至於讓遠離故鄉的石川琢木因為深深的懷念走進車站的人群中去聽鄉音。

當你常年遠離故鄉歸來時,「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無論是怎樣的衣錦還鄉,都會讓你感到一種失落,那些應該與你朝夕相伴的父母、鄰人,那些熟悉的笑聲,關切的問候都已消失,那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會讓你熱淚潸然,茫然若失,到底意難平。

是的,一切都會消失,沒有永恆,所有你最應該珍視而沒有珍視的已經過去,並且一去不復返了,他們真的非常需要過你,而你無視了他們,省略了他們,邁過了他們,認為他們是你追求自己「遠大目標」時已經不再有意義的存在,而今你回來了,所有需要你的人沒有了,那些盼望你歸來的目光也幾乎全部消失,而你踏破了關山雲海,北京東京,一生尋找,真的找到了更需要你的地方,更需要你的人了,沒有,真的沒有,只是心中留下了一段永恆的空白,讓你在悔恧中說一聲「媽媽,我回來了」,並聽到了永無回答的空洞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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