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教給我的最大道理，是好好活著
一個多月沒來寫東西，不是因為堅持不下去，而是無話可說。我從來不善於追熱點，對好多熱門事件都有一種"既然無能為力就干我屁事"的犬儒態度，只想在這裡說自己想說的話。可惜這一個月過得實在沒生趣，除了因為害怕失敗而無比緊張的備考，就是考完之後的徹底鬆懈。沒了閒情逸緻，也就無話可說了。
今天出現，是因為心裡憋了一些話，只有說出來，才算真正地想明白。
死亡教給我的最大道理，是好好活著
（此文獻給我的爺爺奶奶姑姑姥爺姥姥和郭小店）
7月1日早上6:55，手機鈴聲大作，我看到來電顯示是我媽，心裡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你姥爺昨晚走了，咯痰的時候卡住，一口氣沒換過來……」
姥爺今年87歲，癌症6年多，除了經常咳血，偶爾發燒， 行動緩慢，其他都還好。過年聚餐的時候，他還會喝一杯小酒兒，然後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看著四世同堂的一大家子，看累了就去睡一會。他的去世，按照中國人的觀念，稱得上是「喜喪」。
媽媽問我回不回去，我說：「我還沒醒過來，你讓我想想。」最終我沒回去，也沒跟任何朋友說起這件事。只是會在照常做著日常生活里的事情時，時不時有一閃念：我的姥爺去世了。我的日子還在繼續。
昨晚，我做了一整夜的夢，現在已經記不得任何內容，卻清楚地記得夢中的感受：死亡和毀滅控制了一切，所以這一覺不再需要醒來，即使醒來，一切也都不再有意義。後來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哭不出來的傷悲」。
姥爺的去世能讓我有這麼大的反應，並不是因為我跟他的感情有其他親人無可比擬的親厚，他有三女一子，三個外孫女一個孫女，他對每個晚輩的疼愛都是足夠的。我的反應，是來自於我太缺少面對親人離去的經驗，對死亡將帶來的毀滅，我甚至沒有那份勇氣去面對，就更無從談釋懷。
好多年以前，跟爸爸一起去給爺爺奶奶姑姑掃墓，回來的路上，我問爸爸：「人反正都是要死的，為啥還得活一回呢？吃苦受累都是為了什麼？」爸爸沒回答。
活到37歲，我還沒有任何一次直面親人離去的經歷。
爺爺去世時我還不到5歲，據媽媽說，當時的我根本不理解大人們為什麼悲傷，為什麼哭，因為總是給忙碌的大人們找麻煩，我被送去了姥姥家。
奶奶去世時我念大四，正準備考研，直到畢業回家等錄取通知書，才知道奶奶去世了。沒有人給我講任何細節，只有爸爸跟我說過一句「送走了你奶奶，我以後只需要照顧好你了」。
爸爸一直努力把困難和傷痛隔絕在我的世界之外，他從不主動告訴我任何不好的消息。
姑姑去世時我在北京讀研究生。外面的世界太精彩，我一整年都沒回家，她在夏天離開，我直到回家過年的路上才知道。大年初一，來到姑姑家，姑父跟我說「我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你姑姑」，我哭得吃不下飯。後來慢慢聽爸爸說，姑姑死於糖尿病併發症，在醫院住了很久，飽受折磨。姑姑有三個兒子，所以把我當女兒一般疼愛，我也總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她身邊。每年回家，我都必須吃幾頓她親手做的大餡餅才高興。因為姑姑矮矮胖胖的，小時候每次有人說我長得像姑姑我都不高興。今年再看到她的遺像，我覺得我真的長得跟她很像。沒能跟她告別是我的心結。
姥姥的去世來得急促，她只是摔了一跤，不到一天就走了。她曾經是一個特別勤快而且靈巧的小老太太，她當了一輩子會計，在那個年代算得上是知識女性，六十多歲了還想學英語，每次一家人打麻將，她都能像變戲法似的拿出好多嶄新的毛票兒給我們當「賭資」。後來媽媽告訴我，每個月退休金只有800塊錢的姥姥，身後留下了七八萬塊存款。當時我已經是一本時尚雜誌的專題總監，坐在北京站的麥當勞里等火車，我當著小助理的面一直哭，根本不管那個男孩會不會覺得尷尬。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麼，是哭再也見不到姥姥？哭生命的脆弱？還是哭人終將一死這件事情？
後來我終於沒有回去，我在電話里跟我媽說：「我害怕，害怕悲傷。」從那時候起，躲在「害怕悲傷」的罩子下逃避面對，就成了我面對死亡的方法。
郭小店是我養的第一隻狗，他陪著我在北京搬了三次家，還不小心咬了我的眼睛和耳朵。他在7歲時死於嚴重的肝硬化，當時他已經跟著我媽生活了三四年。我媽看著他的照片哭了半個月。我從沒問過他生病和死亡的細節，每次媽媽主動談起他，我都不接話，努力表現出好像我已經忘記了他，只是從那以後，我沒辦法看任何非大團圓結局的狗狗電影。
我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為只要不談起、不面對就可以等於沒發生。更多時候，我是自己一個人回想他們生前的很多片段，反覆從那些畫面里確認當時我對他們是不是足夠好，我是不是讓他們高興、感覺到被愛，我做得能不能讓自己滿意。有時這些回想的結果有會讓我安心，但大多時候我都不能對自己的表現滿意。我做得真的還不夠好，可是已經沒有了機會。但那又能怎麼樣呢？時間永遠只向一個方向流逝。
不跟任何人談起，是因為我不想讓自己陷入悲傷的包圍，沒有人分擔的獨自承受，反倒能讓悲傷的重量減輕些。這次沒回家去送別姥爺，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只要想到親人圍繞在他身邊的悲傷的樣子，我就好害怕，怕我自己會就此陷進去，進而懷疑人終將一死卻為何要活一回的意義。昨晚的夢，也許就是在完成我欠他的告別。
關於當年問爸爸的那個問題，其實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或許這其中根本就不需要其他道理，「你現在活著」，就是人終有一死卻必須活一回的根本原因。
我曾經設想過自己如何死去。我希望我死在父母之後、愛人之前；與其滿身插滿管子，我更想有尊嚴地安樂死；我不要墓地，如果找不到大海，他可以找一處山頂讓我的骨灰被風吹散。我原本是想捐獻器官的，但如果細胞記憶是真的存在，那我不希望與我有關的任何記憶在任何人的身體里繼續存在，因為那樣我就不是完全消失了。
我想要的死亡也許有點自私，但很乾凈徹底。我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為我悲傷超過24小時，因為那些對我來說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需要的是在我活著的時候，我愛的人們都對我足夠的好，我也對他們足夠的好，最關鍵的是，我要對自己足夠好，成全自己在有限的幾十年里嘗試各種可能，經歷更多經歷，讓自己在一輩子里活出了幾輩子的內容。
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生，也沒有人願意選擇死，能選擇的只有怎麼活。
《奇葩大會》里有一位寵物殯葬師，她講了很多主人如何送走寵物的故事，想說的道理是「面對生死，願我們從容」。生死大事，從容談何容易，悲傷、痛苦，甚至崩潰都情有可原，但生活總要繼續，自己好好活著，甚至花樣翻新地去把一輩子活成幾輩子，讓自己變成一個有故事、最起碼是有經歷的人，才不枉此生，也是面對死亡最好的方式，也是死亡一直教給我們明白的道理。
最後，祝每一位看到這篇文章的人，都能有勇氣和行動力去花樣翻新的活一輩子，不枉此生。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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