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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鏞,你好大的膽子!

為什麼,我要懟王鏞先生?

往下看。

1

九百年前有一個人,叫趙明誠。他是著名詞人李清照的老公,但真正能讓他在歷史上留下姓名的原因,是他寫了一本書,叫《金石錄》。

在這本書里,趙整理了大量題跋、拓片、碑文資料,著錄所藏的歷代金石拓本約2000種,成《金石錄》30卷,就所見鐘鼎彝器銘文款識和碑銘墓誌石刻文字,加以辨證考據,成為研究古代金石刻必讀之書。於是,他以著名金石學家、古文字研究家、文物收藏鑒賞家的身份名留史冊。

一百多年後,又有一個姓趙的人,他是趙孟頫的同宗兄弟,叫趙孟堅,酷愛收藏書畫古物。有一次,狂風吹翻了大船,他連性命也渾然不顧,渾身濕淋淋地搶救出了蘭亭序,高興地說:「蘭亭在此,余不足惜也」。並題字曰:「性命可輕,至寶是保。」

明代項元汴,在書畫收藏史上是跨不過去的一個人。這位老兄於書畫一門上收藏極富,有錢任性就想留名啊,最要命的是他有個壞毛病,看到字畫抄起印章就戳戳戳 ……好在印文細小,鈐在書畫空隙處也無傷大雅。他還延請書法名家於畫心之外留跋,使作品流傳有序,這也算是功德一件。你看,至少人家就有自知之明,知道古人留下點寶貝不容易,不能亂塗亂寫,自己一手字寫上去好東西就毀了。

古人書畫流傳至今,我們還要感謝張伯駒、吳湖帆、錢鏡塘諸位先生,他們愛惜前人留下來的書畫與文房老物件,每遇珍藏之。至於王世襄先生,更是將所經手的傢具、漆器、竹刻、書畫等物件著錄於圖書。

有他們為藝術留傳,一代代人題記、跋文、收集、整理、記錄和保存,為後人留下了一部部書畫界的《史記》。

2

也有兩朵奇葩。

誰呢?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

人家請書法名家題跋,他們呢?也不嫌字丑,自個兒提筆就上。人家題跋在文前文後,裱在畫心之外,他們呢,直接在畫心上塗塗寫寫。人家鈐收藏印又細又小還選空地兒,他們呢,印章碩大無比,直接往書畫最顯眼、最中正的地方蓋。

意思是啥?天上地下,惟我獨尊。

這兩人官做到了極致,人也是極品。極度的狂妄自尊,相當地自以為是,非常地讓人很無語。送他們五個大字:

無知者無畏!

3

可是王鏞先生,你不應該啊!

你是誰?

你是上一任中國書法院院長,中央美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你是書壇老牌的領軍人物,你是前輩高人藝林表率,你本應該是最懂愛惜這些老物件的人。

可是你哎!

此前,王鏞「寸耕堂銘硯展」開展。各位大咖不惜溢美之詞,各路媒體奔走相告,傳為盛談美事。

2017年9月23日下午,由中央美術學院、中國書法家協會、國家典籍博物館主辦,北京杏壇美術館、如果藝術協辦的「寸耕堂銘硯展」在國家典籍博物館開幕。……展覽展示了王鏞先生兩年多來所藏的一百零一方歷代古硯,還將硯銘刻於硯側、背,並做成拓本,然後在硯拓周圍題跋詳解,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古硯收藏銘刻展。因此展現了王鏞先生文學、史學、美學、工藝、書法、鐫刻等綜合藝術成就,意義非同尋常。

據王鏞先生自敘,刻這些硯費了很大的勁。先試了一下(估計是篆刻刀),硯石太硬,後來改用鑿刀鐵鎚,於是成了。

回京後,寫了篇銘文,試著一刻。沒想到硯石太硬。刻到一半,手指已皮肉分離,起了兩個大泡。心想,這下事情要黃了。正愁悶時,第二天在洗手間閑翻陳巨來的《安持精舍人物瑣憶》,忽然眼前跳出幾行字:「…… 壽伯大笑云:『這須用錘鑿刀者也,我代你刻了罷。』持去只四五天即攜來,毫髮不爽也。」 當時的我真是茅塞頓開!急急驅車去日雜店買了一把小鐵鎚。回家一試,一分鐘便上手,果然省力,再也不受皮肉之苦了。

搞半天,先生也沒銘硯的經驗,也沒請教常年刻石的老師傅,直接就開始動刀了。一上手,就是前朝老硯台!一上手,就是一百多方!

我就納悶了,哪裡來這麼大的膽子呢?!

尊崇先生的名望,沒有一個人敢說不對,每一個人都在拍手叫好。 一個多月過去了,整個書壇與學界,沒有人覺得不妥,沒有人反省,沒有人反對。

我很震驚,也很失望:

王鏞先生,你不應該這麼干!

4

這年頭混文藝圈的大佬,誰家裡沒有幾方老硯台、老物件呢?

石開是不是也應該搞一個兩百方的銘硯展? 於明詮是不是也可以刻幾百方老硯台?劉彥湖是不是也要不甘人後?現任中國書法院院長管峻先生是不是也應該搞幾百方硯台,刻一首小楷詩?

這種擔憂不是空穴來風的,聽說又有不差錢、又多收藏的「大佬」躍躍欲試了,你銘舊硯台,我刻老藏磚唄。大家都不差錢,還不許人留個名?

人家馬未都的收藏那多得去了,是不是也應該每一件上都刻幾個字:觀復嘟嘟丁酉年記?

劉益謙先生也是不差錢的主,人家頂多也就用成化年的雞缸杯喝一口水,還差點被輿論噴死。他還沒敢在杯子上刻上龍美術館劉某某寶號吧?

九成宮、曹全碑這些古代最為經典的作品,原石能夠保存至今,那是歷代先人尊重和保護的結果。否則我們現在能看到的,一定是滿眼的「某某某銘」、「某某某記」、「某某某到此一游」!

假如項元汴、張伯駒、吳湖帆、王世襄這些先生不愛惜過手的藏品,如果他們也認為是自己的私物而肆意毀損,那會是什麼樣子?那我們現在能看到的書畫,就沒幾件乾淨完整的了。

可能有人說,明清老硯台不算什麼極罕見的物事。

成龍買下圓明園獸首,那也只是清朝的物件,不見得就比明清的老硯台年代久遠了。你讓成龍在獸首上刻個花試試?

他必須不敢啊!

就算成龍有錢任性,就算是他買的愛咋咋滴,他作為一個藝術門外的人都知道尊重這些老物件,他可不敢請人刻上成龍二字,不敢絲毫毀損。

王鏞先生,你怎麼就敢了呢?

以生手的姿態初捉刀錘,一刻就是一百多方,老硯台!如此大規模、大批量地直接在老物件上鑿造,這是對文物的不負責任。

還辦展,還坊間轟動,還傳為美談。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5

文革浩劫,毀了不少好物件。老物件,那可真是少一件是一件,不能復原,也不可再生。有些寶貝遠在歐美、日本,算是曲線逃難躲過了一劫,總有回歸的一天。可要是被毀損,就再也不見原貌了。

所以,進行藝術再創作,最起碼的要求是:

以不破壞文物原貌為最大的前提。

可能有人說了,王鏞先生是當代書壇的大師,以他的江湖地位,以他的水準足以為藝術品增分,至少會更值錢。他在硯台上刻字,沒毛病!

嗯,當年乾隆皇帝也是這麼想的!

歷代人物、藝術作品需經大浪淘沙,才能留下經典。誰敢保證自己的字經得起時間的沉澱?你能確定你帶來的是列入史冊的創作而不是毀損文物的塗鴉?你能保證自己是做藝術上的加法,而不是一場文化上的災難?

你能保證你這麼干,不會引起一大群藝術家效仿? 如此下去,過不了幾年,躲過文革而得存世的老硯台,就沒幾件完整的了,一眼望去,每一件上都是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某某某到此一游。

6

有人說,我們愛創作,我們想創作,我們就是搞藝術的,你不能不讓我創作吧。那怎麼辦? 這裡有幾點建議。

建議一:

也不必動用老硯台。

既然有這個自信,認為自己的作品必當留芳後世,你大可以跑到市場上、硯坑裡,淘幾十百來塊石頭來銘硯創作。硯台多的是,發揮餘地也大,想怎麼刻怎麼刻。刻好了,有藝術價值,能流傳後世,那也算是你的本事。

建議二:

就用老硯台也行,你可以:

1、拓印整個系列,題記跋文。將此系列分若干成手卷,廣請當代名公題記寫跋,亦不失為書壇一大盛事。

2、可以宣紙影印圖片,用硃砂、彩墨題記,這樣創作不更好嘛?

3、效仿《石渠寶笈》,測量、考據翔實的老硯台資料,編印成冊刊行,此為功德一件。同時,還可以學習考古從業者對文物的標記方式,題寫小標籤,貼在對應的老硯台上。如此流傳有序,既存全了老硯台,又留下了大量的藝術品圖片、拓片,以及各種衍生創作。

藝術再創作,形式其實多的很!以上種種,哪一種方式不比銘硯、辦展更有意義?有什麼事不能往好里整,非得在老寶貝上動刀子?

無非是給自己佔了個坑,給老物件刻上了不可以修復的個人標記。對個人來說,是滿足了,可對文物來說這是犯罪,對不得再見硯台原貌的後人來說,這是莫大的損失!

7

在此,誠請各路神仙,別再搜羅各種老物件來瞎鼓搗了,哪怕它們散布在世界各地,也好過糟蹋在我們這代人手裡。咱們手下積德,給後人留點好東西吧!

你有自信,你想留名,你搞藝術,你想怎麼搞怎麼搞。

只要不搞老藝術品。

古人給我們留下點好東西不容易。對待老物件,我們要:

心生愛惜,心存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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