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故事家人卦：梅花易數
前文介紹過，古人揲蓍布卦是一個繁瑣複雜的操作過程，有許多宗教儀式般的「規矩」需要遵守（見「師」卦），後世實際很少有按此操作，而是與時俱進不斷簡化以滿足現實的需要。比如街頭巷尾形形色色算卦者最常見的「金錢卦」，就是取三枚銅錢，扔六次，按下列結果從下往上排列，得到一個六爻卦。還嫌麻煩？取六枚銅錢一扔，正面為陽，反面為陰，記下來也是一卦。怎麼樣，不能再簡單了吧？
北宋邵雍會告訴你，其實根本連銅錢都不用！
邵雍（1011年—1077年），字堯夫，兩宋理學奠基人之一，與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並稱「北宋五子」，宋哲宗元祐中賜謚康節，後世習稱「邵康節」。
邵雍年輕時即以苦學聞名，「於書無所不讀，始為學，即堅苦刻厲，寒不爐，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數年。」他師從李之才學易，「之才之傳，遠有端緒，而雍探賾索隱，妙悟神契，洞徹蘊奧，汪洋浩博，多其所自得者。」終成易學史上承前啟後的一代巨匠，程顥說他的學問是「內聖外王之學也。」宋史評價稱「雍高明英邁，迥出千古，而坦夷渾厚，不見圭角，是以清而不激，和而不流，人與交久，益尊信之。」（引文見《宋史·卷四二七·列傳第一八六》）
《梅花易數》相傳即為邵雍所著，它以數學為基礎，結合易學中的「象學」進行占卜，認為數字、漢字、聲音、方位、顏色、動植物等一切可感知的事物都可作為預測的依據，其理論核心是，任何事物都可以化為數，然後再以數起卦。
比如「時占」，就是以「年月日為上卦，年月日加時總數為下卦」；「聲占」，「凡聞聲音，數得幾數，起作上卦，加時數配作下卦」；「字占」，「凡見字數如停勻，即平分一半為上卦，一半為下卦，如字數不勻，即少一字為上卦，取天輕清之義，以多一字為下卦，取地重濁之義」……
具體來看個「少年有喜色占」的例子，原文如下：
壬申日午時，有少年從離方來，喜形於色，問有何喜，曰無。逐占之，以少年屬艮為上卦，離為下卦，得山火賁。以艮七離三加午時七，總十七數，除十二，餘五為動爻，賁之六五爻曰：「賁於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易辭已吉矣。卦則賁之家人，互見震、坎，離為體，互變俱生之。斷曰：子於十七日內必有聘幣之喜。至期，果然定親。
我們來做個梳理：
一、按「物卦起例」的「後天端法」：「以物為上卦，以方位為下卦，合物卦之數與方卦之數合時數取動爻」，因此少年為上卦。《周易》以八卦喻家庭，「艮」為少男（見下圖）。按後天八卦，「離」方位為南（見前文離卦），所以此卦上「艮」下「離」，為山火「賁」卦。
二、按先天八卦順序，艮七離三（見前文離卦），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排列，午時在十二時辰中的順序是第七。7+3+7=17。「凡起動爻，以重卦總數除六，以零數作動爻。」所以動爻是17除6後的餘數5，即「賁」卦六五爻由陰變陽，上卦由「艮」變「巽」，變卦為「家人」。從「賁」卦六五爻辭和變卦「家人」來看，已有婚慶的喜兆。
三、來看互卦，「賁」卦二、三、四爻相連為「坎」，三、四、五爻相連為「震」，上震下坎，互卦為「解」卦。按五行與八卦的對應關係，乾兌屬金，坤艮屬土，震巽屬木，坎屬水，離屬火。也就是說，變卦和互卦的上卦均屬木。
四、按《梅花易數》的「體用總決」，「宜受他卦之生，不宜他卦之克。他卦者，謂用互變也。」「賁」卦的體卦為「離」（每卦的上卦又稱「用卦」，下卦又稱「體卦」），屬火；互卦和變卦的上卦（用卦）「震」、「巽」屬木，木生火（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所以說「互變俱生之」。得出結論，少年十七日之內必有聘幣之喜。
「家人」是《周易》第三十七卦，下離（火）上巽（風），象徵「一家人」。「家人，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彖傳》）《象傳》又進一步指出「風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點明「齊家以修身為本，而修身以言行為先。」（《周易集說》）這與儒家強調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一脈相承的。
雖然儒家拚命要把此卦往家國一體上扯，但「家人」諸爻對「婦德」的表述似乎更讓人印象深刻。比如六二爻「無攸遂，在中饋，吉」（不專主事，無所成就，主管飲食，守正獲吉），與《詩經》所云「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詩經?小雅?斯干》）如出一轍。再比如九三爻「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一家愁怨嗷嗷，卻能得吉，婦子笑鬧嘻嘻，反終獲吝（注家對此的解釋是治家寧嚴勿寬，寧厲勿縱）。這些與「家人」卦辭「利女貞」相互呼應，顯然都不脫「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窠臼。
關於「家人」卦，還可以說個三國時蜀國楊儀的故事。
楊儀字威公，是諸葛亮手下得力幹將，「亮數出軍，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谷，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度，取辦於儀。」（《三國志·卷四十》，下同）建興十二年（234年），諸葛亮出屯谷口，病逝沙場。楊儀帶領部隊全師而還，又誅殺了反叛的魏延，「自以為功勛至大，宜當代亮秉政，呼都尉趙正以周易筮之，卦得家人，默然不悅。」
按尚秉和《周易古筮考》的說法，「家人有反身內修，巽順貞靜之義，與楊儀願違，故不悅也。」其實諸葛亮看出楊儀「性狷狹」，早就內定了接班人蔣琬，此時筮得的「家人」卦算是給楊儀敲了警鐘，但楊儀卻反其道而行之，終因不得重用，「上書誹謗，辭指激切」，落得個被捕自殺的下場。
雖然起卦可因時因地擇法取數，但邵雍也強調，「蓋數又須明理，為卜占之切要也。推數不推理，是不得也。學數者志之！」這句話也許可以這樣理解，無論以何種方法進行占卜，都只是一種用於幫助自己思考的特殊方式和手段，最關鍵的，還是要清醒地認識自己，根據時勢做出理智的分析和判斷。否則，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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