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付出辛勞，用以耕耘父輩的陰影丨90後詩選（七十）：陳叢的詩

陳 叢

陳叢，1993年生於北京，曾獲光華詩歌獎、重唱詩歌獎、櫻花詩歌獎等。

湖面落滿光鮮，彷彿愛中禁用隱喻

雨多日不來，無法襲擊幽暗的中心

「人們已如此冷漠」讓我必須掂量死

以秒速凋零並加快思考，每日經歷一翻匹夫之勇

那些明確地應許，在行動中咽下苦，

他們呼喊：「好的，我們會再見！」 清醒的人

倚著塗鴉牆，一段黑色火車藝術品

飽滿的速度貫穿街尾，讓我忍不住凱歌：

鄰居家一場懸而未決的官司。我聽見

垮掉的精神，那些在朦朧里極簡的慾望

復仇小調，濃縮於交杯酒，

樂譜，擠壓一行行不能翻轉的歷史。倒影在威脅

在場的光暈。一個先行者，攪動夜晚的巫術

照見事物，能夠看見的都為人所見，

不能明確的，就回到八十年代。回到湖底

席捲我，重新付出辛勞，用以耕耘父輩的陰影

草木風聲勢未安，孤舟惶恐再經灘。

——郁達夫

我從未離開過鸛山公園，空氣一直稀薄又凝重

桂花的花瓣佔領我的衣襟，如星子的碎片

落在隱蔽的、迂迴的、陰濕的路上

浸潤歷史足跡的細雨，總是先於我到達

低頭看，衣冠冢埋在野草堆里

（一個嚴肅的法官，一個風流的才子

更像是一生感受到一種相似的經歷）

前面是嚴子陵垂釣處，視野格外開闊

微縮於廢棄碼頭生鏽的時刻表

廣場上晨練的老人耐心聽著新聞廣播

或是跟著音樂節拍，緩緩前往山路外最溫和的樹林

少婦坐在江邊餵養新生的娃娃

他的小鼻子細細地嗅著，肉體乃至整個地域的芳香

欄杆外，曬得飽脹的橡膠跑道

青年正朝著最後的一百米衝刺

他們大汗淋漓彷彿要鋪開更多的記憶

幾個外國人躺在咖啡館旁的吊床上

他們閉上雙眼小聲低語，不問為何身在此處

騎摩托車的人，背著包裹的游商

擁擁擠擠。遠去的渡輪滿載島嶼上的居民

承受所有救贖的期望。他們每天橫渡這綠色

就像那些未知的前途都浮在富春江

它們漂泊，閃爍，倒映出光潔的捲雲和星辰

那些浩瀚人群的影子終於逐一變小，直至消失

我還是如此悲觀，緊握母親的手不肯鬆開

旭日沉落，冰冷的愁緒如幕布傾瀉下來

遮擋了百里外桐廬的水路

遠處幾陣喊山的聲音，一個巨大的鐘罩在擴展

然後衰落，漸漸地藏匿於無形的力量

我們向江對岸望去，腳下隔空的船板像風火輪

劃開水，又迅速縫合燙紅的傷口

急速調轉船頭，就開始嶄新的一天

海邊的貓——致瓦爾達

想像還在推進

雅克·德米卻不再玩貓

他放下筆，睡在一個漫長的冬季

你走過一群抱著舊電視的人

不再把鏡頭對準過去

寫作開始與死亡相關

貓變得多麼敏感，躲在院里最隱蔽的角落

引誘我們注意的

從此必然是一種潛在物

假若它在身體里，假若它現在

換做另一種形式看待我們

注視著阿涅斯海，透明的鏡子

伸出手來，從一隻動物的眼睛裡

脆弱鋒利也包含鈍的一面

配合此時，耐心磨合木質的屬性

讓它們全部與海垂直，讓貓影在清澈的水裡

吞下更深的藍，那裡有人沉默的生活

海里，只長有新鮮的甘藍，從藍到紫

幾個落水的人從藍到紅

匱乏的海，貓拱起後背，彎下腰去

看見海邊的拾荒者。海不是耕地

他們能拾起幾粒麥穗？

米勒的畫作無非也在，艱難描摹

慢鏡依舊緩慢，卻圓潤完整

貓一直躲在他的詞語里

與海相隔。用驚悚帶刺的茸毛

回到死亡本身

而心形土豆像生命，此時被扔掉

你拾撿它們，我才敢於品嘗

事件

巨大的黑環套牢我

捆挾的時間逐一清醒

拒絕，經久不息地不安

在微弱的檯燈陰影下層層剝離

我身後熟睡的人心臟起伏

用袒露的肌膚承受夜風

四點剛過，清醒的鳥

撞向空洞無望的建築物

那高聳的支架阻礙它們飛回南方

我聽見有人推開窗

生鏽的吱吱聲擴展出陰沉的光

那試圖抱緊我的黑色羽翼

不可能是你的手臂

將要被開墾的實驗弄疼她

不喜歡隱喻，火，就是點不燃

蜜蜂拖著枯渴的腹部飛回蜂箱

南方小鎮上，菠蘿在緩慢成熟

蜜的汁水果的汁水，悶熱的雨，都還不夠甜

也不夠咸，鹽像是到了海邊，融進去

小小的魚乾，要重新變回肉體，游回水塘

游回過去，誰還在乎它是什麼？

肥沃的水田，結幾隻青澀的果子

悲觀的臉，稻草人，雀鳥對此從未產生恐懼

有微風撫慰，你會擁有一塊溫暖的皮膚

掌控她，覆蓋她，直到在下一個季節失去

你要小心，她嘴裡有種暗的磁場

纏結的天氣讓人清醒，壞情緒再三反覆

一團雲捲來潮濕，由北至南

（選自詩集《我聽見了時間：崛起的中國90後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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