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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西米亞的春天

從布達佩斯到布拉格(Prague/Praha),搭乘夜車,歐鐵的包廂都是單側床,雖小但隱私性極好,梳洗台在室內,列車員會來叫早並送上熱咖啡。

睡在上鋪,火車鐵軌聲的均勻的節奏,象首催眠曲。布拉格的發音讀起來就和blue一樣叫人喜歡,舌頭一卷順滑地吐出兩個音節。東歐是個神秘的地方,高一點和冷戰與政見有關,雅一點和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有關,遠一點還是離不開那個哈布斯堡王朝。

穿過斯洛伐克,在德國境內的德雷斯頓(Dresden)轉車,前後14個小時終於抵達布拉格,早上6點,地鐵已經運營但是尚無人售票,這些日子走過的國家基本都不是歐元區,面對自動售票機只能視而不見。6站路若不想逃票就只有走過去,狠了下心,裝得若無其事,提心弔膽到站下車,終於可以呼吸得心安理得。早上7點,布拉格的街頭,驚艷是我唯一的情緒。

佛洛倫薩大街,時間還早,路人寥寥,猶太風格的崗石建築濃郁的入侵視覺。驚鴻一瞥。

叩響門鈴,華裔女子出現在門後,牽著她的小女兒,內院很大,足夠搭建一個泳池,5層的建築,旋轉的樓梯,每個平層都有4間卧室,三樓是供出租的。

才將行李安放好,洗了臉,她6歲的小女兒來敲門,讓我去吃早餐。清粥,四五樣小食,也有抹著厚厚一層花生醬和巧克力醬的麵包。兌了錢,向她借了地圖,臨出門,房東女子迅速給我做了個三明治便當讓我帶著當午餐,家庭旅館的小細節有時候就成就了一種溫暖,一個人在路上,任何一些點滴的暖意就可以擴散成汪洋。

登上13座城門中的僅存的火藥塔的頂層,晨光如紗蒙上林林總總的屋頂,穹頂、尖頂、圓頂各有不同,層次豐滿,凌亂之中的美,大俗即大雅,比如紅瓦綠牆。輕是相對於重而來的結果,自由或者責任,終歸是要有一種選擇,而這選擇走向我們自己選定的終點。

漫步在布拉格的老城區。穿街走巷,石板路有時空交錯的恍惚隔世。建築並不高得逼仄,色彩也並不黯淡,卻有種看不見的存在,是壓抑,一種骨子裡深深鎖住慾望的壓抑。布拉格之春,並不是盎然的春,是重壓專橫白色恐怖下的紅色薔薇,1968年春天留下的氣息,在2011年的春天依然嗅得到絲微。

不經心的走走逛逛,房東認為20分鐘的路程,我在用了幾近3個小時才走到布拉格舊城區廣場。坐在揚·胡斯(Jan Hus)的雕像的圓牆下吃著我的三明治,正面一排房子以紅橙白黃綠藍的牆立面相間相隔,拱和卷、塔柱和與窗欞、錯落的屋頂和六角聖星,每一幢都有奇特美麗的名字和獨特的裝飾,鋪開古典主義與巴洛克的混血之融。多餘的麵包掰碎灑向地面,立即就有鴿群來銜食,人聲已經鼎沸,一樓的咖啡館時不時的飄過香氣,一切看上去和別處也沒什麼不同,但這裡是布拉格廣場,諸事就顯得曖昧不清起來。

我的遠行,究竟是逃避還是爭取?對於選擇後的結果,每個人有無法逃避的責任,或許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選擇的自由,所以每個人的自由就可能影響他人的自由。

我的肆意,決定我所需要承受的代價。因為荒誕與偶然,在疼痛中讓自己體會到失望和傷害是什麼,也因為憂慮和恐懼使人通向存在,變得真實。

整點,天文鐘響起來,所有的人頭停下腳步聚集在舊議會廳的南牆下,十二使徒依次現身,一聲雞鳴後歸位。鐘面極其複雜,我完全看不明白,黃道帶、行星天象儀、日升月汐……雖然我的戶外手錶上同樣有這些參數,但是面對這台1410年設計製造幾經修復並以原面貌重新呈現的古老的依然走時準確的鐘來說,是失語的。

巷子迷宮般縱橫,迷失但又總能周轉回到原地並重新出發,買了那台天文鐘的複製品,吃了一個猶太卷餅,在一家波羅的海的琥珀飾品店磨嘰了很久,它後來填在我的鎖骨凹陷處,波蘭綠。

因為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在布拉格揮霍,黃昏時分終於才走到伏爾塔瓦河邊(Vltava),查理大橋16座橋墩上都有聖者雕像,波希米亞砂岩混合雞蛋建成的這座大橋,有著時間的顏色,斑駁古樸深沉,暮色夕陽,河面是金色的閃輝,自由的藝人在這裡登場,有花腔女高音也有牽線木偶拉著小提琴,就連跪地的乞者都如此敬業。兩邊都有橋頭堡,難以取捨便都爬了一遍,石梯狹陡,梯道上有窄小的窗,梯形屋頂,回字形的塔頂走廊,每個整點後有號手向著遠方吹號。往下看,橋上人頭攢動,有密集症的窒息感。遠處,布拉格城堡和聖維他教堂(St.Vita)因為日落斜陽的光影變得神聖。

右岸清寂許多,幾家餐廳的露天席座上都空無一人,選了我喜歡的一家,理由無關食物無關情調,是因為這家的露天座上妥帖的提供毛毯,五月的夜裡,撤去陽光後,冷,是潮濕的。女人的感動往往只是因為某一處的細節,我從不例外。波西米亞的織物,鮮艷、粗獷並厚重,要了三明治和大杯啤酒,裹著毯子等待夜色初上。

侍者送來馬燈,點上蠟燭,查理大橋上高聳的雕像都變成剪影,左岸的民族劇院金色的方頂在一眾屋頂中別具一格。月朗星疏,上弦月,彎得如嬰兒的笑臉。在夢幻的射燈光中,無數個各式各型的屋頂演奏著一幕童話劇。我一個人對河舉杯。

重新走回到布拉格廣場,柔白的燈光下,魔鬼教堂(泰恩教堂Tyn)一掃白天陰森的外觀,哥德式雙塔4個小尖頂的燈是閃爍的,象星星么?那麼伸手可觸的星。橘黃,牙白,幽藍是此刻舊城廣場的色彩,小巷煤油燈昏黃的路燈,拉長的身影,隱秘中晦澀的力量。

路上,遇到義大利籍的男子,伴著走了長路,與浪漫毫無關係,那天的話題不是電影不是文學竟然是「Communist」,現在想想也並不奇怪,因為我從瓷都來,因為布拉格廣場上碾過蘇軍的坦克,因為米蘭昆德拉和卡夫卡這些強大的名字留下的印記,等等等等。《布拉格之戀》在說出「I"m thinking about how happy I am.」後嘎然而止,徹悟然後死亡的戲劇化。隱忍在生活蹉跎中的綿延,愛情最終成為一種承載靈與肉並且探索自身意義的載體,在任何慾望之下,負起誠懇執著的義務。

房東在我按下門鈴後,從窗口擲鑰匙給我,開門的時候,他在路邊揮揮手,隱退在黑暗中。1989年柏林牆的倒塌,已經與我們無關。

我在黑暗的客廳中,寫郵件,微弱的屏幕熒光讓臉色蒼白。

注重生命的當下感。必須。

又一天,清晨醒來,在小女孩奔跑的笑聲中。

洗澡,濕著即將及腰的頭髮。房東十分好心給我找來吹風機。

餐桌上,知道了那個笑起來有酒窩的小女孩叫Kelaha,是個好聽的捷克名字。

搭地鐵過河去城堡山,感覺上好像依然還在布達佩斯周而復始的日子,徜徉的感知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匈牙利是深沉的大氣,那麼布拉格是輕盈的誘惑,曖昧中間夾雜深痛和剋制。

聖維他大教堂,恢宏華麗,歷代王室和聖約翰安葬在這裡,彩色玻璃的教堂窗講述罪與救贖的故事。背後的聖喬治教堂旁曾經有捷克第一座女修道院。每個整點,舊皇宮會有鼓樂隊表演,城市各個角落的尖頂之上都會此起彼伏響起呼應的號聲,浪漫穿越在樂聲中。塔樓的哨兵穿著中世紀的盔甲,白天亦或夜晚,我每天都去攀一遍,城市的高處,天空里遠近交迭哥特式、巴洛克式、羅馬式或文藝復興式的各種尖塔,紅色屋頂薑黃色的牆淡綠色的鐘樓藍色的天。塔樓的樓梯都窄而陡峭,每個旋轉都鑿出一個小窗,石質的窗檯厚積歷史的塵埃,我蜷縮在其中一個,捲曲的肢體在這狹小空間裡面相互擁抱很有安全感,需要彼此充裕的時間和信任。拾級而來的哨兵,微微驚訝了一下並不阻攔,這是我喜歡西人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尊重人的個性和自由。

洛瑞塔教堂(Loreta)門口有穿著婚紗禮服的戀人在拍照,這是間看上去明快歡愉的天主教堂,白牆黃鑲邊的巴洛克的精緻,鐘樓上大大小小几十隻抑揚頓挫的鐘琴,數百顆鑽石拼出了布拉格的太陽。另一側修道院的牆是鵝黃色的明媚,這裡是安靜的,路人稀少,陽光和煦,石板路上酥軟的溫度直抵心尖柔軟。有女子在這裡素凈的閱讀。

這一天是有奇遇的。在這裡。

修道院的門,被打開了,年邁的修士見到靠著門發獃的我。他絮絮說了很多話,我聽不懂捷克語他也不會講英語,但還是明白了他的邀請。在他領著我穿過幽靜的噴泉和花園,在不對外開放空無一人的小禮拜堂祈禱,在修士沉思的殿堂里見到那副著名的畫,帶我去看了聖嬰的木偶展廳,送我許多這間教堂和修道院的資料,許多畫片上面有他。終於知道這家修道院原來叫Monastery of Church of the Virgin Mary,可是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回來後幾經輾轉通過米國的朋友聯繫上這家修道院,寄出那天攝的照片,還有我。

走在修道院中時,有修士過來友好的問候,靜默比對著查理大橋上的喧囂。歸屬感是會停留的,儘管我一直把它帶在身上,追索一條可以皈依的道路。

信仰和宿命。接受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意味放棄另一種給予的意志。

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沿著河走,一座座可以步行通過的大橋,回到舊城區。乘電梯到舊議會廳的頂層,俯視整個布拉格廣場,聖尼古拉斯教堂(St.Nicholas)的鐘聲響起來,緊接著號手們也跟著嘹亮起來,在城市不同的角落,最近的就在身邊。

深夜,我又獨自坐在客廳的電腦前。收到導師的信:

「用了點時間再次把你的郵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知為什麼我一直在懷疑這是出自一個女性還是男性之手?因為感覺到一種力量,我慢慢體味這種力量,是糾結的掙扎還是頑強的支持,或是天然的倔強……等等吧,不管怎樣,這種理性的思考和對生活的態度我還是很認可的,唯一讓我有些吃驚的是,每當你的任何分析都如此的中立。所以你到底是中立還是淡漠,我就疑惑了?

如果中立的看,我覺得你還是認識很到位,我定性你現在的行為心理是逃避。

如果淡漠的看,我覺得你是在刻意迴避,我定性為抵觸。

它們的區別在於你是出拳還是防守,或者通俗的說,是傷害還是自傷。當然,這樣的詞用起來有種不可承受之重。

最後,希望你沐浴在波西米亞的春風中。釋放。」

黑暗中良久。

新城區。瓦茲拉夫廣場(Wenceslas Square),國家博物館。早就喪失了對各種畫展、音樂會之類的消遣,勞頓和生活,現實和期望之間,物質和精神之間,我最終偏向實際的有形的層面。買了一杯咖啡,星巴克。美式快餐咖啡,在歐洲這樣一個布爾喬亞的國度裡面,是清冷的庸常,不用去附庸,不用去講究手磨豆子,只圖性價比。

新城廣場。教堂和綠地。溫和,閑然。光穿越過樹葉和屋頂落下妖嬈的痕,碎裂的完整。

昨天錯過了黃金巷(Zlata Ulicka),於是黃昏前,我又跑回到了城堡山,小屋林立,卻在整修,只見到初倪。門牌22號,現在是家小書店。

有方向卻不定目標,我是個喜歡生活在異國他鄉的人,只有在顛沛漂泊的放逐中才會不捆綁於負荷尋常的安穩。沒有期待、無需付出的平靜,是一種更加巨大消耗的恐懼。穿過聖三一的門,拂過查理四世大帝修築的飢餓牆(The Hunger Wall),走了很長很長的路,來到這個城市的制高點。登上電視塔,整個布拉格的兩岸都在眼前,滿城的紅瓦綠頂錯落,伏爾塔瓦河蜿蜒流過,整點的號聲象幻覺隱約浮現。因為高,得以覽全,也是因為高,所以遙遠。繞過去,看一眼跳舞的房子(Fred and Ginger),打破常規的大師建築。兜兜轉轉的循環,尋找和等待戈多的幻滅感。

伊夫·博納富瓦在《真正的名字》詩中說:I shall name the lightning which bore you, nothingness.

疏離和荒謬,最終只能用虛無來對抗。

請,及時行樂。

告別房東,啟程。

在百威啤酒原產地的CB小鎮(Ceske Budejovice)轉車去CK小鎮(Cesky Krumlov),伏爾塔瓦河在這裡扭成Ω的數道彎,介紹上說它波西米亞地區最美麗的地方。

波西米亞的克魯姆洛夫,我期待這裡能找到屬於吉普賽靈魂的桀驁不馴。

自我放逐。重新回歸。

生活中大多數的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那樣重或者輕。不可承受,但都必須承受,而且已經承受,在不知不覺中。

舊約上早有結論:太陽底下沒有新的事。

住在懸崖的城堡中,坡頂房東領著我往一層一層的往下走,在我擔心是否會住在地下室的猶豫中,已經看到依舊可以看到屋外的藍天,並可以掬一捧河水。這已是空心的山丘,我從山頂的門進來,在山腳下小住。留了帶壁爐的大房間給我,隔壁的2個房間已經有了住客,門牌上竟然以煉金、魔法等命名,推開一扇扇的門,明的暗的,果真有了中世紀的神秘色彩,當連續幾晚回來時,不是門上多了一張紙條就是房內通往盥洗室的門離奇的被反鎖,詭異但讓人興奮。

古堡塔、皇宮、河流、立體迷宮版的皇家花園……白天是公主,夜晚是女巫。

波西米亞的玻璃和水晶製品,鏤空的蛋殼藝術,層層疊疊,拼接、鏤空、迷綜錯亂。

我在河邊,吃冰激凌,花生、藍莓、巧克力。

方文山在布拉格廣場的歌詞結尾,寫「安靜小巷一家咖啡館 我在結帳你在煮濃湯 這是故事最後的答案」。這是故事最後的答案。

平靜是花,不安是草。這樣的夜裡已尋不見她。

2013.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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