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婚姻：當夢幻遇上現實，應該如何抉擇

沒人打擾的端午真清爽，可以優雅到徹底放鬆，穿著家居服，赤腳自由散步，關掉手機，誰也不接待，真乃心情桃園，滿庭芬芳。

我倆坐在露台的門檻上，腳邊擺著飲料、小食品，小凳上擱著香茗，悠悠然地享受著妙趣無窮的慢生活。

他捧世界名家散文，我捧世界油畫冊，有時他叫我聽他朗讀一段經典美文，我要他賞一幅神來之筆的圖畫，眼神交匯，思想交流，都有行到水窮、坐看雲起的韻味。

他說：「你看，咱倆這樣的活法，像不像錢鍾書與楊絳？」我說：「人家是文化界泰斗，咱倆比不了，但他們的生活方式——治學向上，至少是可以學習的。」兩人縱聲大笑，還把一口茶噴向對方。

他說：「很幸運，此生遇上一個愛書不愛錢的你，我壓力就不那麼大了。」

「哎，孩子也大了，我們也解放了，不與他人比，只跟自己比，比修養，比格調，比境界，比多多助人，比經歷與有趣，並引領人們把慈善公益變作生活常態，這樣的追求，我倆還是不能放棄的，對不對？」我說。

他又說：「但願一輩子像豐子愷那樣童心不泯。」我們說著情不由衷地嘆了口氣，不知是否潛意識裡哪一類漣漪泛起，漾開了。

正這時，一陣擂鼓般的敲門聲響起，我們趕緊穿好鞋襪，自言道：「這樣的敲門，是紅衛兵還是日本鬼子？有這樣沒禮貌的嗎？」

我整理著瓶瓶罐罐與包裝袋，他嘟嘟囔囔地下樓去開門。貓眼裡看出是熟人，開門一看，馬崢嶸、王歲月和他家兒子媳婦一同擠了進來，氣勢洶洶，臉上各個黑雲壓城，好像上門逼債的財主。

阿姨見狀道：「你們有事最好到外邊找個地方說，別嚇哭了小外孫，我懶得哄。」

丈夫開車在前面引路，曲里拐彎到了一所廢棄的社區公園，那兒房屋拆遷，人們搬走，小公園沒人跳舞鬧騰，正好是吵架談事的好去處。

我從車上搬下一堆舊報紙和雜誌鋪好，拎出一堆礦泉水擺好，讓大伙兒坐下。石榴花火一樣的開著，月季、茉莉、梔子還不知人間憂愁的怒放著。它們不知即將到來的變故，將使其葬身車輪，依舊芳香著。

丈夫知我怕曬，支一把傘替我遮擋斜陽，我正哀傷著不久將被砍倒的樹和花，依稀多年沉澱在這片土地上：為地盤爭吵打架的大媽大叔們，鑼鼓音響的喧囂，瀰漫在空氣里。儲蓄在時光里的熱鬧，皆隨推土機的轟鳴，雲散煙滅，無奈地寂寥了。今天來此，將上演什麼劇目呢？須臾，丈夫給老馬點上煙，王歲月便拉起我的手哭起來：「咱兩家是世交，也就不怕家醜外傳，老話重提，真是作孽啊！你們可不要笑，今兒我就索性說了吧。」

她瞥了瞥兒子媳婦，一面嗚嗚咽咽，一面說：「我和老馬都已花甲，兒子三十一歲，曾經不知多少人給我兒子馬林提親，都被他以事業為重拒絕了。後來找了個漂亮的媳婦銀燕，兩人迅速閃婚，不久就懷上孩子，可是不跟任何人商量她就墮胎了，原因是馬林出了車禍，腿斷了。她說不願跟一個殘疾人一起生活，怕丟人，更擔心馬林因殘疾失去高薪職業。那期間，馬林住院，她基本不去照顧看望，不盡妻子的情分，好在老天有眼，讓我兒子完全康復。按我們兩老的意思，這樣絕情寡恩、燕雀不入的女人，乾脆就離了另找。然而，當高大英俊的馬林健康的站到她面前，她又知道馬林的收入和職務一點沒變，銀燕又求他原諒，說自己年輕幼稚，要他相信將來自己會做個好妻子。」

馬林對我們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爸媽，這一篇就翻過去了吧。」

丈夫彈掉長長的煙灰，冷冷的掃視了大家，又銳利地看了看銀燕問：「今天你們攪了我家的端午節， 鬧什麼？」

銀燕梨花帶雨抽抽搭搭起來：「秦叔叔，我毀容了，要去國外整容治臉，不知要花多少錢才能恢復，我不願因自己的形象影響他的發展，所以選擇離婚。」

丈夫怒道：「離就離嘛，要麼到民政局，要麼到法院……」

王歲月這時怒不可遏地跳起來，指著兒媳銀燕說：「她傷得並不重，我們已找了國內知名的美容醫生，可她不去，非要到國外治她那張賣笑的臉。她把那張臉，看得比全家人的生命重要百倍千倍，可娃娃燙傷那麼重，要植皮無數次，也不知得花多少錢，她卻隻字不提，甚至看都不肯到醫院去看一眼，世界上有這樣禽獸不如的母親嗎？」

馬林聽到這，終於忍無可忍地舞動拳頭要打銀燕，我和丈夫趕緊把他倆拉開。

馬林罵道：「是她媽把鐵鍋放進微波爐煮雞蛋，不知情的銀燕打開微波爐，結果微波爐管子炸了，先燙傷了她懷裡的孩子，孩子傷得很重，因為是她抱著的孩子替她擋了，她的臉只傷了一點點。可這個要錢不要臉、蛇蠍心腸的女人，離了不是壞事。不過……」

「你們知道她離婚的又一個原因嗎？」馬林說，「她知道我如今不是ABC公司的CEO了，錢少了，權小了，又將調往新區搞開發，那裡的業務現在為零。她在空間里說：這樣她看不到希望，也許新區會全盤皆輸；她不願同一個男人一起受苦，因為南極不會有春天。我看到這些，心寒如冰，所以接受離婚。只是這嚴重燙傷的孩子，醫療費怎麼辦，微波爐不能放金屬鍋碗，我對她媽不知說過多少遍，難道孩子的媽和外婆沒有責任嗎？」

老馬氣得渾身篩糠，起來打了兒子一個嘴巴子，罵道：「都是你要了這一個浪貨，害得全家無寧日。」

正這一會兒，來了一群人，銀燕的父母、姐姐姐夫。

有人說，什麼樣的父母生什麼樣的孩子，什麼樣的人家養什麼樣的狗，我們家的狗狗連眼神都充滿了愛意溫柔。

銀燕的父母到場，言語像化工廠的排污口，髒水臭水滔滔不絕地噴向馬家。她母親兩腳叉開，她爹架著二郎腿，開口閉口罵女婿，還操罵父母。

銀燕姐姐扯著嗓子喊：「姓馬的，我如花似玉地妹妹給了你，如今燙成這樣，不花錢去國外能治好嗎？孩子是你們家的，跟我妹有啥關係。」

她姐夫陰陽怪氣，里作紅娘外作妖精地說：「小馬啊，一個燙毀容的女人不要也罷，只是這治傷的錢嘛，你作為堂堂男人，我可把話甩這，你要是不給，我決不答應。人家到底給你睡了幾年覺吧，還給你生了個娃兒……你知道我是混社會的粗人，話糙理不糙是不是？」

我看這架勢很憤怒，便拖腔拿調地問：「你們這是談判還是要挾？國家婚姻法是寫著玩的？」說著，我眼前又浮現出喧天的鑼鼓，爭搶地盤跳舞打架的場景。

她姐夫說著道上的黑話，王歲月再也沒有了儒雅的鎮定，沒有了與粗人打交道的主張。

我把丈夫的降壓藥塞了片到老馬嘴裡，然後雙手叉腰，秀出女漢子的形象，對他們道：「離婚本是銀燕夫妻倆的事，這麼多人摻和進來想幹啥？現在是有政府的法制社會，要比打架鬥毆，信不信我馬上會喊一排人來。燙傷是意外事故，況且始作俑者是你們媽，瞎起鬨解決得了問題嗎？」

我叫來了做公務員的女兒夫婦，在微信里對他們說：你們坐在車上觀察，不參與不介入，只看形勢或我的指令辦事。

兩人來了，莫名其妙地望著我，欲言又止，女婿看看眼前的情形，便向我說了聲「喳」，懂事地拉著妻子回到車上。

老馬問：「你們是不是一定要今晚解決離婚問題？等明天上班，到有關部門不行嗎？」

女婿用微信告訴我，他們已在外面安置了人，問我要不要打110，我回他：伺機而行。

馬林看懂了我的眼色，說：「那你們就提條件吧，這破日子也沒什麼過頭，不如早些了斷。」

銀燕道：「我知道你是一條漢子，我要的也不多，把那套兩百平米的房子家居全歸我，你凈身出戶，以後老死不相往來，至於還有兩個月的貸款沒還嘛，可以商量。」

王歲月說：「這也太不公平了，上海來的美容專家說，銀燕的臉愈後可以不留任何傷痕，所有費用不超30萬，還含後期的護理，你竟要價這麼高。娃娃是共同的，他的傷你就沒責任嗎……」

馬林說：「我不同意，這婚不離了，你愛怎的就怎的，我也豁出去。孩子在醫院，一切都等他好了再說。」說完提包轉身就走，一副破罐子破摔勁兒，一掃書獃子的形象，使我們大跌眼鏡。

人啊，一旦敢於像川劇里的滾釘板、《高山下的花環》里的滾地雷、張飛當陽橋上一聲吼，雖說這樣不至嚇得水倒流，也會叫狂傲的漫天要價者有所收斂，多少會考慮點妥協或讓步。

銀燕同她姐姐姐夫及一些狐朋狗友，到公園盡頭的樹蔭下商量去了。

銀燕的爹媽留在原地，擋住女婿一家，並繼續破口大罵：「我靠你媽，誰叫你請不起兩個保姆做家務，老娘沒文化，耗子騎摩托，不懂科學，記不住微波爐該放什麼碗盤鍋盆，有錯在我嗎？我女兒一個黃花閨女跟你三年，青春損失費，還值不起這套破房子？你他媽真不算男人。憑我女兒花容月貌，嫁個千萬富翁或者大官，會難嗎？真是她瞎眼便宜你了。」

馬林聳聳肩，兩眼不屑的嘲諷道：「丈母娘，你也不怕風大扇了你的舌頭，竟敢不知羞恥，大言不慚，說你女兒是黃花閨女跟我的，我可能都要算她第幾連的男人了吧，哈哈。都怪我鬼迷心竅，瞎了眼，不聽親友父母言，要了這妖艷的浪婦，相信她口稱的愛情，付出慘重的代價，我才是不孝之子，對不起列祖列宗。你再老不正經，敢罵我媽，老子今天就揍你。」說罷，兩行清淚流滿兩腮。

銀燕一堆人商量完畢過來坐下，王歲月說：「說實話，這麼大的房子，又在城中心，至少值六七百萬，夫妻財產怎能讓銀燕獨吞，我提議找司法鑒定傷情，再做分配。怎麼說，你也不能為孩子燙傷推卸責任，反正小馬現在工作變動，前途渺茫，你倆就吃這房子吧。一代不管二代事，我們老兩口，這點退休費養我們自己還勉強，養你們和孫子法律上都說不過去，你們離婚財產就打官司吧。」她又說，「你還過一次房貸嗎？你們騙房也太露骨了吧，是不是你老乾這種行當，經驗才這麼豐富……」

銀燕聽罷冷笑道：「老人家，我算有良心的，別忘了，你們馬林求婚的時候，就註明房產權百分之八十歸我，所以……」

6

老馬聽完，什麼也沒說，拉起王歲月就要走。他倆喝著我們地區的礦泉水，漲紅的臉也平靜下來。

這時，銀燕的姐姐銀麗兩口子牽手，和顏悅色地擋住二老去路，說：「哎呀，一家人，好商量好商量。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提議銀燕把當初你公婆首付的六十萬元作為孩子的治療費一次性退還，將來小馬不管銀燕治療的好壞，銀燕的生活費醫療費，也全用這套房子、家居抵扣，孩子的治療養育銀燕一概不許插手過問。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老馬夫婦自知兒子因愛美人，房產證也寫的是銀燕佔百分之八十，鬧下去無意義，便白了沒出息的兒子一眼，堅持要上車。

王歲月說：「你們就明日就去民政局或法院離婚吧，反正財產官司一時半會判不了，我們更不願管。」

誰料，銀燕姐夫一個電話招來了等在不遠的公證處人員，他們把協議擬好，讓銀燕馬林簽字。

正當小馬就要落筆時，丈夫叫一聲「等等」，馬林立即把筆放下。

丈夫說：「其實你們完全是預謀好的，真是結壞一門親，毀掉三代人啊。這樣的婚姻繼續下去，確實沒有意思，不過這六十萬元你們也得馬上拿出來啊，否則這字簽了，人家老馬家不是雞飛蛋打了嗎？且不說孩子的治療費要多少，至少也一手交錢一手簽字吧，要不就到法院打房產官司，耗下去對馬林也沒有壞處，管他當初寫的百分之多少，銀行是有流水的，就能查出這房子是誰出錢買的。你女兒要出國，也會受到調查的干擾。婚沒離，你女兒也出不了國，對吧？」

馬家都向我丈夫投來感激的目光，像如此胡攪蠻纏慣用下半身詐錢、潑皮無賴的家庭，你敢相信他們會履行協議？

銀燕說：「我每月五千元的工資，買化妝品和衣服都不夠，現在上哪馬上弄來六十萬給你們？」

「那就等等唄。」我說。

磨嘰、沉吟、思考良久，銀麗說：「這麼晚了，銀行也關門了，網銀是沒有那麼多錢可以轉的，你們不是為難人嗎？不講誠意嗎？」

「沒事沒事，那就等到明天吧。」我故作輕鬆地說。

正相持不下，王歲月催兒子去醫院看孩子……

一向沉穩與世無爭的馬林，答應著母親，就要叫車。

我丈夫趁勢道：「連銀麗兩口如此金光閃耀，無處不亮，無人不賣賬的，尚且為六十萬犯難，這件事也就急不了，慢慢商議著來吧……」

7

聽了我丈夫的話，銀麗與老公對視一眼，又與妹妹眼神迅速交匯。她姐夫用腳攔住了馬林，說：「等等，我打個電話試試，你再去看娃娃不遲。」

電話打過一刻鐘，六十萬嶄新的鈔票就有人送來了，我命令財政廳管財務的女兒，請同事拿來了驗鈔機驗過，協議順利簽完。馬家老兩口讓我女兒夫婦和兩位警察朋友代為保管六十萬，事情就這樣解決了。

我身心疲憊，從人性的這頭走到那頭，只想快些回家休息。

丈夫拋我一個微笑，去開車了。我慢慢地走著、想著。銀燕甩開她的家人追來，攔住我說：「你們管別人家閑事，不怕報復嗎？」

我氣憤地說：「不怕，這兒有政府，有法律，不是上海灘杜月笙時代……」

銀燕聽了，拉住我的手說：「阿姨，有幾句話想對你說，我不是婚騙子，不像你們想的那麼壞。只是我一直以為美女憑才貌麗質，應得到美滿的姻緣，可無數次的失望，使我變得現實冷酷。我知道你是作家，想通過你告訴大眾，這世界沒有純美的愛情，那都是人們編出來的童話，沒有詩情畫意。」

「當婚姻登場，愛情便落幕為不可復燃的死灰，代之而起的只有對方的齷齪鄙俗及諸多先前未曾見到的缺點和不如意。」

「我喜歡美術、音樂、文學，藝術修養還是有一些的，想不到花前月下的風情浪漫，就悄無聲息轟鳴地被替換了。落英繽紛的路坑窪了、硌腳了，連天的芳草忽成荊棘……」

「事業的不順，家務的繁瑣，孩子生病、成長、教育，老人的健康要消耗太多的精力，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意外，如燙傷或別的什麼。」

「親友同學的升職加薪，珠寶豪宅，明的暗的，刺激著你膨脹的慾望，我是一個抗挫傷能力極弱的人，社會風氣就是這樣，使我自私貪婪，沒有安全感，只好過度防衛。我才二十五歲，一直找不到我想要的愛情，我不願選擇埋沒、委屈，平庸一生。不是紅顏有過，是男人都過不了美人關，我天生絕艷，為啥不好好利用呢？你也有一個女兒，好好想想我的話。」

「阿姨，我聽你講過一個燒傷很重的演員，為愛情保住情感結晶，怕影響胎兒，不肯打麻藥，硬是咬爛了唇舌，硬挺著讓醫生一次次刮下瘡痂植皮……」

「這樣的女人偉大，但現在沒有了，所以我們只能用財產這株罌粟麻醉自己一陣，有什麼不對？」

我不耐煩地打斷她：「正因為生活瑣碎，才叫人世，有煙火味，方有香甜，能引誘仙人，要不，七仙姑、織女何以要下凡？希臘神話里的宙斯偷了人間的公主，生下葡萄酒神……」

「只是你們太物質、太自私，不懂愛，錯以為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其實，愛要有擔當，有付出，有奉獻，絕非純粹的索取，不能像商人那樣唯利是圖。」

「浪漫的花前月下，可以不吃不喝嗎？請傭人誰該去賺錢呢？你們把婚姻狹隘化，路子走偏了，還自以為是。像你這樣，找一千個男人，也不會有愛的。」

「婚姻是愛情的升華，同時也是落霞與玫瑰一起炫麗的生動畫卷，咋就沒有詩情畫意？永遠吃餐廳，住賓館，叫家嗎？那叫旅行、出差、節目和遊戲，你若厭惡這些，那就不要再害人了。」

「玩火者總會自焚的……」

銀燕鬆開我的手，用美麗的眼睛嘲諷我說道：「迂腐！」我不屑地回她：「無恥！」

於是，二人就在十字路口相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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