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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形生意 身體買賣 情緒勞動:模特之美如何標價?

「你外形條件非常好。」

在紐約曼哈頓城區中心的一家星巴克里,一位模特星探向正抱著一本社會理論教科書鑽研的阿什利·米爾斯遞上一張名片,並告訴她日後可以靠做時裝模特賺大錢。這位模特星探的眼光可謂毒辣,阿什利·米爾斯在半年前剛剛結束了自己長達5年的模特生涯,進入紐約大學社會學系,成為一名研究美容與美體中的性別政治的研究生。這次偶然的相遇讓米爾斯再一次站在了時尚產業——這個她通過「改小年齡以顯得更加年輕」的殘酷行業——的門口。只不過這一次,她不僅僅是一個模特,還是一位社會學家。在接下來的兩年中,她回到模特行業摸爬滾打,她參加試鏡、拍攝照片,也深入Metro和Scene兩家分別位於紐約和倫敦的模特經紀公司進行參與式觀察。她先後採訪了25位模特經紀人和6位會計師,以及40位在倫敦和紐約工作的模特,並在此基礎上完成了一部關於「外形」(look)的民族志《美麗的標價:模特行業的規則》。

讓我們再次回到開啟米爾斯田野之旅的那個關鍵性場景——曼哈頓城區嘈雜的星巴克內的那次偶遇。「你外形條件非常好。」外形對於模特個人而言,對於整個模特產業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如何定義好的外形?外形是天生的嗎?還是後天可以培養的?米爾斯的研究顯示,外形是兩個卓越標準之間張力的體現:一方面,外形以一種標準化的審美為依託,這包括西方審美中的完美身體與個性;另一方面,外形又強調溢出標準化的部分,即有個性的身體和個性。在差異性與同一性之間的來回遊走,構成了外形這一特殊的、難以言說的模糊特質,也構成了模特行業中模特與模特經紀人、客戶、設計師互動的重要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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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形生意:好模特的標誌是擁有「瞬息的特質」

在第一章《進入》中,米爾斯開門見山地強調:「『外形(look)』與『美麗』(beauty)不是一回事。」時尚界青睞的寵兒往往並非大眾審美中的漂亮,而是「有型」(edgy)。早在20世紀初期,世界上第一位採用真人模特的設計師就明確指出,好模特的標誌是擁有「瞬息的特質」(ephemeral quality),而這種難以訴諸語言的特質就是模特的外形。在審美標準快速更迭的時尚行業,對於外形的定義和理解在近一百年間卻奇蹟般地保持著穩定。

米爾斯通過觀察發現,對於時尚圈內的人來說,談論外形異常困難。一方面,外形似乎在描述一個固定的身體屬性,比如符合西方基本審美的長相、嚴格的身高體重三圍範圍;另一方面,這些硬性的標準又並不構成「外形」本身,左右客戶最終選擇的,是「凌駕於基礎的體型之上,細小而微妙的不同」,模特、經紀人和客戶都將這種差別歸於「外形」。

因此,外形不僅僅是模特的身體,而是對模特的「整體打包」,囊括個性、名聲、在工作中的表現和外貌。米爾斯總結道,「外形」是在特定時間對特定客戶有吸引力的獨特外表和個性,它取決於所銷售產品的需求。因此,外形的內涵與模特和經紀人、客戶之間共同構建起的時尚產業評估體系緊密相連。「外形」不僅表現了個體的美麗和魅力,也是「一個人和與之地位相關聯的產業中的一整套只是和關係體系」。這種外形是模特所擁有的特殊人力資本,模特們自我管理這種資本,並將其售賣給攝影師、導演、造型師和設計師。在賣方與買方之間進行交涉和協調買賣的,則是模特經紀公司。

為了解釋外形的運作機制,米爾斯引入了「審美勞動力」(aesthetic labor)這一社會學概念。「審美勞動力」一般涉及零售業、餐廳、酒吧、旅遊和娛樂等服務行業,在這些行業中,受僱傭者被招募並且訓練令人討喜的性格和俊俏的外表。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便有學者通過研究空中乘務員來探討「審美勞動力」,並且在隨後的一系列研究中探討了「性格」和情緒在服務業中的重要性。而模特這一職業,恰恰是勞動力市場中向自由職業模式和審美化勞動力轉變的典範。之所以是自由職業模式,是因為模特行業是基於項目的僱傭合同制,因此勞動者,即模特,一直面臨著不穩定的勞動市場和權益無法得到保障的勞動環境,他們更傾向於自由職業,單打獨鬥,自負盈虧,獨立承擔風險。再加上模特市場供大於求的狀況,模特面臨比大多數自由職業者更大程度的不可預測性。也就是說,在時尚行業,模特大部分時候要靠自己,要學會自我管理。而模特這一職業意味著持續的自我和身體生產,它需要審美勞動者的持續在線,並且不能離開他們的產品,也就是整個自我。

那麼,對於模特而言,如何才能在這樣一個風險和機遇並存的行業中獲得一個好的外形呢?如何才能把握「外形」這種瞬息而又難以說言的特質,在模特短暫的職業生涯中,如何才能成為時尚界想要的那個「外形」呢?

機遇固然是重要的,也是進入模特行業的敲門磚。進入模特行業和在這個行業內獲得成功,都超出了模特們自己的控制。一旦他們獲得許可在市場中出售自己的外形,也就意味著他們將事業的一部分交給了命運。這種命運的不可知來源於行業內部信息的極度不對等和不透明,在參與面試和候選時,模特無法預估會面的結果。同樣,模特經紀人也為模特帶來了十足的不安全感,這個行業供過於求的狀況加劇了模特和經紀人之間的不對等關係,被拒絕是家常便飯。在這種情況下,在入行即迅速接受了成功和失敗的任意性之後,模特們便會將注意力轉向他們可以操控的部分——他們的身體和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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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年齡被掩蓋被修改

「克萊爾在哪?克萊爾?我們在這兒需要一個身體(body)!」

在一次時裝秀開場前的混亂後台,製作人在找不到模特、讓實習生到模特隊伍中走位時這麼喊道。這是米爾斯記錄下的一幕,也是模特們在日常工作中最常聽到的描述。在與外形相關的市場中,不論男女,模特都變成了可出售的身體商品,他們是展示對象,他們的身體可以觸摸、可以扭曲、可以暴露。正如那位製作人所說,工作中的模特就是一個身體,一個近乎無生命的物體,甚至可以用第三人稱的「它」來談論。作為持續地等待被挑選的被動身體,模特需要對自己身體進行自我審視和管理,並將「好的自我」這一標準內化。但問題是,當這種「好」的定義並不明確且一直變動不居的時候,模特該如何行動?

首先是對於身材的要求,這種要求最直接的體現是三圍測量。正如一位來自倫敦的22歲模特凱拉在接受訪談時提到的:「我們的工作是講究身材(所謂的身體意識)……一個電腦程序員需要學習軟體程序,而我們的工作就是控制我們的身材在一定數字之內。」在模特與特定經紀公司簽約前,量身材是一個必經步驟,包括胸圍、腰圍、臀圍,這三個數字會被寫在模特卡上,以便在試鏡和工作的時候提供給客戶。在田野過程中米爾斯發現,模特卡上的數字和模特的實際三圍總有一定程度的偏差。與實際身體數據相比,模特卡上的數據更接近理想模特身材。這種改動有三個目的;其一,讓模特身材與預期身型看齊;其二,這種標準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浮動的、模糊的。因此模特實際上是在對抗模糊的浮動正常值這一難以捉摸、轉瞬即逝的審美標準。因此生成的尺碼的第二個功能,在於他們固定了一套對於身材的要求,讓客戶和模特們一同加入這個信念:第一,具體標準存在;第二,這些標準得到滿足;第三,偏離標準尺碼向模特釋放出一種符合規範的信號,從而加劇了模特對於身材的焦慮。在這種刺激下,模特會自發開始減肥、塑身等一系列身體計劃。

其次是對於年齡的要求。在Metro的網頁上有這樣一句話:「請注意我們要求女性應試者年齡在13-22歲。」這句說明體現了模特行業一個人盡皆知的共識——越年輕越好。對於女模特來說,合適的年齡範圍是13到25歲,一旦超過25歲,便很難在時尚圈獲得工作。對男性模特來說,年齡區間會相對寬容,但時尚大片的拍攝一般也傾向使用18到30歲之間的男模。米爾斯發現,改小年齡在模特行業是十分普遍的,以米爾斯自己為例,23歲的她也被經紀公司要求改成18歲。在年齡問題上,模特們意識到年輕並不是成功的保證,他們深知年齡的靈活性,可即便如此,他們仍會謊報年齡。因此,與對外貌的規範是浮動的類似,模特的年齡也可以是浮動的,在面對不同客戶和不同工作需要時,模特可以虛構一個年齡,甚至虛構一個身份。正如一位男模在接受訪談時所言:「我明白了我們就是商品。我們是肉,變壞變老,你不可能以同樣的價格售出。」

因此,身材和年齡都是外形包裝上可以操控的部分,但是以何種方式、在何種方向上操控,卻是在模特日常面試的反覆嘗試和試錯中發現的。在這種日常實踐中,被凝視與反饋起到了重要作用。在面試和工作中,來自經紀人的持續凝視分解著模特的身體。在試衣服的過程中,樣衣也在持續檢視模特的身材。在拍照過程中,身體的缺陷在照片中進一步被放大,也會被攝影師、設計師和經紀人如評價物品般評判和討論,模特則在這個不斷被凝視的過程中評估自身。米爾斯認為,偏差和浮動正常值僅一步之遙,這種微妙的差距不斷提醒模特時刻保持警惕,時刻注意管理自己的身材。久而久之,模特學會將他者的注視內化,即便在缺少正式監管的情況下,他們也會自我監管,通過持續的身體曝光擁有符合美學標準的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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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凝視並非都是愉快的、溫和的,有些時候,它們是以責罵或羞辱的形式出現的。米爾斯在書中就談到了侮辱性的試裝。當一個女模特在試穿一條褲子卻拉不上拉鏈時,設計師大喊:「哦不!你來這幹什麼的?」設計師隨機離開房間,取來捲尺,測量她的臀圍,然後說:「姑娘,你的臀圍可是37寸!」邊說邊輕打這位模特的大腿,「我們需要臀圍真的只有35寸的……我們管你這種叫做生過孩子的臀。」這種在其他工作場合極有可能會被定義為職場性騷擾的行為舉止,在模特行業隨處可見。經紀人、造型師和設計師都覺得用尖刻的語言評價模特外貌是理所當然的。「厚腳踝、腦袋形狀不對稱、鬍子太丑、鼻子太塌、屁股太大,」這些言論在模特界恰恰可以推動模特們自省,讓他們的外形始終處於一個被規定的區間內。

個性買賣:

外形不僅包括上面所說的身材、年齡等與外貌相關的因素,也包括獨一無二的、特別的自我,在模特經紀人和客戶看來,這就是模特的「個性」。米爾斯認為,這是身體資本銷售的另一面——情緒勞動。米爾斯反對身心二元對立論,在她看來,應該將身體和心靈放在一起來考慮與身體相關的情緒問題。她認為,模特們通過以下三種方式來建構個性:塑造身體、建構個性以獲得工作,以及應對拒絕。

米爾斯以自己參加一個「台步」課程的親身體驗為例,從現象學角度講述了對於身體的訓練、肉體新模式的產生是如何改變了一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對於模特來說,通過這種對於身體的訓練,他們得以塑造新的自我,打造一套情緒和性情,也就是布爾迪厄所說的「慣習」。除了培養身體和情緒,模特們也需要培養易變的性格,速食麵對不同客戶喜好時隨時轉變行為舉止模式。

有趣的是,這種打造自我的計劃只能夠幫助模特進入時尚行業的大門,漸漸地,模特們會明白,要在眾人中脫穎而出,要拿到通告,甚至是有招攬回頭客的機會,他們需要展示的則是個性,也即他們口中的「軟實力」。模特們會努力和經紀人搞好關係,對經紀人顯示出順從和禮貌,更進一步,為了確保個人事業的成功,他們也會與經紀人拓展工作以外的私人關係。除了和經紀公司的關係外,在面試中,模特也會呈現理想的自己。在談及他們的個性時,他們的口吻彷彿在談論一些不得不出售的東西,「我努力賣個性啊」也是他們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們為自己設計積極向上的自我,並將這種自我與經紀人和客戶相連。而一旦得到正面反饋,模特便很快能意識到維持積極向上的重要性。此時的目標便不再僅僅是得到一份工作,而是爭取回頭客。因此,弔詭之處在於,一方面模特需要培養個性,向經紀人和客戶展示一種特定的自我;另一方面,當被問及如何培養個性時,模特經常談到「做自己」的重要性。因此,這種自我是一種部分的、選擇性的真實自我。

在米爾斯看來,也正是這種選擇性的、情境性的真實自我,讓模特們即便在工作中遭到家常便飯般的冷遇、拒絕甚至侮辱時,也能將真實自我和為了工作而養成的自我區分開來。在訪談中,模特們採取的普遍策略是避免將拒絕歸因為一個人的個性,避免情緒捲入。

模特們的個性和自我代入促使我們反思「真實自我」這個概念。在米爾斯看來,多個情境下的自我正在逐步取代唯一真實的自我,正如模特們的人格多元表現沒有明確的起點和終點,他們需要持續不斷的對自我進行關照和管理。「他們是整體自我的承包人,包括外形所涵蓋的身體、自我、個性和面對拒絕所形成的情緒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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