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看不見
年輕攝影師賈絲婷·瓦爾嘉憑藉一幅爭議照片獲得了澳洲2017年Olive Cotton Award的第一名。這是兩年一屆的國家級肖像攝影獎，兩萬美元獎金。評選結果公布後，輿論嘩然：照片中連個人影也沒有。
母系，2017
這幅名為「母系」的照片，是賈絲婷·瓦爾嘉讓她祖母在5×4英寸底片上信手塗畫，並整合種種印跡，手工製作印放完成的。有人覺得拓展了肖像攝影的邊界，藝術家從另一種視角表現人物，方法獨特，情感真摯。也有人斷定連五官都沒有的照片根本不能算作肖像攝影，獲獎簡直莫名其妙，甚至是褻瀆攝影：這還是照片嗎？
澳大利亞國家美術館高級攝影策展人、Olive Cotton Award評委肖恩·拉金博士認為：「雖然賈絲婷的作品很當代，但她對攝影史也很感興趣。這是一幅非常複雜的攝影肖像，它讓我思考了很多關於拍攝肖像的行為——在今天拍攝別人的照片意味著什麼，即使最終並沒有反映他們的模樣，但攝影絕不僅僅是外表，這也是我們體驗記憶和人際關係的方式之一。這是非常感人的肖像，描繪了藝術家與祖母的關係和愛。」
賈絲婷·瓦爾嘉和評委肖恩·拉金博士
「母系」並非賈絲婷·瓦爾嘉的靈光一閃，實際上，這種方式她已實踐多年。而且，瓦爾嘉的別有思致，不僅僅體現於她的作品，還顯示在她的展覽方式上。我想這些也是評委會考量、選拔獲獎者的應有之義吧。
進入，2014—15
粘液，2016
六個月，兩星期，2013
瓦爾嘉這幅照片之所以引起爭議，很大程度上涉及看得見和看不見。人們普遍認準既然是照片，還標榜肖像照，最起碼應該看得見人形。
我想到大衛·霍克尼談起一幅著名的照片，拍的是北愛爾蘭一個小男孩，長著令人無法釋懷的憤怒面孔。霍克尼當時在想：天哪，這些人憤怒極了。隨後，他又看見一幅照片是這個男孩站在那裡，一排攝影師在男孩前面，霍克尼說：「這就讓你對此情此景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了，整個就是一場表演。」
思索，2015—16
標記時間，2015—16
Postimpression，2017
要認真追索起來，阿爾弗雷德·艾森斯塔特、多蘿西婭·蘭格、尤金·史密斯、喬·羅森塔爾、唐·麥卡林、愛迪·亞當斯，等等，都有類似的「事迹」。如果隨後的照片沒有被看見，而且沒有看見隨後照片的可能性還非常大，甚至不存在隨後的照片，那會怎樣？
通常而言，攝影關乎「看見」，可是沒有看見的，某種程度上比看見更為重要，這就是我觀察和檢視攝影的基礎之一。
衛生，2016
出口，2014—15
桌燈，2011—12
以祖母的塗塗畫畫為載體的肖像，大概是在很放鬆狀態下產生的行為。一個人經歷的事情和見過的東西，在腦海中慢慢沉澱下來，或許在夢境中出現，也可能通過這種塗畫表現出來，即使不成形，但總是聯繫著一些什麼事情。
心理學上也有類似的塗鴉測試，簡單來講就是你能在短時間內最直接想到的東西，就是和你關係最密切的。所以這是一種憑心構象的精神肖像，它讓我們直面老祖母潛意識裡的一些形象。
我贊成肖恩·拉金博士說的：「攝影絕不僅僅是外表。」攝影如果蕭規曹隨老樣子，那它就失去了繼續存在的理由和活力。至於觀眾，如果還是抱守穩妥安定、故步自封的觀念，那麼就會失去攝影賦予認知的精神定義。
從得獎那一刻起，「母系」的意義就不再局限於作品本身了，我們得學會聽懂拉金博士的弦外之音。
攝影歷來通過各種各樣傳媒向人們提供信息，人們的視野得到了有效擴展和延伸。但是，攝影或傳媒也可能造成遮蔽，甚至扭曲，對於大多數人說來，世界彷彿就是照片所呈現的那樣，沒有進入相機鏡頭的事件猶如沒有發生。我們有必要加以審慎而敏銳地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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