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不要做你的女兒(感動萬千人)
我從小就不准我媽去學校,不是怕老師告狀,而是我媽那副形象實在太過寒磣。
我是多麼羨慕同桌阿紅的媽媽,留著大波浪頭,穿著紅裙子,踩著高跟鞋,顧盼生輝。
我常想,如果投生是一件可以選擇的事情,我一定不會做她的女兒。
打小在村裡,小孩們就常一臉津津樂道地追在我後面喊:
「招娣,招娣,你媽是個傻子!」
「招娣,招娣,你的傻子娘在找你」……
每當這時,我就氣得暴跳如雷,發狂地追著他們,然後跟他們在地上扭打一陣……
一次,二狗率著一幫小孩追著我叫罵,說我是娘傻爹不要的孩子,我急紅了眼,抓起腳底下的磚塊向他砸去,他「嗷」地一聲尖叫,紅色的血很快從捂住頭的指縫裡滲出,胸前殷紅一片,其他小孩見狀,四散逃竄去找家長,
報了這心中之仇,自是暢快,可是這樣的威風並沒有持續多久。
二狗他爹在村口攔住了我爹,他爹當年可是一人打死一頭牛的狠角色。我爹一見到他那掄起的胳膊,立馬像一癱爛泥一樣攤在地上,一邊抽自己的耳刮子,一邊求饒,再三保證一定會拎著我去道歉。
我娘扒開人群看到這一幕,撒開腿往家跑,回到家裡,直接掀開床上的席子,在席子下的穀草中扒出一個小紙包,往我懷裡一塞,讓我趕緊走。
我闖了禍,自然知道我爹不會給我好果子吃,於是屁顛顛地抓起書包,一溜煙兒地跑走了。
我自己一個人走了八九里路來到鎮上,掏出我娘給我的小紙包來,打開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報紙,才發現裡面是一卷皺巴巴的零錢,數了數,足足有五塊多,我媽常常精神恍惚,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清楚地記得她在那裡藏著錢。
我在鎮上的錄像廳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在陳記包子鋪的路邊,愉快地啃著大肉包子。
村裡的七嬸來趕早集,見到我就叫開了:「你個死丫頭原來在這裡,你快回去看看吧,昨天晚上你爹找不到你,把你娘抽了一頓,結果你娘又犯病了,大晚上地要衝出去找你,非往糞坑裡跳,你爹急赤白咧地把她捆起來了。」
我咽了一口包子,偷偷摸回去探探風聲。
我媽蜷縮在柴屋裡,嘴裡還在碎碎念,衣服被扯掉了一大塊,背上一道道血紅的道子刺得我眼生疼生疼,我問她:「疼不疼?」她呵呵地傻笑,說不疼。
真傻,被打成這樣也不疼。
上初中的時候,我敏感又叛逆,活像只刺蝟。
在學校里飛揚跋扈、動不動就跟人打架,學校老師已擺明不管我。家裡也從來沒有溫暖,所以我經常翹課,像個小太妹一樣,混跡於網吧和撞球廳。
初二那年的一個晚上,我從網吧玩完,晃蕩著回家,在路過一個小樹林的時候,幾個流里流氣的小混混堵住了我的去路,為首的是鄰村的周兵,一個出了名的吃喝嫖賭的混子,我心裡一陣恐慌,扭頭想跑,卻被他的兩個兄弟控制了去路。
那一晚是我一生的噩夢,即使很多年後回想起來,也常常驚恐不安。
事情最終還是敗露,我懷孕了,在我十五歲那年。
在我們這邊的農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如果哪個女孩子遭遇這種事情,施暴的男方會迎娶這個女孩,這樣一來,男方不用擔心有司法牢獄之災,而女方呢,也免除了因為破身而找不到婆家的流言口舌。
周兵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十里八鄉都清楚,誰會願意自己的女兒羊落虎口?
可是我爸願意,我奶奶也願意,他們喜上眉梢地接受了周兵父母的一萬元聘禮,甚至還約定了商量婚期的時間,準備讓我上完初中就嫁人。
我激烈地反抗,我奶奶罵我從生下來就是個賠錢貨,我爸舉著火鉗要打我,我媽像母雞一樣奔上來護住我,我爸的火鉗便一下下落在她的身上。
我奶奶不僅不勸,還罵她是只生不出蛋的母雞,不如死了的好,死了還能再找一個。
之後,只要周兵家的人來,我媽就上前又抓又撓,把人轟走;我爸把她捆起來,她就厲聲尖叫著哭喊:「不能嫁!」最後把她的嘴塞住,不能發聲,她便用頭不停地砸地,「咚~咚~咚」,額頭上全是血……
周兵家怕再鬧出人命,到時候更不好收場,於是帶我去醫院做了流產,賠償了我爹一大筆錢。
我的傻娘啊,雖然傻,她也知道自己的女兒不能落入虎口。
這件事後,我收斂了不少,跟我媽的關係似乎也近了一些,每次我出門,她還是怯怯地在身後遠遠地跟著,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攆她回去。
我也記不得她是什麼時候變傻的,在我模糊的童年記憶里,我媽似乎也是很漂亮的。
那天,村裡的汪奶奶看著我們一前一後的身影,深深地嘆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在我的追問下,這才知道了那些我不知道的故事:
我奶奶重男輕女,在我媽生了我以後,一直對我們娘兒倆冷麵以對,在我兩歲前,我奶奶甚至都沒看過我一眼。
三歲那年,我奶奶指著我的頭罵我,說都是因為我,他們家才絕了後。
這話讓我媽聽見,跟我奶奶大吵了一頓,我媽不准她再當著我的面說出這樣的話。
家裡的人一直催我媽能生一個帶把的,可是我媽卻怕有了老二後,我會受盡冷落和欺負,堅決不生,也因此跟我奶奶鬧得很僵。
四歲那年,我跟著村裡的小孩子出去玩,不小心掉進糞坑裡,被撈出來的時候臉都紫了,我媽當時就嚇暈了過去。經過醫院的搶救,我保住了小命,我媽卻從此落下了病根。
天啊,我終於知道我媽為什麼會在發病的時候,發瘋一樣把我鎖在屋裡;我也終於知道,奶奶家對我媽為何會如此嫌棄。
我禁不住淚流滿面,回頭,發現我媽站在我身後傻呵呵地樂著。
我上前抱住她,她身體微微一僵,渾濁的眼中淌出兩行清淚。
從那時起,我開始玩命地學習,並如願考上了重點高中。
我媽的病也漸漸地好轉,神志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我們常常能在一起聊天、談笑,這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高三那年,因為學習壓力太大,我患上了頭痛症,痛起來的時候,覺得整顆頭都快要爆炸。
我媽看著心疼,總是念叨著要去山裡挖草藥,我怕她迷路,一直不讓她去。
那個周末,我動身去學校的時候,她也背著背篼離開家,我掛牽著剛剛考完的月考,也沒多問她到哪裡去。
未曾想,我再見她的時候,她卻躺在堂屋的一張席子上,頭上滿是血污,面如白紙,村裡的老人正在用白布蓋上她的臉。
我不敢相信,兩天前她還揮著手同我告別,站在村口看著我走遠,如今卻躺在這裡一動不動。
我甚至還沒回過神是怎麼回事,我媽就要下葬了。
在我媽入土的那一刻,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發出地第一聲哀嚎。
娘啊,此生你為我付出太多,我卻負你太多,我不要做你的女兒,讓你受這萬般的煎熬。
娘啊,如果有來生,我也不要做你的女兒,我來做你的娘好不好?讓我來照顧你,還我此生的辜負。
娘下葬後,我在她的墳頭哭了三天三夜,哭幹了此生的淚水……
轉眼十二年過去了。
清明節的時候,帶女兒回老家掃墓。
女兒問我:「媽媽,你的媽媽長得好看嗎?」
我微笑著告訴她:「是的,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