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光點點，笑意盈盈
碎塵里的微光
【深圳育才中學】
高二（1）班
王依然
秋天的生活
秋天的時候，媽媽又要離婚了。維持了6年的婚姻終於不堪重負。使我再次對婚姻產生恐懼。也更加證實了：感情是脆弱的東西。
我們搬了家，離開了那個我生活了14年的科技園。離開了和我只差一個字的好朋友，還有那裡的花花草草。
在離學校很近的地方租了一間屋子。我和媽媽兩個人。
房子靠馬路，時常有汽車喇叭的聲音穿過嘈雜的街道。
屋裡放著我的鋼琴——那台黑色的YAMAHA.它從去年夏天開始陪我，直到現在。鋼琴頂上的水晶花瓶是才買的，有清晰的紋路，裡面插著十幾朵紅玫瑰。它們靜靜地聽我彈琴，聽夜裡雨滴的聲響，在黑夜裡盛開、頹敗。
從家裡搬出來的時候，有六大袋行李，全是我的。本以為一手拎一個包便可以完事，沒想到不知不覺中，自己擁有太多的東西。很多的書籍、衣服、CD，還有不輕的相冊、相架，一件又一件不能拋下的物品，堆在我的身邊，比如信件、賀卡。有太多太多的回憶要隨身攜帶。有點累。
可能每個人都很懷舊。我也是。身邊總有很多別人眼中不需要保留的「重」物，像是一些被揉爛了的紙片，一些漂亮的糖紙，還有一沓又一沓的信紙。
它們陪著我跋山涉水。
餐桌上鋪了一塊綠色格子的布，有媽媽鑲的花邊。桌上擺著花瓶，很大的一個，用清水養香水百合。屋裡總是縈繞著淡淡的清香，想必是它們的生命在蔓延。
買了一套白色的手繪瓷器，有淺淺的盤子和寬寬的碗，邊上是彩色的花朵，畫上去的，讓人感覺到純樸的田園氣息。
貓咪總在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在腳邊繞來繞去，給它喝牛奶，喂它吃飯已經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下雨的時候，喜歡看著它在窗口張望。看著它的尾巴在眼前晃。
每天放學都在樓下用一塊錢買一份報紙。有時還會捎上幾罐達能酸奶。在家裡，給自己沖咖啡。懶懶地靠在牆上，聽CD、看書，覺得很舒服。
電腦很快就買來了，裝了寬頻。但它對於我來說最大的意義只在於可以在飯後，盤著腿，在電腦上打文章，一片一片地打。或者可以聽歌，一首一首的，聽王菲、周杰倫、AQUA、 Michael Learns to Rock、Westlife，不太開心的時候可以放小提琴，聽弦在空氣中顫動的孤寂。
幾乎所有的書都還在以前的家裡，沒有帶來。書柜上只有十幾本書。杜拉斯的文集，安妮寶貝的《告別薇安》、《八月未央》、《彼岸花》、《薔薇島嶼》，一本關於西藏的書，一本烏蘭諾娃的傳記，還有一本幾米的《我只能為你畫一張小卡片》。
喜歡看很多很多的書整齊地擺在書架上的樣子。在某個人的家裡看到過這樣子的景象。當時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不知道怎麼了。但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木地板很乾凈，可以隨便就躺在上面，望著天花板發獃。有時貓眯會過來舔我的臉。
晚上喜歡彈琴，彈許許多多的曲子，老老的、舊舊的。媽媽是我的臨時聽眾。只有自己才是永遠都在用心聆聽。把夾子里的譜子一首一首地彈完。合上書。關上琴。離開。
周末的早晨可以看到陽光灑進屋裡，射在地板上，反光。貓咪在那裡曬太陽，懶洋洋地伸懶腰。
每個星期六都去花店買花，買白色的香水百合和紅色的玫瑰。抱在懷裡，總感到滿足。
還有太多的東西沒有拿來。總會懷念它們。比如屬於我的那一整書櫃的書，好幾百本。很多已經「老」了，泛黃的書頁上留下了我兒時的指紋。看不見，卻感覺得到那溫暖。
下雨的午後喜歡趴在窗台上，聚精會神地看雨滴落在白色瓷磚上的樣子。看著它們粉碎、破裂。在剎那間四分五裂的樣子，有點憂傷。
每天都上主課，一節又一節。放學後把作業趕出來，6點以後和朋友一起離去。回到家，吃媽媽做的飯。裝在喜歡的盤子和碗里，用木頭勺子吃飯。
永遠都很愛吃媽媽做的飯。喜歡看米飯盛在碗里熱氣騰騰的樣子。喜歡跟媽媽學做菜。
從來都很喜歡在人群里找媽媽的影子。我身上沒有的，而且也是學不到的。她太堅強，從不讓眼淚輕易地留下。
坐在書房裡聽歌、看書是飯後的事情。睡前看安妮的書。然後關燈。閉上眼睛。睡覺。
偶爾會睜開眼，盯著媽媽的臉。她說：夜裡，看得最清楚的就是你的眼睛。太明亮。
教室在五樓。但總是不習慣。每次都是這樣。當我習慣了，也就該離開了。
九月的深圳，陰雨綿綿。我和媽媽兩個人。在蛇口。過這樣的生活。
希望永遠都能這樣。快樂。
碎塵里的微光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 ——余光中
我已經忘了從哪年開始，「家」的概念中少了一個人。很多人的淡退是不自知的，往往要過許久才能發覺。
就像父親一樣。
生活圍繞著母親和我兩個人的影子旋轉，鋪陳。不知不覺，十餘年。
習慣了母親做的飯，習慣她上樓時高跟鞋叩擊樓梯發出的聲響，她臉上平淡和緩的表情，還有平日里簡單的交談。我認定這就是理想中的家。沒有爭執的面紅耳赤，沒有冷戰的尷尬疏離。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不去觸及曾經對於家來說，那個醜陋的傷疤。她總是對我說，好的歹的，一旦過去了，就只是舊事。而舊事，可以不必重提。
應該很少有母女的關係，像我和她這樣像朋友一樣深，像朋友一樣淡。
來北京上學已經一整年。打電話的次數不超過10次。往日里極少聯繫，可能一個多月她會發一條信息，問我最近怎麼樣。然後我撥電話過去，一聊就是很久。全然像是久別重逢的舊識，生活中所有的瑣碎都可以咀嚼、品評一番。交換完各自的生活，又乾脆的掛下。
有的時候自己做飯，忘了該放什麼，打過去只問步驟有哪些，問完便掛斷。
也有時，一個人胡思亂想。心情壓抑。給她打電話，會哭很久。她只是默不作聲，等我平息，便說，要堅強。一切都會過去。這些生活中的起伏跌宕，只會變成經驗。不要讓它們成為負擔與傷害。
母親是堅強的女子，理智並且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她喜歡這樣恬淡的生活。獨自在南方沿海城市，每日重複朝九晚五，下班回家，與兩隻貓相伴。
她從來不在寫給我的信里說，很想我。亦從未在電話中，像某些母親那般哭泣。她的感情，仿似有節制地給予。
她在信里寫：你已經長大了，不再只是我的影子了。
曾經有人不理解她的感情。認為對女兒，應該是熾烈的，甚至溺愛。她卻從不這樣。
她對我的生活關心，卻從不問我不想說的事情。她知道，如果我想說，自然會告訴她。她的愛，不是一天內的很多次電話，不是叮嚀囑咐那樣頻繁的噓寒問暖。我想過，那就像是我對於家的理解。是一個你不會時時想起，卻讓你在某一刻，突然挂念的地方。那才是家。才是母親。
我的母親，並沒有多麼驕人的工作，沒有可以依靠地出色的丈夫。但是她有我。她的生活很平凡，卻也很美滿。
以前聽她說過在我之前，流產過一次。是一個男嬰。痛苦不須多說，她只說，看到被絞碎的小小手指。
我的心被這句話揪疼了。
如果那個孩子得以出生，現在的我在哪兒？
然而她說的時候，臉上卻只是如水一般的安靜。
她教會我堅持。5歲開始學鋼琴，我不是聽話的孩子，而且粗心。她那時天天盯著我練琴。我偷偷調過錶針。
後來逐漸長大，鋼琴已經成為熟悉的東西。幾天不練琴，是會想的。
就這樣彈了12年鋼琴，直到離開深圳。到北京，把我的黑色YAMAHA也一併帶了過來。聽眾少了，只有自己和映在琴鍵上方木板上的臉。
手指遊走在黑白之間，一串串音符，在冬季的冰天雪地里流淌。溫暖著誰的心田。
單身女人。帶著一個女兒。看過她扛著25公斤的大米上樓。看過她切菜的時候不小心，把指甲削去一大半。鮮血直流。看過她在品牌店裡試衣服，她模特一般的身材到40歲仍然令眾人艷羨。看過她某一次喝醉酒，倒在沙發上恍惚讓人心疼的模樣。看過她逗弄貓咪時滿臉的童真。
而別人看到的她呢？天天穿著得體的套裝進出辦公大樓。受過良好教育和自身散發出來的獨特氣質。
我總是很驕傲，有這樣的母親。
但是我知道，她從沒有讓別人看過她的眼淚。除了我。在她離婚的那天。她走進我的屋子，問我，如果爸爸媽媽離婚了，你想和誰住呢？
看到她的眼眶慢慢濕潤，溢出了透明的淚水。一個女人的脆弱就是這樣暴露出來，縱然她在外面是如何精幹，自信。
記憶中，她寫的信總是不長。總是談論家裡的貓已經很胖，或者說一下工作情況。
我卻總是不敢拆開，因為知道看了，是會哭的。
初中的某個冬天，是深圳最冷的一個冬天。一向和人保持距離的貓們都開始親近。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要穿很厚的毛衣。那一陣子還下雨。空氣中的潮濕與寒冷彷彿可以穿透身體。無意對她提到想要一副藍色的手套。但是買不到很好看的。她低頭吃飯，這件事情好像就只是隨口提一下那樣過去了。
後來有一個早上，她拿出一副藍色的手套。是我喜歡的那種花紋。問她在哪兒買到的，她說是買了很好的毛線，用了一個晚上織出來的。
那雙手套，莫名其妙的少了一隻。可我一直記得，戴著它們，溫暖無比。
某一次，為了一個人，半夜睡不著覺。打開檯燈，眼淚無法抑制的往外涌。新開的紙巾用了大半盒。將近三點，母親輕輕進來，說，我過來看看你還好嗎。
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擋著臉，對她揮揮手，說沒事沒事。
她沒有說什麼，關上門，在我的對面坐下。說已經聽我這邊哭了很久。不知道怎麼回事。
本來快要收回的淚水一下子衝破了閘門。我對她說，捨不得一個人。說那真的是很喜歡的一個人。
她明白了。就坐在我的旁邊，讓我靠在她的肩膀上。那晚說了很多。關於愛。關於珍惜。她看著她的女兒為了一個男孩流淚，說心裡也很不好受。她說，愛一個人，就要讓他感覺到幸福。
最後她給我吃了一片葯，為我蓋上被子，關燈。門縫慢慢地變小，她的臉也隨之便小，直到看不見了。
想想長大的這些年，青澀的感情，欣喜若狂和失落沮喪的時候，她都在我的身邊。分享並且分擔著這些感情。看著我和一個男孩走得很近，然後一段時間後關係淡化。
她說，從來不干涉，因為對我很信任。
從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乘飛機。因為她沒有那麼多的假期。所以總是自己飛來飛去。記憶中，每次離開，站在安檢流淚的，都只是我。
她會笑著說，有什麼可哭的，不是很快又要回來嗎？
但是高一的十月，一個人坐火車去武漢。她站在暮色中的站台上，對我揮手。深圳的秋天，還是夏天那樣潮濕悶熱。我看到她身後的陽光。看到火車啟動的那一刻，她別過臉去，再轉過來，臉上是強忍著的淡定。突然看到她老了，在歲月的沖刷與洗禮中，慢慢老去。看到她的不捨得和惦記。
在火車上收到她的信息，說，要好好照顧自己。
又是要長時間的離開。
下飛機的時候收到她的信息。內容是，好好照顧自己，別怕，媽媽在你背後。
後記
我不知道別人的家庭是怎樣的。其他家庭的生活是怎樣的。只是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方式。所有的點點滴滴像光束中地微塵上下飛舞。輕盈並且沉重。
我是在這樣的時光中學會了愛。學會想念。學會了怎樣堅持並且執著於自己鍾愛的事物。
母親的愛，也如同碎塵中的光芒一般，明明滅滅，卻讓人溫暖。模糊了之後，卻仍然清晰。
這樣的細節，一個一個都是感動。即便是最細小的，也是愛。
這樣的生活，平凡，司空見慣，一個又一個重複的四季。我抬起頭，看到窗外明晃晃的陽光慵懶地鑽進葉子，悄無聲息地溫暖著每個人。
感動，不一定要是戰火紛飛時的戰友情誼。不一定要是生離死別的愛情。不一定是捨命救子的感傷。對於我，一頓母親做的飯，在現在看來，都會是感動。因為有了愛，一切都得以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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